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所謂的『貼一貼』的戰術,是李犁在司馬懿的弓騎兵的戰報當中,自行琢磨且二度開發出來的。
練過很多次了,但是還沒有具體真刀真槍的實戰過。
現在,就輪到了曹軍享受一下李犁的第一次。
李犁不是什麼三國名將,如果不是遇到斐潛,或許他一輩子就在漠北,或是北地裡面當一個大頭兵,默默的生活,默默的死去,而現在他有了更大的一個舞臺,容許他自由的施展自身的才華。
李犁對那些遠遠飛來的曹軍輕箭毫不理會,一邊跑動一邊左右觀察着自己的陣列。
因爲是他提出的『貼一貼』戰術,所以他必須親身體驗這貼近的曖昧,摩擦的快感。
原先司馬懿的弓騎兵戰術,類似於放風箏。跑一段,停下來射,然後再跑一段,再射。雖然說司馬懿靠着這種戰術也取得了不錯的戰績,但是李犁卻覺得並不適合,或者說並沒有完全發揮出騎兵的優勢,並不是一個非常完善的戰術模式。
這或許是因爲司馬懿本身就不是騎兵將領,他只是大理寺卿兼職的統領罷了,雖然也在北域下基層鍛鍊過,但是畢竟在北域的時候沒有真正上過戰陣,也沒有像一個騎兵軍校將領一樣提着戰刀去直面搏殺,甚至司馬懿的弓箭射術麼……
嗯嗯,咳咳,不提也罷。
所以司馬懿在開發弓騎兵戰術的時候,難免就會受到他自己個人能力的一個隱形限制,而現在李犁作爲在北地和大漠裡面長時間軍旅生活,並且從基層兵卒一步步爬上來的軍校,他對於弓箭以及騎術這兩個技能的結合,有他更爲深刻的理解。
騎兵,最強的不是弓箭,而是速度!
所以司馬懿的方向,其實是有一定的偏差了。
司馬懿的弓騎兵騎射戰術,其實是步卒加戰馬的戰術,而不是真正的騎兵戰術。
而李犁則是和司馬懿相反的選擇,就是不管什麼時候,尤其是在作戰的這種生死關頭,騎兵的速度一定不能降下來!
司馬懿弓騎兵戰術的跑停射,其實也有優勢。
遠距離,就保證了弓騎兵的生存,不會被步卒的刀槍捅到打到,停下來射,就保證了弓騎兵射擊的命中率。如此一來,既可以保證自己的存活,又提升了對於敵軍的殺傷,自然就是犀利無比。
而李犁卻選擇了另外一個方式,另外的一個方向……
速度!
當騎兵開始結陣奔馳的時候,對於曹軍兵卒來說,就有一種滿世界都是馬頭和馬腿的感覺。
長長的馬鬃在風中飄飛,馬蹄揚起的塵土像是一道幕牆般朝着曹軍兵卒撞過去。
領頭的騎兵都是經驗豐富的精銳,他們精準的控制着戰馬,並沒有因爲在奔馳當中改變方向,亦或是貼近了曹軍步卒陣線就顯得有些不穩。長期訓練和實戰的成果在他們的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在這些領頭騎兵的帶領之下,李犁準備和曹軍貼一貼的部隊,宛如在水中游動的魚,平穩的甩了一個尾巴,就幾乎和曹軍『貼』到了一起!
密集的蹄聲匯成隆隆的聲音,在李犁的耳中如同仙樂!
但是在曹軍兵卒的感受裡,李犁等人的行動,就像是一面龐大的鐵和血組合的戰車,就算是沒有直接碾壓上來,但是就這麼『貼』身而過,也足以讓一般的曹軍兵卒心驚膽戰,哇哇亂叫。
『穩住!穩住!』
曹軍陣列當中的督軍大吼着,他們不明白李犁等人爲什麼要這麼做,但是他們已經本能的感覺到了危險,一邊喊着讓其他人穩住,一邊開始朝着盾牌和人牆後面縮起腦袋來。
說是『貼一貼』,那麼自然不會直接衝撞進去,當驃騎騎兵和曹軍陣線最近的距離甚至只有十步之近的時候,李犁頓時大吼一聲:『風!大風!』
整個隊列的驃騎騎兵也同樣跟着大吼:
『大風!』
『大風!』
隨着吼聲,整齊的紅纓跳動着,然後半側身,微外傾,便是張弓怒射!
頓時之間就有無數箭矢,呼嘯着,就像是猛然間在驃騎騎兵和曹軍陣列之中爆發起來的龍捲風,朝着曹軍陣列呼嘯而去!
司馬懿爲了讓騎兵射得準,便是放風箏,打了再跑,而李犁爲了讓騎兵射得準,又要跑得快,就只有貼得近!
極近!
只有在這種極度貼近的情況下,騎兵的射擊纔不會受到戰馬顛簸的影響,就算是有影響也問題不大,因爲上至李犁下至這些驃騎精銳騎兵,都是採用速射的方式。
隨手搭箭,隨手就射!
就算是上一箭失誤了,下一箭就射下一個目標!
至於上一個錯失的目標,就交給身後的隊友!
箭,呼嘯!
人,仰倒!
曹軍陣列在眨眼之間,就像是遇到了割莊稼的鐮刀,齊刷刷的被放倒了一片!
在這種極近的距離之下,曹軍兵卒就算是看見箭矢飛來,也無法躲避!
十步之內,箭矢的威能甚至能和後世的手槍媲美!
又快又準!
隨着一聲聲的弓弦聲響,曹軍步卒陣列當中的兵卒便是在連綿的慘叫聲倒下!
即便是曹軍兵卒的前排有盾牌的防護,但畢竟也有一些薄弱地方是裸露出來的。
比如在盾牌邊緣的半拉腦袋,半邊的肩膀,甚至是一截小腿,幾根手指……
弓弦急速的被拉扯着,然後在弓臂的帶動之下,將箭矢如同閃電一般的彈出!
血色的花朵在曹軍隊列當中綻放!
弓弦啪啪作響,叫聲便是此起彼伏。
因爲曹軍兵卒的慘叫聲實在是太多並且太過於密集了,以至於整個天地之間就彷彿剩下了一個不同聲部合成的喊聲:『啊啊啊啊啊啊~~~』
……
……
站在遠處觀戰的許褚,不由得踩着馬鐙直起身形來。
他目不轉睛的看着戰場,甚至在心中有了一絲的後悔,如果說他早知道李犁的戰術是這麼的犀利,那麼就應該配合着將其他的兵卒也壓上去了……
李犁說他要試一試的弓騎兵戰術,竟然是如此厲害?!
這要是全部的騎兵都採用了這種戰術……
許褚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的眼前便是那奔騰的戰馬,跳躍的紅焰,飛揚的黃塵,拋跌的身影……
這纔是李犁的一個分部!
嗯,等等。
許褚緩緩的坐回了馬背上,捏着下巴思索起來。
眼前的情形固然是令許褚驚訝,但是他很快就從暢想當中醒悟過來。
不是所有人都有這樣的射擊天賦。
而且弓騎兵也不是無敵的存在,只不過是因爲弓騎兵極度剋制只有短程肉搏武器的步卒而已。如果敵軍改變陣型,採取其他策略,弓騎兵的效用就會大大下降。
所以單一兵種,是不可取的。
就像是驃騎雖然是以騎兵出名,但是依舊保持着一定的精銳步卒數量,還有遠程部隊……
在密集的步卒戰陣隊列當中,因爲沒有任何躲避的空間,也沒有特別堅固的掩體,這就使得李犁的貼一貼瞬間讓曹軍兵卒軍陣高潮迭起。
這些曹軍兵卒雖然裝備有長矛大盾,卻難以給李犁這樣方式的弓騎兵造成什麼傷害,即便是李犁的這些弓騎兵和曹軍兵陣貼得極近,這些曹軍兵卒的長刀和長矛卻依舊是難以傷害弓騎。
十步之距,猶如天涯。
爲什麼?
許褚也想明白了,就是快,而且還不是一般的快,而是特別快!
司馬懿的弓騎兵,爲了防護自身,加了戰甲,類似於重裝弓騎兵,可以站樁和對面弓箭手硬射的,但是李犁則是選擇了另外一個方向,就是中裝的弓騎兵,也減少了原本的肉搏武器配備,而是裝備了遠程箭矢的備用弓,大大減輕了戰馬的負重,這就讓李犁這種弓騎兵,可以跑出接近戰馬急速衝刺的速度!
戰馬全速衝刺之時,以西涼馬爲例,一息之間可以奔出十五步,即便是稍微降低一些,李犁等人在這些曹軍陣列之前,就宛如閃電一般掠過,在急速奔馳當中瞬時發箭,同時卷塵遠去。
在這致命的瞬間,曹軍的步卒手中不管是長刀還是長矛,都根本夠不着騎兵。
就算是這些曹軍步卒當中那些僥倖沒有被射中的,想要跟在李犁的弓騎兵後面將其截殺,也根本反應不過來,也追不上。
同時,離得近,就意味着命中率高。
就算是李犁手下的這些弓騎兵訓練實戰都還有些欠缺,就算是在奔馳起伏的馬背上,射擊穩定性會比較差,但是逼近到區區只有十步的距離上,那就真的是想要顏色就是顏色,想要種出就是種出……
還有一點很隱蔽的優勢,就是距離越近,箭的動能衰減越小,破甲力就更強。
李犁等人就完全不需要攜帶特製的破甲重箭,只需要一般的弓箭,就足以在這個距離上有直接破甲破盾的威力!
不是李犁等人的弓力多麼強,而是距離足夠近,箭矢威力削減的很少,幾乎是脫離弓弦就射中對方的軀體,動能幾乎可以說是沒有什麼損失!
步弓可否剋制這種戰術?
許褚很快的否定了。
倒不是他看不起那些曹軍步卒弓箭手,而是許褚知道,步卒弓和騎兵弓的訓練方式完全是兩回事!
騎兵弓,是動態弓。他們習慣捕捉動態變化,自身也是在戰馬快速奔跑的過程當中,動態的捕捉目標,甚至是通過獵殺飛禽走獸而訓練出來的,而步弓手麼,絕大多數都是射擊固定的標靶……
而且關鍵是步弓手雖然也帶一個弓字,但往往追求的是在雙方接戰之前,朝着預定地區吊射,或是遠程射殺,和李犁這種貼近獵殺的方式完全是兩回事。
許褚自身也統領步卒,所以他也非常清楚步弓手的射擊方式。一般來說,在距離一百五十步的時候就開始準備射擊了,弩手在一百二十步左右開始射擊,而弓手會在八十步到六十步的距離上射擊,而如果說敵方逼近了二十步之內,按照步軍操典的要求,『即射手、弩手皆拾弓弩,令駐隊入收。其弓手先絡膊,將刀棒自隨,即與戰隊齊奮擊。』
嗯,沒錯,弓手帶刀的,是可以近戰的,而弩手反而是不帶刀的……
而且關鍵是如今驃騎騎兵,弓刀皆備!
所以,步弓手只能以遠射對抗騎兵。
戰馬可不是固定靶,而是以超過每秒10米的高速移動狀態。與之相比,箭速大概是50米/秒,所以當箭飛到100米外時,騎兵已經偏離原方位二三十米了。
距離遠,用弓箭破甲也更難。
而且步弓手還要祈禱別有風……
所以在機槍出現前,騎兵甚至可以用快速奔跑來躲避單發火槍的打擊。
嗯,這或許就是明末火器未能剋制清軍騎兵的一個很重要的原因。
如果曹軍膽敢將步弓手放在第一排,那麼不能在一百步外遏制住騎兵,那麼接下來驃騎騎兵拿出的就未必是弓箭,而是戰刀!
這纔是弓騎兵的最爲鋒銳的狀態!
不僅是可以保持距離貼臉射殺步兵,也隨時可以換用刀矛衝殺步兵。
戰馬飛騰,衝過十幾步二十步的距離不過就是兩三息的時間,只要應對失誤,就是立刻人死陣崩!
更可怕的是,縱然用弓箭射傷戰馬,也未必能阻止傷馬繼續猛衝。重達半噸甚至以上的高速戰馬,本身就是可怕的衝擊武器……
鐵騎奔馳,衝突蹂躪,不是開玩笑的。
這也是即便是重甲步兵,也難以單對單的挑贏騎兵的原因。人甲再重,被馬撞了也得飛。只能結陣,而一旦結陣,又難逃弓騎兵的魔掌……
這纔是弓騎兵的最佳使用方式!
單純的步卒陣列,先天上就是被這種戰術剋制!
只可惜,能打出這種戰術的要求太高了些……
『好!』許褚撫掌而贊,向左右的護衛,以及其他軍校說道,『鐵騎突奔,弓刀皆備!好一個李軍侯!且記上一功!爾等也要仔細看了,細心揣摩此法!』
許褚如此說,自然衆人無有不應,並且看着李犁在陣前施展,大破曹軍陣列,便是普通驃騎兵卒,也是跟着一同歡呼,聲震四野。
……
……
驃騎一方歡聲迭起,曹軍這一方則是哀嚎遍野。
曹洪張大了嘴,瞪圓了眼,眨都不眨的瞪着,整個人彷彿在這個瞬間就呆滯住了一樣!
百聞不如一見。
這句話幾乎都是被說爛了,可是到了當下,包括曹洪在內的所有曹軍兵卒軍校,才真正知道驃騎騎兵究竟是有多厲害!
『將……將軍……』站在曹洪身旁的護衛,連話都說不利索了,『怎麼辦?怎……怎麼辦?!』
曹軍的隊列原先無疑是一整塊的,平行於曹軍大營,形成一個較爲寬闊的正面,但是現在被李犁帶着一羣弓騎兵,突然就啃去了一大塊!
曹洪不在乎那些普通的曹軍兵卒死傷多少,甚至如果能夠換得驃騎軍的損耗,那他便是將這些曹軍兵卒換光了也是在所不惜!
可是現在……
這彼其娘之!
『進攻!』曹洪大聲怒吼,『攔截!堵住他們!』
決不能輕易的放這些驃騎騎兵回去,否則的話對於曹軍兵卒的士氣傷害可就太大了!
雖然說現在曹軍兵卒就沒多少士氣了,可是畢竟不能讓其掉到底,要不然……
『將軍,我們還有投石機!』一旁的護衛急切的說道,『下令投石罷!』
曹洪一巴掌甩了過去,『蠢貨!休要自作主張!令兵陣向前,攔截驅趕驃騎人馬!』
此一時,彼一時。
原本的計劃在遇到了現場變化之後,就不能死板不知變通。
曹洪投石機確實是準備對付驃騎人馬的,但是那是停下來,並且擁堵成爲一團的驃騎人馬,這樣即便是『不小心』誤中了驃騎人馬邊上的一些曹軍兵卒,也是可以說得過去的。畢竟大家的本意是好的,過程當中有一點疏忽,也是可以理解的麼,但是現在驃騎人馬速度很快,又和曹軍兵卒貼得如此近,投石機能不能碰巧投中驃騎人馬另說,可以預見的是肯定砸死自家人會遠遠多餘殺傷驃騎的人馬!
說不得就使得原本就是勉強維持的曹軍兵陣士氣跌落冰點!
曹洪不是怕誤傷自己人,而是怕曹軍陣列在這樣已經局面大崩的情況下,又遭受了自家的背刺,那麼必然的結果就是啪的一下全線潰散!
因此,曹洪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能夠讓曹軍兵卒包上去,即便是攔截不了,也不能讓這些驃騎人馬繼續搞這麼第二趟了!
最爲關鍵的一點,是在前線的曹軍兵卒因爲視角的關係,兵卒和兵卒相互之間看得並不能像是曹洪那麼的清楚,所以在遠離了被驃騎騎兵啃了的那一塊區域之外的曹軍兵卒,依舊還有很多人只是茫然恐懼,也不清楚究竟是發生了一些什麼。
曹洪現在的指令,也是爲了遮掩曹軍陣列在驃騎弓騎兵面前的無能……
只要曹軍兵卒一動,那麼驃騎的人馬顯然也會動起來,等雙方一混戰,原先這些被弓騎兵射殺在陣地上的曹軍兵卒也就自然而然的可以計入戰損之中了,就算是這些在大營之外的曹軍兵卒都在混戰當中死亡了,也是無妨!
只要混戰,就必然會有折損麼!
到時候只要稍微在文字戰報上修飾一下,讓軍校將領統一口徑,其他的曹軍兵卒也就無從得知方纔究竟發生了什麼,大營內部的人心也會盡可能的保持安定。
這樣纔能有讓曹操以及其他的謀士,想出如何剋制驃騎這種戰術的時間!
可是絕大多數時候,並不人想要什麼,就能得到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