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蘇文成端着茶盞的手一顫,連熱茶潑到手上都未曾在意,猛然擡頭看向站着的趙前。
趙前將頭又垂低了幾分,臉上羞愧與自責交織,咬了咬牙,低聲道:“二娘子不慎從山道上掉落,摔入了深山下的溪澗中,小的四人沿路尋找了近二十日,依舊杳無音訊,只得回來先稟明老爺和老夫人,好再派人前去搜尋。”
說完,他側頭與清叔一個對視,分別眸光閃了閃,再次垂下頭去,等着主子責備他們護主不力的雷霆之怒。
可等了半天,頭頂上並未傳來蘇文成的聲音,彷彿屋子裡原本只有他們兩人一般。他們不解地擡頭,便看到蘇文成像是僵立住了,端着茶盞的手仍然僵立在半空中,臉上的神情變幻莫測,眼神亦閃爍不定,悲傷不濃,反倒給人一絲暗鬆了一口氣的錯覺。
“老,老爺……”清叔忍不住喚了一聲,蘇文成身子一顫,猛然回過神來,卻是對着他們擺了擺手,“你們……先下去吧?”
趙前愕然,緊盯着蘇文成看了一眼,遲疑開口:“要現在就派人再去那溪澗旁尋找嗎?”
“派人?你們不是已經找過了嗎?”蘇文成微微一愣,似乎有些意外,但旋即便掩飾過去,輕嘆一聲,無力擺了擺手,“罷了,罷了,萬般皆是命。她當初非鬧着要去祖宅,纔會出這樣的事。或許,這就是她的命,再找,亦是枉然。”
趙前聞言眉頭一蹙,深深地看了蘇文成一眼,最終抿了抿脣,無聲地同清叔走了出去。與此同時,餘氏的碧翠軒裡,春裳也在講述着同一件事情。
聽完消息的餘氏和徐氏都陷入了沉默,蘇慧貞一瞬地訝異後,不屑地冷哼了一聲。難得在場的蘇家老大蘇文昌神色間升起幾許哀傷,卻並不濃郁。
“唉,都說是禍躲不過,她好端端地放着府裡好好的日子不過,非嚷嚷着去祖宅,可見那禍事是天註定躲也躲不過的。着實是個可憐的孩子,可這又能怨得了誰?”餘氏抽出帕子拭了拭微溼的眼眶,重重的嘆息了一聲,可終究悲傷不及心底,臉上倒是訝異之色顯得更濃些。
突然想起一事,餘氏擡眼掃過蘇文昌等人,臉上露了幾分嚴肅之色:“這件事誰也別告訴文超那小子,他與那孩子一向親厚,保不準他聽到後又鬧出什麼幺蛾子,吵得人頭疼。”說着又指了屋內站着的幾個僕婦丫環,聲音冷厲,“你們可聽到了,若是誰敢在三老爺面前嚼舌走漏了丁點兒消息,我定扒了她的皮兒,決計饒不了她。”
這邊丫環僕婦齊齊應聲,那邊蘇家新晉二夫人鄒桐豔卻是眉眼間綻出笑意,滿意地衝丫環點頭露出讚賞之色:“嗯,不錯,你這次做得很利索,箱籠裡有一對吉祥如意麻花紋兒手鐲,倒是挺配你這青蔥玉手的,你自個兒去拿了戴着吧。”
“奴婢謝過夫人。”丫環忙屈身道謝,臉上一副喜不自勝感謝誇獎的神情,內心真實的感受卻只有她自己知道。跟在這樣一位娘子的身後,迫不得已做下的那些事,要說午夜夢迴時不被嚇醒,連她自己都不相信。
“這是你該得的。我早說過,只要是一心爲我辦事兒的,我自不會虧待了她去。”鄒桐豔淡淡地擺了擺手,轉瞬卻是眸光微眯,神情微沉地道,“但是,你也知道我一向是個眼裡容不得半點沙子的人,有些事,相信不用我明言。”
“娘子放心,奴婢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丫環瞬間心領神會,斂去眸底的黯然冷寒,應聲離去。
擡頭看着獨自顫顫的珠簾,鄒桐豔擡手撫肚,脣角勾起得意而冷寒的笑意。
我鄒桐豔所求之事,還從來沒有不成功的。這事兒雖然時間長了點兒,但結果還算令人滿意。虎已除,刺兒已拔,前路,再無阻礙……
第二天,蘇府又發生了兩件不算大事兒的事兒。李樂家的因爲滿臉疤痕面容醜陋嚇壞了大娘子蘇蘭和大少爺蘇陽,被大夫人責罰,貶去了偏遠的莊子上。趙前卻是自認護主不力,分文工錢不要地主動辭去了蘇家護院的活計,陡然間失去了蹤跡。
而在蘇家因爲蘇雪的落水而不平靜的時候,山間村落裡也有一戶人家的平靜生活被打破。
痠痛,從四肢百骸傳來;悶,連呼吸都艱難;眼皮處,更像是頂着千斤巨石,重得擡不起來。
蘇雪努力地深吸了一口氣,兩手緊握成拳,才費力地將眼皮睜開。入目所及,竟是一片結滿蜘蛛網的爛木房樑。
就在她疑惑自己是不是好運地二次重生時,耳旁傳來女子欣喜的話語:“孩子他爹,孩子他爹,孩子醒了,孩子醒了。”
緊接着,一隻粗糙的大手握住了蘇雪的小手,一張佈滿皺紋眼角隱見淚光的婦人臉龐湊到了她的上方:“孩子,你覺得怎麼樣?可有哪裡難受?你想吃點什麼喝點什麼?我去給你做。”
這是自己這一世的娘嗎?
就在蘇雪眼角酸澀欲作感嘆時,伴着一道清亮的聲音有人如風般衝到了屋內,捲進一股子淡淡的藥香味:“真的醒了?我就說了嘛,這孩子是個命大的,能在我採藥時從溪澗裡發現,就定然也能被我治好醒過來的。你看,這不是應驗了我的話嗎?”
原來,不是重生,是被人救了,果然是個命大的。蘇雪一時有些不知該作何感想。
“來來來,好孩子,讓我再好好瞧瞧。”又一隻沾染了褐綠色的大手伸出來迅速地握住了她的手腕,男人就着婦人讓出的位置坐在了牀沿邊上,將自己噙滿笑意的臉展露在了她的面前。
他臉形瘦長,兩邊顴骨略高,長得極爲普通,卻有着一雙極爲清亮有神的眼睛。他看上去約摸三四十歲,身上着了一件洗得泛白的淺藍長袍,衣袍抖動間,溢出清雅的藥香。
蘇雪慶幸,自己是被眼前的醫者所救。從他們激動的神情看,她不難猜測自己所傷不輕,若是遇上其他人,很可能此時已然不存在了。畢竟,她是從那麼高的山道上掉下的。
“伯父,伯母,我昏睡了多久了?”蘇雪動了動明顯被保護得極好並不乾涸的脣,聲音低弱地問道。
“多久了?”替她把脈的許清明一時竟被問住了,擰了眉思索,倒是一旁的婦人趙氏笑着答道,“四十三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