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屋外綠茵的話讓蘇雪停下了繼續查看張姨娘情形的動作,沉聲道了一句,“拿進來。”
隨着門簾一動,綠茵和手中提着的一個小巧玲瓏的方形盒子一塊出現在了衆人的視野中,而當綠茵動作熟練地打開盒子露出其中的一應器具藥物時,他們一驚的同時,徐氏再忍不住上前大聲道:“雪娘,這可是兩條人命,可容不得你兒戲。”
蘇雪卻彷彿沒有看到來到面前的她,而是越過她看向擰眉若有所思凝視着她的蘇文成,淡淡地道:“張姨娘情形兇險,已經有了大出血的徵兆,若不先行採取措施只等着大夫前來,只怕會闖不過這一關去。別說孩子,就是大人也未必能救得了。”
當然,對於蘇家這些人來說,張姨娘身份低賤,保不保得住根本與他們無關,若不是因着她腹內的孩子很可能是蘇文成的長子,他們也不會這麼快便出現在這裡。
但她不同,一來張姨娘並未如其他人那般對待她,二來許清明用言行教導了她萬不可見死不救。
“憑我的醫術自然無法救治,但我可以用銀針先封住她幾處穴位,嘗試着阻止她氣血下涌,儘量拖延時間等待大夫前來救治。”蘇雪稍稍一頓後,衝蘇文成晃了晃手中的針包,“如果你同意,我現在就開始施針。但我要說的是,我只盡力,未必就一定能辦到。”
如果不同意,她自然還有能夠讓他同意的辦法。只是憑蘇文成對兒子的渴求,她根本不需要另想他法。而行醫本就有風險,她雖不懼蘇文成,卻也不願意落下話柄,容他們將責任推到自己頭上。
“二娘子,求……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不等蘇文成張嘴,因疼痛而幾乎接近昏厥的張姨娘一把抓住了蘇雪的衣袖,竭力地哀求着,原本微有些茫然的雙眼中,全是期盼,沒有一絲的懷疑與不信任。
而許是因着她暗自用了力,一股鮮紅的血液自她被子下溢出,將那牀折枝紋的牀單浸了個透,原本還乾爽的被子也正被鮮紅色所暈染着。
看着那情形,都生過孩子的徐氏和蔣氏忍不住驚呼出聲,不知道誰叫了一句:“天啊,真的是大出血。”一屋子的人便俱都臉色一變,蘇文成眸光一閃,再不容遲疑,重重地點頭,“好,只要能讓她們母子平安,我不會虧待了你。”
“快,再多加些炭,讓屋子裡更暖和些。多加幾盞燈,讓屋子裡更亮些。綠茵,把乾淨被子墊在張姨娘身下,再將張姨娘的上衣掀起,我要下針。”蘇雪便不再遲疑,一面快速地吩咐着一旁的婢女,一面迅速打開針包取出數支細長的銀針來夾在指間,見綠茵已經依言將張姨娘的被子和衣物掀起,便轉過身嫺熟地將針一一紮在了張姨娘的幾處要穴上。
她的動作輕柔而迅速,張姨娘還在咬牙等待着那針扎的疼痛,數根明晃晃的銀針已盡立於她身上。緊接着,她又輕捻慢提,將一根根兩寸餘長的銀針盡半刺入張姨娘的穴位中。
她的視線隨着兩手的動作在張姨娘穴位間遊起,神情專注。屋內的其他人卻被那迅速擴散的血紅色刺痛了眼睛,心中驚懼而忐忑。即便有婢女不停地忙碌着,她們也覺得屋內的空氣有些凝窒,讓人透不過氣來。
“她這麼做的真的能行嗎?”似乎經過了漫長的煎熬,徐氏忍不住以肘撞了撞同樣皺起眉頭很不適的蔣氏,低聲問道。
她原本以爲眼前的人只是個回府來混些嫁妝的賠錢貨,倒沒想到先前聽到鄒三老爺出事後閤府慌亂時她竟能三言兩語語說得蘇文成答應讓她婚事自主,此時又能展露出一手這般嫺熟的醫術來。先不說她醫術優劣,單那一手嫺熟的針刺手法,就極是漂亮。
蔣氏忍不住多看了蘇雪一眼,明亮的燈光下,可見她容貌嬌俏,一雙黑眸澄澈似水,卻又異常平靜。連她們生過孩子的婦人見着這樣的情形都心底駭然,這個不過十七八歲的少女,卻一臉平靜淡然,手上的動作依然迅速而嫺熟。
這不是蔣氏第一次仔細打量蘇雪,卻是她第一次覺得眼前的娘子不止長得極爲好看,且有着連她都不及的沉穩。
“興許能吧?”幾乎是本能地,她脫口而出。話語出口後,她自己卻先愣了一下。但緊接着,綠茵的驚呼卻讓她眸光一亮,循聲看了過去,“娘子,血似乎止住了!”
張姨娘身下的棉被上,一直迅速往外擴散的血印,似乎減慢了速度。
“大夫來了,大夫來了。”院外及時傳來了僕婦的通報聲,蘇雪吩咐了婢女將張姨娘的緊要部位遮蓋好便起身避到屏風後,緊跟着蘇文成便親自引着大夫走進了屋子。
乍一看到張姨娘露在外面的雪白肌膚上插着的銀針,提着藥箱的大夫不由一愣,卻只是一愣神的功夫,便快步上前,一番望聞問切,足足忙活了半個時辰,纔來到屋外開藥,卻是高興地衝蘇文成道:“姨娘和肚子裡的孩子都沒事了,只要稍加調養些日子,必定母子平安。不過,虧得我來之前那人用銀針控制了姨娘的要穴,止住了大出血,拖延了時間,否則,只怕就算我來了,也是藥石無罔。二老爺還得好好謝謝那個人纔是。”
蘇文成客氣地應下,又親自看着那大夫開藥,並吩咐管家泉叔親自送出府,方纔回到屋內,看到蘇雪正神情平靜地整理着自己的小藥箱,他的神情越發複雜,嘴脣嚅了嚅,才嘣出一句話來:“方纔多虧了有你,時候不早了,你也累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轉身,又吩咐了一旁的婢女去廚房裡準備幾樣熱菜送去蘇雪的院子,他便緩步來到張姨娘的牀前,說了幾句關切的話,最後目光定定地落在那碗差點斷送張姨娘母子二人性命的蓮子湯上,沉聲吩咐着下人速去查探。
又是一夜的忙亂,查出的最後結果卻是那個送湯的小丫環莫名其妙失蹤了,尋遍府中上下,竟是連個影子也沒有。蘇文成氣怒之下,只得讓徐氏重新整治篩檢了一番張姨娘身邊用的人,以預防再發生這樣的事。
待終於可以緩一口氣坐在自己的書房中,蘇文成看着面前的桌案微微出神,腦中迴盪着昨日發生的事的同時,蘇雪出乎他意料的表現也不停在他腦海間閃過。
當初因着巴結鄒桐豔並被告上公堂的憤怒,使得他只看到蘇雪是個桀驁難馴的惡女,心中除了氣怒還是氣怒。此時再細細回想,竟覺得無論是當初公堂之上的應對,還是這些日子以來的隱忍,又抑或昨日慌亂時刻她獨有的冷靜與睿智的提醒,並張姨娘危難時她的及時應對,竟都不是尋常女子能比的。
真沒想到,老實巴交只會哭哭啼啼的韓氏,竟給他生了個這樣出色的女兒。而就是這樣一個人,他竟因着鄒桐豔母子而忽視了。好在,他發現得及時,日後只要對她好些,必然能爲他所用。
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他長長呼出一口氣,右手輕叩了一下桌案,便叫了人來吩咐:“去,請大夫人到庫房裡尋些好的衣料、首飾並一應器具送去二娘子的海棠館。等等,”稍一停頓後,他改口道,“還是先去請大夫人派人儘快收拾了臘梅居,等到明日二娘子搬過去了,再將那些東西直接送去臘梅居。”
常在他身側侍候的婢女聞言,不由得訝異地擡眸看了他一眼。隨即想到鄒桐豔和蘇芝已不在府中,二老爺重新疼愛二娘子也是可能的,便低頭準備應下。
“二老爺,不好了,”屋外卻傳來家丁的聲音,緊接着一個高瘦的中年男子已快步走了進來,低頭道,“二老爺,朱家把人撤回去了,如今那朱之鈺正坐在咱們鋪子裡討要銀兩,並大大咧咧地說咱們蘇家不厚道,翻臉便不認人。”
蘇家搶在前面將東西送回了朱家,如今又眼見着鄒家倒了本來身爲女婿難逃厄運的蘇文成卻安然無恙,朱家自然就各種不好了,派了一向名聲不好的朱之鈺上門討要實在不足爲奇。
只是,如今他這官位是保住了,沒了朱家支持那些個鋪子想要安然無恙卻是難辦。
稍一思量,他忽然衝身旁的婢女道:“你們去將二娘子請過來,就說我有事與她相商。”
既然她要婚事自己作主,如今這鋪子卻因着朱家而再次面臨窘境,唯一的法子,便是讓她儘快從魏、蕭兩家作個選擇,也好讓對方先出手幫一幫。
與二娘子相商?
屋內的幾人像是聽到什麼不可能發生的事情一般,互相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不可置信。但轉身就有婢女快步走了出去,卻與匆匆而來的一位婢女撞了個正着,只聽對方說:“回二老爺,二娘子說她在家裡待了這麼久悶得慌,想去姨母趙夫人家住些日子,讓奴婢來向二老爺稟報一聲。還說想必二老爺不會不高興的,所以只讓奴婢來報一聲,這會兒人已經出了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