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碧如洗的藍天之下,一羣水鳥展翅盤旋,時而足尖輕點水面,一掠而起之時,在湖面上蕩起點點粼光;時而伸脖長鳴,清鶯的歌聲與槳兒撥動水面發出的嘩嘩聲遙相呼應。
帶着水汽的風兒迎面撲來,吹得蘇雪帷帽上的黑紗和身上的淺紫衣裙獵獵作響。聽着身後緩緩靠近的腳步聲,蘇雪擡手撥了撥吹到一邊的帷紗,隨口問道:“不是再有兩三日行程就到了嗎?怎麼倒又轉換起水路來了?”
感覺到身後的腳步聲一頓,意料中的回答聲並沒有傳入耳中,蘇雪轉頭看去,才發現向這邊走來的並非魏溱和許雲濤,反而是一位與她一樣戴着帷帽的綠衣女子,正要開口解釋,對方卻快步走上前來,先一步開口,聲音中染了幾分笑意:“原想着來這甲板上盡覽湖面風光別有一番趣味,卻不想倒被姐姐捷足先登了,真讓人悔斷了肝腸,不該晚來一步。”
“好在這湖面風光依舊,不會像盤中菜一樣被我搶先吃了就沒有了,甲板上也還寬敞,妹妹不必懊惱。”蘇雪彎了彎脣,指着湖面說得一本正經。
這是要吵吵起來了?
兩方丫環聽得面色一僵,兩人卻同時“噗哧”輕笑出聲,並肩站在了船欄旁。雖是初次見面,卻都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聽姐姐方纔的話,莫不也是去往京都?”綠衣女子微微側身,掀了半邊帷紗笑看着蘇雪,清亮的聲音像是喜鵲在枝頭叫喚,透着說不出的活力。
薄紗下,是一張嬌美可人的少女臉龐。彎彎細眉,格外地濃黑;一雙大眼睛圓而黑亮,噙滿了發自內心的愉悅笑意。嘴角微彎間,梨渦初現,櫻紅脣瓣間,大方地露出四顆扇貝般晶瑩雪白的牙齒,一點兒沒有笑不露齒的矜持。
見到蘇雪輕輕點了點頭,她的聲音中更添了幾分喜意,“同坐一條船,又去往相同的地方,還一同站在這甲板上觀看湖景,我們可真真是有緣。妹妹姓孫,閨名曉琪,京都人士,下月便十五了。此次乃是隨堂兄一同前往老宅替族姐送嫁後歸家。不知姐姐貴姓,哪裡人氏?”
她說話的速度極快,卻咬字清晰,三言兩語便毫不隱瞞地將自己的閨名身份告知。性情爽朗得令綠茵兩人咋舌,蘇雪卻很喜歡。
學她的樣子也掀了半邊帷紗,蘇雪側頭含笑看着她:“我叫蘇雪,也算是京都人士吧?比你年長近三歲,虛歲十八了,因爲常居在外,如今歸家而去。”
十八歲了?
孫曉琪眸中有一縷驚詫閃過,卻很快被蘇雪嬌美的容顏給驚豔了,眸光晶亮,親熱地執起她的手來:“姐姐真是太美了,我與姐姐一比,簡直都要羞愧得不敢出門了。”
蘇雪被她說得“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好笑地拍了一下她的手臂,她笑得越發歡喜:“現下可好了,認識了姐姐,以後我在京中就不會孤單了。我家住在梨花街上,一拐進去大門口掛着塊黑匾上書着“孫府”二字的便是了。姐姐若是在家閒着沒事,一定要來找我玩兒。哦對了,姐姐家住哪兒,姐姐比我年長,回到京中,應該是我先入府去拜訪姐姐纔是。”
我家在哪兒?
烏衣巷中蘇員外郎府上?
不,時隔十三年,曾經從六品的員外郎,現在怕是已經官居高位風光得不得了吧?否則,蘇文成不惜殺妻逐女迎合鄒桐豔,豈不空忙活了一場?
“姐姐,你怎麼了?”見蘇雪眉頭微微蹙起,眸光忽然飄渺了起來,孫曉琪疑惑地擡手在她眼前揮了揮。
“哦,沒事,突然憶起小時的趣事,一時竟走神了。”蘇雪迅速回過神,彎脣淺笑,“我已多年不曾回家,家信中曾提到幾年前換了大宅院,現下一時竟是記不起來叫什麼街巷了。等我回到家中整頓好了,再邀妹妹過府一敘吧?”
憶起了趣事?
孫曉琪驚愕地看着蘇雪微擰的眉頭和黯然的神色,略一遲疑,輕輕地捏了捏她的手,真誠道:“姐姐可是遇上什麼煩心事了?你不妨說出來,若有妹妹能幫得上,你只管開口便是。”
看着她毫不作僞的善意,蘇雪感激一笑,反拉着她的手重新轉向湖面,輕嘆一聲:“確實遇上了點煩心事,不過只是些許小事罷了,很快就能解決的。若真有要妹妹幫忙的地方,我定然會毫不客氣地找上門去,到時妹妹別怕麻煩躲着我纔好。”
“纔不會,妹妹高興還來不及呢。”孫曉琪笑着歪了歪腦袋,拉着蘇雪的手輕輕搖晃。
兩人攜手並立,一面看湖波盪漾,海鳥翱翔,一面輕聲說着途中見聞。不過片刻的交流,兩人竟熟絡如多年的好友。這樣的感覺,讓蘇雪懷念起了與前世的閨密相交的情景。
直到丫環提醒天上下起了小雨,孫曉琪才意猶未盡地結束話題,臨離開前卻不停地提醒蘇雪回京後定要記得找她。那念念不忘的神情舉止,又讓蘇雪記憶深處的一個人影浮現腦海,若非年齡不對,她都要懷疑面前的就是那個只有一面之緣的人了。
好笑地搖了搖頭,蘇雪亦擡步回艙,卻聽“呯”地一聲巨響,有人哭喊了起來:“哎呀,我的手……你把我的手撞斷了。”
不遠處,一位身着陳舊衣褲頭上包着藍布巾的婦人側躺在地,右手顫抖地伸向垂落在地的左手,臉上的神情痛苦而悲傷。在她的身旁,木質托盤扣翻在地,飯菜洋洋灑灑一大片,盛飯菜的盤和碗更是骨碌碌地到處滾着,其中一隻藍花邊的瓷碗滾到了蘇雪的腳邊,突突轉了兩圈後停了下來。
“你胡說,明明是你行事莽撞,撞到我們家娘子身上來的。”孫曉琪的丫環墨雲上前一步將主子護在身後,氣憤地指着地上的婦人道。
婦人聲音哭得越發大了,擡袖拭着眼淚,哽咽道:“我是來給各位貴人送飯菜的,一路走得緩慢小心,連人家的衣角也不曾碰到一絲,怎麼到了姑娘這兒就變成行事莽撞了。明明是娘子一時走得匆忙沒看見便撞了過來,這會兒倒冤枉起我來了。現下飯菜撒了,我的手也斷了,家裡還一堆娃娃等着我回去奶呢,以後可怎麼養活他們呀。”
“你這丫環好生潑辣,我在旁邊清清楚楚看到是你們家娘子快步而行撞到人家身上去的,這會兒把人的手都撞折了,卻在這兒推脫責任,莫不是想要仗勢欺人,欺負人家窮苦人?”從旁走出一位身強肩寬的中年男子,臉露憤憤之色,指着墨雲說得義正詞嚴。蘇雪擡眸看去,目光落在他方正的國字臉上,頓了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