蘇文成滿含不甘幾乎怒吼出來的聲音過後,屋內再次陷入了死寂般的沉默。
等到蘇雪終於尋得幾塊大石頭壘在一處站於其上小心地攀着窗框時,韓氏突然低弱而斷斷續續的聲音飄了出來:“既是如此,我……便成全了夫君又何妨?只是……雪兒乃是你的骨肉……還望你……”
剩餘的話似乎被卡住,個子低矮的蘇雪終於攀着窗框踮着腳看到了屋內,映入她眼簾的,卻是噩夢一般的情形:
微弱昏黃的燈光映照下,韓氏雙眸暴出,長長的舌頭吐在嘴外,一條黑色的褲腰帶狀的布條緊緊勒在她的頸脖處,幾乎將她的脖子勒斷。她癱軟的身子耷拉着倒在身後一臉平靜無波的蘇文成身上,接着被他毫不留情地一推,帶着最後一絲對人世的留戀孤獨地躺在冷硬的地上。
娘她這是……
蘇雪不可置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生怕是自己眼花看錯了。明明自己耳旁傳來的是那樣雲淡風輕平靜至極的言語交談,內裡怎麼可能會發生如此觸目驚心殘忍惡毒的事情呢?一定是她看錯了。
可是,縱使她將自己的雙眼揉出血來,伴着滴落的淚簾,眼前的一切還是那樣令人揪心。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她不是捨不得蘇府捨不得她蘇雪嗎?怎麼最後所說的成全竟是任由自己被蘇文成勒死而不呼救一聲?
蘇雪只覺得自己雙腿一軟,全身的力氣瞬間像被人抽乾了一般,若非往前靠在牆上,怕是站都站不穩。
韓氏陪她度過了帶着失母之痛穿越到異世的最難熬的那段日子,給予了她比前世媽媽更深沉的母愛,是她在這個家最大依靠。如今,卻也撒手人寰,連隻言片語都不曾與她留下。兩世的失母之痛,猶如尖銳的鋼刀再次重重地紮在她的心口,讓她覺得自己的心都快要被撕裂了。
但轉瞬,她的身子又一挺,含淚的眸中驟然迸發出冷厲的光芒來。
不,韓氏不是心甘情願的,她之所以如此慘死,都是拜她曾經盡力侍奉討好的丈夫蘇文成所賜。
丈夫?呵呵,我前世親眼看着自己的媽媽被吸毒後癲狂的爸爸所殺,重活一世,三月不到,才貪戀上韓氏的慈愛,同樣的噩夢竟然再次上演。老天,這算是什麼?是我蘇雪哪怕穿越重生也不配得到一份濃濃真誠的母愛嗎?
那又怎麼樣?哪怕她不配得到母愛,也不能眼睜睜地看着韓氏就這麼慘死,而最魁禍首蘇文成卻還一副雲淡風輕事不關己的模樣。她要替韓氏討回公道,要當面問問他怎麼下得去手,韓氏六年的相守,只配換來這一個慘烈的結局嗎?
一時之間,蘇雪竟忘了自己與蘇文成之間還隔着一堵牆,決絕之下便想往前衝,想吼叫出聲,想將他沒有一絲痛意的俊臉抓花。可是下一刻,她卻突覺腰間一緊,突如其來的一隻手及時地捂住了她大張的小嘴,耳旁傳來一道幾乎只是用氣呼出卻滿含着悲傷還帶着顫抖的聲音:“二……娘子……”
蘇雪木然回頭,黑暗中並不能將人看得真切,然聽聲辨人,她可以確定這個突然出現捂住自己的人正是韓氏的丫環綠然,而她的身子就像處於冬天的寒風中一般,顫抖得厲害。
她愕然之餘,心頭陡然一驚,被恨意矇蔽的心神驟然清明,卻轉而又眼角的淚流得更兇了,一如斷線的珠子般啪答答往下落,兩手緊緊地抓住綠然的胳膊,心裡暗自號叫:“綠然,娘死了,娘被蘇文成那個混蛋親手勒死了。”
原本以爲,有了餘氏那不準人靠近祠堂的命令,府裡除了她當真再無人會管韓氏的死活,即便不如春裳那般背後捅一刀,也必然遠遠避開以自保。
卻不想綠然竟也偷偷出現在了這裡,不是來揭穿她將她帶離,而是在她衝動地差點被發現之時及時地制止了她。平常只瞧着她行事老實肯幹,竟難得是個忠心護主的。所謂危難時刻見真情,現今可不正是這樣?
綠然彷彿聽到了蘇雪的心聲,重重地點了點頭,滾燙的淚水滴落在她小巧的鼻頭上,卻緊抿着脣擡手將她的小腦袋重新扳向了屋內,另一隻手將她緊緊地摟在自己的懷裡。
蘇雪訝然之下目光往內一掃,頓時整個身子再次僵住,一時竟連自己被捂得有些呼吸不暢都未察覺。
只見此時屋內竟多了一位身材瘦長的年輕女子。她皮膚白皙,容貌中等,只能算得上清秀,油亮的髮髻上點翠珠釵和金累絲嵌紅寶石雙鸞點翠步搖煞是耀眼,一身華麗的大紅金線挑繡牡丹紋織錦襦裙配淺紫暗紋披帛,更是讓人覺得刺目無比。
女子看了一眼地上無聲躺着的韓氏,彎月似的細眉輕輕一挑,臉上先是閃過濃濃的厭惡,卻很快又綻出滿意的笑容,衝整裝而立的蘇文成勾了勾手指。
蘇文成平淡的臉上竟綻出幾許笑容,視若無睹地擡腳從韓氏的屍首上踩過,大步上前將女子抱了個滿懷,言語間帶着幾分諂媚與討好:“不是讓你在那邊等着嗎?倒怎麼過來了,這地方髒,小心沾染了晦氣,影響了你的……”
沾染了晦氣……晦氣……晦氣……
蘇雪咬牙切齒,心頭升起滿腔怒火,兩手將綠然的胳膊抓得更緊,卻是脣角勾了勾,無聲地綻出一抹詭異的笑容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什麼打罵長輩致餘氏重傷不起,什麼爲堵悠悠之口不得不將韓氏休棄,原來一切都只是作戲,都是陰謀,是他們爲了自己可恥的攀附權貴掃除障礙。
六年患難夫妻,掃地出門還不夠,竟然還要親手了結了她的性命。蘇文成,你好樣的,果真好樣的!
被蘇雪長長的指甲刺入肉內引起的疼痛倒是令綠然的身子止住了幾分顫抖,她忍着內心的驚恐低頭看着蘇雪,察覺到她眉眼處越來越深的笑意,頓時心頭更慌,一手仍捂着她的嘴,另一隻卻重重地在她的腰間掐了一把。
二娘子纔不過是個四歲大的孩童啊,如今親眼見着自己的母親被父親聯合着其他人下手害死,先前的氣怒、悲傷、驚恐都是正常的。可是這會兒怎麼倒笑起來了,莫不是像昨日一樣,又魔怔了?如今二夫人已去,卻叫她如何是好?
可憐的二娘子啊,如今府裡可還有人會顧着你的生死?綠然越想着,心頭越是酸澀,看着懷中原本粉雕玉琢如今卻狼狽不堪的小人兒,無聲地哽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