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火炮怒射的環節當中,輜重車的戰術實際上就是在和火炮比拼命中率。
滑膛火炮的精度雖然比投石車要好一些,但是也相對好得有限。
所以在命中率面前,人人平等的搖骰子,結果表現還不錯。
畢竟是搖骰子麼,有人會搖出二十點,也會有人只能搖出一點,除了那些違反物理學,讓牛頓都忍不住掀棺材板的機構除外,大部分在搖骰子的時候,都是會顯得公平的。
那機構,不僅是可以擺脫地球上的所有傳統的物理學定理,普通員工都可以有超強的預知預判能力,什麼九頭鳥復仇者和那機構一對比,簡直就是弱爆了有木有?
公平面前,曹軍兵卒都沒話說,被炮火擊中的也不會抱怨。
可是等到驃騎騎兵上來了,就立刻不一樣了。
誰在外面擋刀槍,誰在擋板塔盾內笑呵呵?
炮彈來的時候,反正大家是一起死,車內車外相差不多,在火炮面前可能就像是多了一層紙,而且在車內說不得還更慘些,所以自然沒人爭搶。
但是現在是騎兵來了!
『集中啊!快聚攏啊!快快快快啊!』
曹笙大聲吼叫着,發出了指令。
這指令自然是正確的。
零散的車陣,是爲了防止被火炮一炮端了好幾個,而相互鏈接的車陣,纔是用來對付騎兵的。
在曹笙的想法裡,自然是極完美的,車陣可以一會兒分散,一會兒集中,一會兒排出一個長蛇陣,一會兒還能勾勒個二龍出水陣……
但是實際情況麼……
一片亂紛紛。
『推車的出來!我是弓箭手!』
『弓箭手牛逼啥?!滾!』
『刀盾手出去!按照規定站外面!』
『規你媽定!你是要逼死我麼?』
『長槍手出去!你舉個叉叉在車裡幹叉叉!』
『我卡住了!』
『啊啊啊!』
『別拉我!』
『別擋我!』
原本計劃之中,嚴陣以待的車陣,有序且血腥的搏殺,車陣內外刀槍並舉,弓箭弩矢呼嘯往來的局面統統沒有,只有亂哄哄的辱罵和爭搶,所有人都撅着屁股想要一個安全的好位置,結果當然就是所有人都沒好位置,所有曹軍兵卒都陷入了危險之中。
換一個角度來說,這些曹軍兵卒有沒有勝利的渴望,有沒有生存的需求?
顯然是有的。
而作爲這些曹軍兵卒的領導者,軍校也好,將領也罷,是不是應該從這些曹軍兵卒實際情況出發,去真切解決問題,而不是作出一個看起來很美,但是實際上很操蛋的戰術?
更何況如今在關中和山東大戰的關鍵時刻,是不是能少一點添堵就應該少一點添堵,多一份的貢獻就應該多一份的貢獻?
可惜……
李犁帶着騎兵呼嘯而出的時候,多少還是有一點擔憂的,畢竟曹軍搞出了車陣來,按照傳聞確實是對付騎兵的一招妙法。當年漢軍和匈奴作戰的時候,沒少用車陣和強弩的戰術,所以李犁最初還下令要騎兵分散,來規避車陣當中有可能會出現的箭矢和弩矢。
尤其是強弩。
因爲有了塔盾的遮蔽,按照道理上,在輜重車之內的弩兵就可以比較安全的上弩,射擊。
而騎兵塊頭大,想要躲避近距離的弩矢,並不是那麼的容易。
可李犁萬萬沒想到,這曹軍擺出來的車陣竟然就是一個空殼子!
沒能勾結起來,形成一個頭尾相連的陣列的車陣,就是個垃圾!
『自由攻擊!』李犁立刻改變了原本的計劃,發出了新的指令,『擊破車陣!毀了這些車!』
李犁以三百騎兵作爲一個波次的隊列,依次向曹軍的車陣發動了進攻,在轟隆隆的馬蹄聲之中,激揚而起的黃塵漫天飛舞,氣勢磅礴,就像即便是面對銅牆鐵壁也可以撼動一般。
可曹軍的車陣,連土牆木壁都算不上。
輜重車本身就不夠靈活,加上在火炮的骰子之下,出現了或大或小的豁口,並不是連貫的。最爲關鍵的問題是曹軍兵卒的這個車陣戰術,是從上而下命令形成的,一點都不符合實際情況!
有的輜重車因爲負重太多,不僅是動不起來,連車軸都斷了,完全失去了移動能力。
還有的輜重車雖然能動,但是重心太高太晃,結果在一點坑窪的地方就開始失衡,還沒等到驃騎騎兵攻擊呢,自己就先翻了一個四腳朝天……
勉強兩三輛的車拼湊在一起,也不能形成有效的防禦體系,被驃騎騎兵圍繞着車轉了兩圈,便是暈頭轉向不知道自己的刀槍箭矢應該朝着哪一個方向纔好,然後有的被捅了菊花,有的則是被套索拉倒,還有的是直接一枚手雷扔進了車當中!
如果說在炮火的攻擊之下,曹笙的車陣戰術還能勉強像個樣子,畢竟火炮的威力雖然大,但是攻擊頻率不算高,那麼在李犁帶領的騎兵高強度的切割,衝鋒,打擊,破壞之下,曹笙的車陣很快就像是雪人遇到了豔陽天,迅速的崩塌和消融!
一些稍微反應快一些的曹軍兵卒,就乾脆直接棄車而逃!
趁着驃騎騎兵都還盯着車的時候,撒丫子就跑!
一邊跑還一邊招呼,『別管那破車了!丟了吧!快跑啊!』
曹笙大怒,抽出戰刀來,搶前幾步,一刀將一名逃兵砍死,大喝一聲:『亂軍伍者!殺無赦!』
見曹笙如此,其他中護軍曹兵,也是紛紛向前,砍殺那些逃跑的普通曹軍兵卒,逼迫他們回頭去迎戰驃騎人馬。
普通曹軍兵卒多數還沒有被驃騎人馬撲到臉上來,所以他們更多的是看到旁人跑了,他們也就自然而然的跟着跑,結果沒想到撞上了曹笙等人的督戰隊,頓時就是被曹笙帶着督戰隊一頓亂砍亂扎,血光四處迸濺,哭喊嚎叫之聲,又猛的提升上了一個臺階!
有些雞賊的,便是連滾帶爬往斜面跑,而那些耿直BOY,則是在督戰隊的驅趕之下,又被迫回頭迎戰驃騎軍……
曹笙絕對不允許車陣就這麼容易的潰敗下來!
這不是因爲曹笙對於勝負有多麼堅強的決心,也不是對於自身的信仰有多麼堅韌的品質,僅僅是因爲車陣的想法方案,規則制度是他提出來的!
所以曹笙絕對不允許這個『暫行的』、『試驗的』、『臨時的』車陣辦法這麼快就垮塌下來!
即便是曹笙自己都清楚,車陣的垮塌是肯定的,是無法避免的,可是曹笙依舊希望能夠堅持足夠長的時間,以此來證明自己的這個『暫行的』、『試驗的』、『臨時的』車陣辦法是『有一定功效的』,是『解決了一定問題』的,而不是純粹的垃圾。
如果承認了自己提出的建議,想法,策略,辦法等等是垃圾一般,那麼豈不是說明了自己是垃圾?
不可能!
絕對不可能!
至於現實情況,抑或是承擔了痛苦和折磨的究竟是誰……
這個問題很重要麼?反正只要不是曹笙自己就可以了!
曹笙逼迫着所有普通曹軍兵卒向前,並且也逼迫着鮑忠等人也要向前,之前和和氣氣的模樣,只不過是裝出來的樣子,而在曹笙心中,他纔是正兒八經的,是根正苗紅的譙縣市坊裡面走出來的曹氏子弟!
鮑忠等人就應該獻上忠誠,以至於生命!
爲了曹氏犧牲,這是鮑忠等人的榮耀!
可是對於鮑忠來說,曹笙的這個命令就很操蛋了。
鮑忠怒火中燒,就連看着曹笙派來的傳令兵的目光都有些兇狠了起來。
休要逼人太甚!
說來也是奇怪,當鮑忠意識到他自己還有一條選擇的方向的時候,對於曹氏等人的各類要求就開始左右衡量了起來。好的,壞的,不好不壞的,抑或是垃圾透頂的,原先鮑忠不管究竟是如何,都是必須要執行的,可是他現在似乎多了一種選擇。
其實每個人都有選擇的……
不是在當下,就是在未來。
在沉默之中滅亡和在沉默當中爆發,並非是黑和白,只能選一樣,而是同時存在。就像是現在爆發的是曹笙,要滅亡的是鮑忠,而下一刻呢?
鮑忠握住戰刀的手被從來拉住。
鮑忠回過頭看了一眼。
從來微微以目光示意。
鮑忠吸了一口氣,對曹氏傳令兵說道:『某知道了!某定會遵令進攻!』
見鮑忠遵令了,傳令兵也緩了語氣,哈拉了一句,便是立刻就走了。
『你這是要作甚?』鮑忠問從來,忿忿道,『這等婢養子,竟然也在老夫面前作色!』
從來低聲說道,『無妨……現在且忍耐一二……我們往那邊走!』
不就是轉向進攻麼,簡稱轉進,誰不會啊?
鮑忠一看從來手指的方向,便是立刻明白過來,頓時哈哈一笑,『好!且饒過這等婢養子一回!來人,傳令,我們往那邊走!』
鮑氏戰旗舞動,似乎是迎着李犁的驃騎人馬就上去了,但是實際上,如果能夠從空中俯視,就會發現實際上鮑忠走的方向和驃騎人馬微微錯開了一些……
當然,從曹笙的角度上看過去,畢竟他和鮑忠是在同一個平面上的,所以並不能發現鮑忠的方向偏移,只是看見鮑忠確實聽從他的號令,開始向前,不由得長出一口氣,覺得鮑忠這個老將領果然是好將領!
可是當鮑忠這麼一往外偏移,也就等於是將曹笙的側翼暴露了出來!
步卒陣列,最重要的是什麼?
陣型完整!
步卒只有在結陣的情況下,纔有和騎兵對抗的能力!
這是大漢,甚至是前秦,在幾百年的冷兵器戰鬥當中總結出來的經驗,血的經驗!
一旦步卒的陣列散亂,那麼也就意味着一件事情……
李犁很快的就發現了曹軍陣線之中,在曹笙側翼暴露出來的這個弱點。因爲李犁認得這個『鮑氏』的旗幟。
在李犁還沒有晉升之前,他作爲許褚的手下,也曾經和曹軍交過手,當時就有兵卒從鮑氏旗幟那邊發現了聯絡的信號,後來作戰的時候便是有意留心觀察,也是多少有留些手……
現在留手的好處就體現了出來,鮑氏『讓出』了曹笙的側翼!
最初的時候李犁還略微有些擔心,會不會是鮑氏故意讓出來的陷阱,然後和曹笙來一個左右夾擊,但是等了片刻,發現鮑氏這一去不回頭,更是要搶佔做出高地固守的態勢,便是心領神會,哈哈一笑,就立刻派出了人馬,對於曹笙的側翼進行突襲!
驃騎騎兵呼嘯而聚,幾乎就是在轉眼之間,就組建成了一前一後的兩個突擊陣列,然後千餘備甲騎兵,就像是洶涌的波濤,攪動起漫天的黃塵飛沙,微微繞了半圈,朝着曹笙的薄弱側翼撲去!
這千餘備甲騎兵,刀槍閃亮,兜鍪之上的紅纓,在這河東秋日荒涼的黃土地上,宛如跳動的一朵朵鮮豔紅花,又像是蔓延着的點點燎原之火!
即便是當下斐潛麾下多了火炮這個遠程犀利的熱兵器,但是在這些騎兵心中,他們依舊還是這一片土地上的最強力量!
騎兵來去如風,如同鼓動而起的風雷!
古往今來,只要騎兵還是軍隊的重要組成部分,向來都是推崇主動進攻的,絕對不是如同什麼神劇一般,死死的站定,然後和一羣步卒在人羣當中原地打轉!
騎兵從來都難以用什麼固定的戰線,來限定於某種陣圖,或是某種戰法的!
騎兵的戰法永遠只有一個,前進,前進,再前進!
停下來,就只有兩個結果,要麼是擊敗了敵軍,要麼就是自己戰死!
之前曹軍蝟集而來,聲勢浩大之時,這些驃騎騎兵沒有人膽怯畏戰,現在曹軍顯露出了敗相,就更加沒有人會有絲毫的遲疑!
更何況,現在還有大漢的驃騎大將軍就在後方!
整個大漢,整個天下,唯有驃騎,也永遠只有驃騎,才能獲得他們全心全意的支持、尊敬和愛戴!
就在所有山東之輩都在爭搶大漢朝廷上的位置,都在爲了一些雞毛蒜皮的事情相互打得人腦袋崩出了狗腦漿,卻只有驃騎,帶着他們呼嘯北上,迎戰鮮卑收復陰山,也只有斐潛,帶着他們遠征西域,將大漢軍旗插在了那萬里天邊!
在這河東大地上,千騎奔馳,拉出滾滾黃龍般的塵煙,不論敵人是強大還是龐大,不論敵人是阿貓還是阿狗,只是跟着三色戰旗,往前縱橫奔馳!
這纔是真正的大漢騎軍!
羽林精騎!
在驃騎騎兵突襲而來的時候,曹笙卻還在喊着:『給我上,都給我上!』
僅僅依靠政令,永遠無法得到忠誠。
當那些牛馬嘴皮上的甜頭最終消失的時候,換成了汗鹹味和血腥味的時候,只要外力的壓強大到了一定程度,超出了這些牛馬所能承受的極限,那麼崩潰也就成爲了必然。
最終也可以將責任都推給稻草……
反正不管是牛馬還是稻草,都沒有話語權。
曹笙的督戰隊擋不住越來越多的潰敗兵卒。
最後連曹笙他們自己都晃動了起來,垮塌了下去。
在驃騎的蹄聲轟鳴之中,曹軍出擊的曹笙一部的混亂甚至開始蔓延到了曹軍中間部隊!
無可救藥的愚蠢,加上不知所謂的『臨時』戰術,使得曹軍不僅是拋費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財力,損失了許多輜重車,也失去那僅存的一點點的鬥志和士氣……
『這不是我的錯!』曹笙瞪圓了眼,大聲呼喝道,『都是那些傢伙沒按照規矩來!沒按照我的辦法來!都是……啊啊啊……』
不知道是從何處飛來的刀刃,切中了曹笙揮舞着戰刀的手,頓時斷指橫飛,血污噴濺!
『啊啊啊!』
十指連心,曹笙痛得臉都扭曲了。
『快救都尉!』
中護軍的兵卒見狀,便是立刻團團將曹笙護住,夾着就往曹軍大營之中敗退。
曹軍大營內還有投石車,想來這些驃騎騎兵不敢太過於靠近!
……
……
就在曹笙的車陣計劃崩壞的同時,在左翼的曹軍也出現了新的問題……
驃騎軍左翼,安邑城下分戰場。
許褚部下的老軍侯,覺得自己並沒有老。
望着不遠處安邑曹軍營地內煙塵瀰漫,烈火沖天的景象,老軍侯的胸口彷彿也跟着燃燒起來,焦躁而灼熱。
整體上來說,許褚的突襲可謂是大功告成。
許褚用火炮直接在安邑城下曹軍營寨上開了個通道,然後避開了大部分曹軍預設的防禦工事和陷阱,再加上裴輯從城中而出,使得許褚軍並沒有在曹軍營地之中耽擱太長的時間,因此整體上來說就減少了許多的風險。
不過,隨着曹洪開始在曹軍本大營內的調配兵馬,在安邑曹軍營地之外負責攔截和警戒工作的老軍侯這裡,也就漸漸的氣氛有些緊張起來。
『老軍侯!曹軍大將好像是要衝出來了!』
一旁的兵卒和老軍侯說道。
騰涌而起的煙塵,就像是有野獸在土地裡面翻涌,似乎是要隨時撲到面前來!
老軍侯吸了一口氣。
這裡面有敵軍騎兵!
雖然看不真切,但是從這煙塵,這動靜,老軍侯久經戰陣,自然明白這其中意味着什麼!
雖然說老軍侯期盼軍功,但是真要面對曹軍如此洶涌的殺機,依舊不免有些許的緊張,不過事已至此,多想無益,唯有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