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櫃的適時出面,亂亂的場面很快得到控制。而那些因爲參與動手而失手將人打死的衆住客,也在掌櫃的情真意切必然全力相保的話語出口後,心中慌亂禁忌頓消,對鴻運客棧立添了幾分好印象。
不過半日的時間,掌櫃的便用自己的手段與鎮上處理民衆糾紛的里長溝通協調好,將兩人的死定性爲作惡後心虛,被衆人一番圍堵後失足跌落而死,與衆人並無多大關係。如此結果,可謂皆大歡喜。
“掌櫃的,掌櫃的,外邊兒又來了好幾撥人,吵着要喝咱們新推出的乾果酒釀和米酒蛋花湯。可是咱們廚房裡存着的乾果和雞蛋都用光了,現在怎麼辦?”管事腳步匆匆地跑到負手立於二樓長廊處遠眺的掌櫃的身旁,拭着汗珠卻滿臉喜色。
原本以爲出了昨晚和早上那麼大的事兒後,鴻運客棧的生意怎麼着也得冷清一段日子。沒想到掌櫃的猴精,竟弄出這麼個噱頭,反倒將其他客棧酒樓裡的人都引了過來。
“那麼多,就用光了?”掌櫃的臉上的訝色一閃而逝,轉而綻出濃濃的笑意,滿意地捋了捋頜下的短鬚,不以爲然地道,“沒有了去進些貨來便是,你是多年的老管事兒了,這樣的小事還用得着來問我?”
“小的已吩咐採辦去進貨了,但這一來一回耽誤的可不是一時半會兒的時間,外面的那些客人哪裡等得?小的是怕到門口的生意跑了。”管事的抓了抓腦袋上灰白的髮髻,表明自己份內的事還是做好了的。
“跑了就跑了嘛。”掌櫃的臉上的笑意未褪,依舊不在意地擺了擺手,“那麼好喝的東西等等怎麼了,不願等那是他們的損失。哦,對了,順便告訴他們,以後這兩樣酒釀並不同其他的酒水一般,無限量地供應。每日都必須定了量賣,來得晚了的,不願意等的,或是因着價格不如意猶豫不決的,到時喝不到,就怪不得旁人了。”
說得這麼硬氣?
管事的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一向崇尚對客人死皮賴臉生拉硬拽原則的掌櫃的,再次摸了摸早被摸亂了的髮髻,遲疑着點了點頭。半晌見掌櫃的依然笑意濃濃沒有要改變主意的意思,才轉身下去忙着吩咐傳話。
掌櫃的撫掌偷笑,轉身看着那漸漸消失在天際的陳舊馬車,低聲呢喃:“算命的說我今年將遇貴人,果然不假。若非我時刻謹記算命先生的話,但凡找上門來的生人都留着幾分顏面,少不得就要因爲輕看了那小姑娘的年齡而錯過了。她還說只要我派人好好照看那婢女的墳墓,將來必然還有獨特的釀酒方子拿來相謝。看來,我陳鬆終究是個大富大貴的命。”
只是那小姑娘……
明明稚氣未脫,瞧着也不過四五歲,行起事來,竟着實有幾分連大人也不及的狠勁。
三言兩語的挑撥,就引得衆人將那行惡的兄弟倆斃了命。那個被辱的丫環也不知怎麼得罪了她,受辱失貞倒還罷了,她竟裝模作樣地替她討來老參換了金光閃閃的釵子。這樣帶着屈辱的賠償,對那窮困慣了的丫環來說,當真是又恨又愛啊。
這樣狠的人,偏偏又對那死去的婢女念念不忘。先是失態癲狂,如今又是以利相誘。
這樣的人,連他都有些看不透,也不知將來長大了,是龍鳳還是禍害。掌櫃的陳鬆搖了搖頭,又忍不住看了一眼那遠去的車影。
而此時的蘇雪,卻仍是一派悠然的姿態,慵懶地靠坐在車壁上,衝着兩隻眼睛腫成核桃的春裳懵懂地問道:“春裳,你怎麼還在哭,難道他們除了欺負你,還做了別的事?”
一個四歲小姑娘口中的欺負,落在旁人耳中,自然只是字面上的意思。
偏偏她刻意將欺負兩字咬得特別重,知道真相的幾位成人聽着,頓覺意味深長。春裳臉上血色再現,緊緊地咬着牙,淚水從腫成核桃的雙眼中默默流淌,偏還不能將真相告知面前的懵懂女童,只得搖頭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來:“沒,沒有……”
“沒有就好,嚇死我了,我還以爲他們對你……”蘇雪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欲言又止的話語讓人忍不住又往那方面想去,她卻是一拍手笑道,“只是欺負一下有什麼,我娘那時候還常常被田姨娘欺負呢。你看這個,掌櫃的說這是拿那兄弟倆的百年老參換來的,專門用來賠償給你的。被他們欺負一下,卻換回來兩支這麼好看的金釵,你該高興纔是。快,別哭了,再哭眼睛都要腫得看不見了。”
我被兩個男人欺負,貞操名聲全丟了,下身此刻還疼得緊,我還該高興?
春裳只覺得血氣上涌,一口滾燙的鮮血堵在了喉嚨口,隨時能噴出老遠去,讓她恨不得一巴掌拍飛了眼前的人。只可惜,眼前的人是她的主子,此刻還眨巴着真心替她高興的水潤眸子,讓她有氣也不能出,一口氣血卡得她胸悶心短,哪裡還有哭的心思?
“這就對了嘛。來,我替你簪上。”蘇雪很是自覺地將她吃憋難受的反應看成聽從了自己的勸解,假意噙起欣喜之色,興奮地將一支成色尚可的鏤空海棠金釵插入了她的髮髻中,雙眼晶亮地端詳了好一陣。就在春裳的臉色難看得堪比牛糞時,她眸光驟然一黯,悲傷地唉嘆了一聲,“唉,要是綠然也在就好了,她必然也會說這釵子好看,會替你高興的。”
接着,她的神情間又自然地添了幾分憤憤之色,“那些住客都說綠然是被人害死的,我想來想去也覺得是。待得我到了祖宅,必然寫信告訴父親,讓他派人到此處細查,替綠然報仇。”
在孩童的心裡,自己的父親總是無所不能的。
看着春裳的身子悄然地顫了顫,蘇雪的眸中掠過一抹快意。這樣的屈辱,這樣的折磨,還只是開始。春裳,我會讓你好好享受的。
至於李樂家的……
擡頭眯眼看着被她直接找藉口趕出車外與趙前換了個座兒的李樂家的,她的眸中逐漸凝起寒意,突然擡手拍了一下她的背,大喊一聲:“李樂家的!”
“咚!”李樂家的尚沉浸在蘇雪竟然沒死的震驚之中未回過神來,猝不及防之下被驚得身子一歪,毫無懸念地摔下馬車,以狗吃屎的姿勢撲倒在了馬路上,輕微的“咯嘣”聲被痛苦聲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