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軍大營之內,火光搖曳。
夜沉沉。
心沉沉。
在火光之中,曹洪臉色有些蒼白。
眼下,擺在曹洪面前的,不僅僅是身體上的傷痛,還有一連串的難題。
他們糧草不足,就算是想要拿些錢糧來穩定人心,也不夠支出了。
而且就算是現在拿出來,也沒有什麼用了。
運輸的糧草隊列已經比原先預定的要晚了五天,而且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會來。
曹洪忽然對於完成自己的任務,失去了信心。
拉扯,是要有拉有扯,有輸有贏才行啊,儘可能的消耗驃騎軍的力量,才能順利的實施下一步的計劃……
可是這一切的目標,現在似乎都變得越來越是遙遠,也越來越難以達成。
怎麼辦?
大漢曹氏股份有限公司,如今到底是怎麼?
管理層面之內股東動盪就不說了,現如今連中下層也開始混亂不堪,不和上邊一條心。
而原本服服帖帖任勞任怨的員工層面也不談福報了,而且還離譜的開始要談報酬講條件,簡直是倒反天罡了!
所有的指令,業績目標,分解下達了之後,都他孃的完不成。
今年的半年度和全年度的財務報表,是不是又要琢磨着從哪裡開始講故事?
這些牛馬就不能好好聽話,讓老闆可以安安心心的會所嫩模麼?
曹氏公司現在容易麼?經濟下行啊,交易慘淡啊,風雨飄搖啊!
簡直沒有一點的同情心!
爲什麼這些牛馬就不能繼續和資本共情下去?!
怎麼就不能老老實實的去消費,乖乖的去生孩子呢?
曹洪吸了一口涼氣。
疼啊。
肉疼,頭也疼。
他不得不承認,這次的任務是前所未有的艱鉅!
但反過來想想,若不是艱鉅的任務,曹操又怎麼會非讓他來執行不可呢?
曹·專業斷後·洪,低頭看了看自己小腿上的傷口,不由得又想起了之前許褚那驚豔的一刀!
刀閃,血濺!
馬踏踏,人慌慌。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是因爲這一刀,也似乎不僅僅是這一刀……
『將主,裹好了……』
護衛低聲說道。
曹洪咬着牙,『替某着甲!某要巡營!』
『將主……』護衛有些遲疑,『你的傷……』
『去取甲來!』曹洪擺手,『這些傷不礙事!』
說不礙事,當然是假的。
曹洪當時一刀砍空,便是知道不好,多年的沙場經驗使得他近乎本能的作出了一些規避的動作,否則的話,現在的他就不是小腿受傷,可能會廢了一條腿!
曹洪的小腿上雖然有脛甲防護,但許褚的戰刀也是精緻百鍊,所以曹洪的小腿被撩開了一道口子,深可見骨。
現在雖然包紮了,但是依舊還在緩慢的向外滲血。
『將主,你這行動不便……』護衛低聲說道,『還是我去巡營罷!』
曹洪吸了一口氣,『不行,我必須去!騎馬不走動,應是無礙!』
見曹洪堅持,護衛也就不再多說什麼,攙扶着曹洪起身,穿甲,然後又架着曹洪上了馬。
曹洪也是硬氣,忍着疼痛,咬着牙,一聲不吭。
說是『無礙』,哪有什麼可能是真就『無礙』了?
別說這種幾乎是深可見骨的傷口,一動就是鑽心般的疼痛,就連一般的傷痛,很多時候都會讓人直接意志崩潰。
嗯,比如手指頭上破了皮什麼的……
可偏偏現在曹洪連醫師都不敢傳,只能是讓護衛來包紮。
當然,作爲曹洪,身邊自然也少不了上等的金創藥。
他的護衛也同樣對於一些粗淺的金瘡具備一定的治療手段。
可畢竟是和專業的金瘡醫師是有點差別的。
只不過,曹洪現在不敢傳醫師來……
否則不知道大營之內還會將謠言傳成了什麼樣子!
『主將巡營!』
『閒雜迴避!』
曹洪護衛打出旗號,前頭開路。
這是一次不正常情況之下的不正常巡營。
曹洪坐在馬背上,儘可能的保持着威嚴,但是戰馬每一次的顛簸,都會給他帶來一次的痛苦。
可是這肉體上的痛苦,也無法蓋過心中的酸楚。
這大營,恐怕是守不了幾天了……
夜色漸濃。
大營之內,燈火搖曳。
如今在曹軍大營之內,但凡是好一點的位置,都歇息着兵卒。
營地套着營地,寨牆連着寨牆。
陷阱和翻板,拒馬和鹿角。
所有的一切都彙集着曹操和曹洪的心血,尤其是曹洪的。
這幾乎是他親手打造出來的一個巨大的傑作。
土塬上的吊橋悠悠,這是可以發動奇襲,側擊的最佳通道。
在那些翻板和陷阱之下,還潛藏着一些隱秘的地下通道,可以讓曹軍兵卒出其不意的出現在驃騎軍的後方。
曹洪一度相信,有這樣的一個營寨,即便是驃騎大將軍能拿得下來,也是要付出極其沉重的代價,但是現在麼,他忽然覺得有些發虛……
可是這一條路,畢竟是自己的路,就算是忍着痛,也要走完!
一路而來,不知道有多少眼珠子,或是在帳篷的縫隙裡,或是在柵欄之間,或許是在夜色陰暗的角落之中,偷偷的,默默的看着曹洪一行。
曹洪他騎着馬,沿着山坡溝壑慢慢地走着,時不時地朝某個什長點個頭,或者朝某個認識的軍校微笑一下,遇見熟悉的兵將在值守,他也會停下來簡單的慰問兩句。
在曹洪這麼走了一圈下來,有一些聲音是消失了。
從這個角度來說,曹洪的堅持確實是有作用的,但是要說有多好的效果,卻也很難說……
夜色沉沉。
星漫漫。
夜晚纔剛剛開始,但是黑暗好像是長久存留了。
一切和原先似乎都一樣,一切也似乎完全都不一樣了。
走到了一半,曹洪忽然拉住了戰馬。
『怎麼了?將主?』
護衛有些緊張,他們緊緊的站在曹洪左右,四下張望着,彷彿是在黑暗之中隨時都有敵人會跳出來!
『嗯……』曹洪忽然笑了笑,帶着一些輕鬆和自信,『無事!無事!哈哈,哈哈!去,給……嗯,給鮑叔義傳令,讓他到出營見我!』
曹軍大營是大營套小營,一套又一套。
讓鮑忠出營,自然不是說讓他出大營,而是讓鮑忠出自己駐紮的小營來見……
片刻之後,曹洪在一棵光禿禿的半截樹樁的地方,見了鮑忠。
鮑忠沒有佩戴兜鍪,只是穿着簡單的盔甲,錏鍜和肩吞都沒有戴,更不用說是腹吞、袍肚等部分了。鮑忠略有些散亂的頭髮在空中飄蕩着,帶着兩三護衛,正在等候,見到了曹洪前來,便是恭敬的拱手行禮。
因爲不知道曹洪爲什麼忽然召喚他,而且還是在夜間。鮑忠心有些虛,後背和額頭上都有些細細的汗,在星光月色之下,閃爍着點點的水光。
鮑忠確實是有些心虛的。
曹笙大敗而歸,據說還負了點傷,多多少少是和鮑忠有些相關。
雖然說按照『慣例』,鮑忠又是在曹笙落敗之後,『勇敢』的站出來,收拾了最後的殘局,帶着曹軍兵卒緩緩後退,做到了一個敗軍之將所能做到的『最大努力』,但問題是……
萬一被發現了有什麼不對呢?
假的依舊是假的,再怎樣的裝,也是假的。
若是在自己沒有負傷之前,曹洪定然是會覺得鮑忠如此模樣,多少就有些賊樣,但是現在不知道爲什麼,曹洪對於鮑忠的觀感和態度略有一些轉變了。或許是曹洪同樣也在裝?
於是乎,曹洪雖然見到了鮑忠額頭在微微冒汗,但沒有多去想什麼,還以爲是鮑忠趕出來走得急……
而且現在曹洪的絕大部份的心思都在琢磨着一件事情……
一件讓曹洪有些激動,甚至覺得是一個大好的機會,可以實現反敗爲勝的事!
『叔義請起,軍中不必多禮。』
曹洪擺擺手。
鮑忠應了一聲。
曹洪坐在馬背上。他不方便下馬,略有些尷尬,便是裝出一副風輕雲淡的模樣來,『如今只是略有小敗,我軍依舊大有可爲。』
這就像是在說明年經濟好轉,股市預期良好一樣。
『是……將軍說的是……』
鮑忠應答道。
曹洪沒理會鮑忠的語氣如何,他坐在馬背上,扭過頭往北面看了看。『叔義啊,你說,驃騎那邊會不會趁着……晚上前來偷襲?』
聽聞曹洪如此說,鮑忠忽然心中一跳!
這曹洪是什麼意思?
曹洪沒看着鮑忠,他在盯着北面。
那裡是驃騎營地的方向。
曹軍是人,驃騎軍同樣也是人,打了一天的仗,都是需要休息的……
但是如果說驃騎軍不顧兵卒疲勞,又是派人前來夜襲,那麼曹洪是不是就有機會好好收拾驃騎軍一波了?
曹洪當下,是真的沒有想着要來試探鮑忠的意思。
他是在巡營的過程當中,看着那些挖掘的工事和防禦體系,忽然想到的一個問題……
正如同曹洪他會擔憂,如果將自己受傷的消息散出去,會導致曹軍營地軍心不穩一樣,那麼驃騎軍是不是也覺得當下他受傷了,就是一個偷襲的好機會?
這是曹軍大營!
是曹操曹洪花了很多心思,很多功夫,付出了不知道多少人力物力財力修建好的龐大軍事營寨!
曹洪自然知道如果真的一點點的啃這個營寨,會有多麼麻煩,所以如果換做他是驃騎,那麼一定不願意選擇老老實實來打這個營寨!
那麼現在,他受傷的消息,必然會在驃騎軍中傳遞,而驃騎軍中又會做如何的反應?
會很良心的來等他傷勢養好了再來作戰麼?
顯然不可能!
所以,結果就很明顯了……
『夜襲!』
曹洪的聲音斬釘截鐵,『就在今夜!驃騎定然會派人前來夜襲!還請叔義助我一臂之力!』
鮑忠心中慌亂,表面上強裝鎮定,拍胸脯表決心……
驃騎夜襲就夜襲,曹洪來找我幹什麼?
莫非……
大多數時候,當面包片跌落之時,沾染了黃油的那一面總是向下。
片刻之後,曹洪交代了一些事項,便是鼓勵幾句,再次畫了一張大餅丟下來,便帶着護衛走了。
鮑忠就像是方纔被曹洪按在那樹樁邊上輪了一次一般,渾渾噩噩。
曹洪爲什麼特意來找鮑忠呢?
那是因爲曹洪發現鮑忠竟然是一個相當『穩重、老成、謹慎』的將領!
難得啊!
在之前的幾次作戰當中,鮑忠每一次出乎曹洪意料之外的走位,最終都取得了超出常人的成果!
別的人固守原地,然後被驃騎軍馬一頓亂揍,死傷慘重,而鮑忠偏離了原本的陣地位置,結果全軍健全,部隊完好……
別的人追殺驃騎,呼嘯酣戰,然後被驃騎一個反衝鋒,頓時鬼哭狼嚎,又是死傷慘重,而鮑忠走得慢吞吞的,初看會氣死人但是偏偏鮑忠最後挺身而出,率先穩住陣腳,救援友軍……
別的人豬突猛進,看似風光,然後被火炮轟了一個粉身碎骨,連屍骸都找不全,而鮑忠接連幾次下來,幾乎是次次上陣,卻絲毫無事……
別的人進攻的時候只是知道進攻,撤退的時候也是隻顧自己的撤退,而鮑忠在進攻當中不僅是關注了友軍位置,就連撤退的時候都在掩護着友軍,走在最後面……
你說說,這麼一個進退有度,穩重老成的將軍,尤其是在當下這樣的局面,有多難得?!
所以當曹洪想到了驃騎軍很有可能會來夜襲之後,就幾乎是立刻想到了鮑忠。
因爲只有這麼『穩重』的老將,才能承擔起詐敗引誘驃騎軍入彀的重責!
其他的部隊,要麼只會衝,要麼只會逃,哪有像是鮑忠這樣,將一支二流,哦,或許是三流兵卒統御得如此『完美』和『有序』!
沒錯,就是『完美』和『有序』!
而且關鍵一點是鮑忠的部衆在之前的作戰當中折損最小……
哦,攻城戰那是例外。
攻城蟻附作戰,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也是正常之事,所以鮑忠在之前攻城的時候承受了大量損失,並不能說明其能力的不足,反而是後來接受了那些散兵遊勇之後,迅速能將這些散兵整合成爲一個進退有度的隊伍,這纔是真本事!
如今這般不利的局面下,手下出現了這樣的能人,曹洪當然要給鮑忠加一加擔子。
而且旁人也會服氣。
要不然找一個前腳剛違反軍規,被嚴重軍中警告的將校,轉眼就來挑這樣一副重擔,明顯不合適麼!
若不是腿腳不便,曹洪都會下馬來,狠狠的拍幾下鮑忠的肩膀,然後表示很看好鮑忠,希望鮑忠能繼續爲了委座……哦,爲了主公,爲了大漢,奉獻一切……
鮑忠能說什麼呢?
當然只能臉上笑嘻嘻,心中麻麻皮。
鮑忠被這樣的一個『重擔』壓得又些喘不過氣來。
從來不知道從那個陰影角落裡面出來,『曹將軍說了些什麼?』
『曹將軍要我們去營地前沿……』鮑忠見了從來,就像是見到了救星,『說是今夜半時,定有驃騎軍會來夜襲……要,要我們假作慌亂,引驃騎軍深入,好圍而滅之……你說,這要怎麼辦?怎麼辦?!』
從來卻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抽了抽鼻子,『將軍,你有沒有聞到些什麼?』
『什麼?』鮑忠還沒有從之前的衝擊裡面緩過神來。
『有血腥味。』從來輕聲說道,『我看曹將軍一直都沒下馬……他神態舉止如何?』
鮑忠頓時一愣,旋即臉色一變,『你是說……』
『嗯,曹子廉多半是真負傷了,但是不算太重……』從來皺着眉頭說道,『只是有件事情,我還想不太通……』
『什麼?』鮑忠也沒有發現,在經過了這些天的事情之後,他漸漸的喪失了自我的思考能力,『什麼事?』
『按照道理來說……』從來瞄了一眼在大營之中的高臺,『你說曹子廉都受傷了,按照道理是不是應該曹丞相出來擊鼓聚將點個卯,安撫一下將士軍心?可偏偏只有曹子廉帶傷巡營……有意思,呵呵……而且還要引誘驃騎軍入內,直進高臺之下……』
鮑忠聞言,也是轉頭盯着高臺,『你是說……』
『我是說,之前你不是問我什麼時候麼……現在應該是到時候了……』從來笑着說道,『這真是一個好時候……要做假麼,要是不小心做成真的呢?』
鮑忠汗如雨點般滾落。他雖然心中多多少少已經又些意識到了這一刻最終會來臨,但是真面對這樣的選擇的時候,依舊不免緊張慌張。
夜色沉沉,頭頂繁星閃爍,天地間一片靜謐。在這種沒有後世污染的環境下,不管什麼時候仰頭而望,都能夠看見璀璨的銀河,宛如一大片的珍寶灑落在黑藍色的絨布之上。如果細心尋找,還能依稀看得見在這些星辰之間的那些星雲炫光。
『鮑將軍!今夜就是決斷之時!』從來的眼眸閃耀着難言的光,『此事若成,就是奇功啊!』
『這個……』鮑忠額頭上的汗水滾滾而下,『那個……我要想想,我要好好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