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將軍!他們天雷太厲害了!』風陵渡口,曹軍軍侯踉蹌着跌倒在曹震面前,『我們兒郎死亡慘重啊!少將軍!』
在斐潛抵達了酒泉的時候,風陵渡的戰鬥也進入了一個殘酷的階段。從一開始偷渡開始,就註定了這裡將會是一個血肉磨坊。
曹洪偷偷開闢了一塊灘塗區域,架上了浮橋之後,這裡就成爲了續潼關的第二塊殘酷戰場。
曹洪拿下了渡口的崗哨,也就僅僅是讓浮橋的搭建最初比較順暢一點而已,而隨後的戰事就失去了隱蔽性,只能是硬碰硬了。
在南岸的潼關渡幾度出兵攻擊浮橋,但是被早就準備好的曹操毫不留情的打了回去,但是潼關渡也不是毫無反擊能力,從上流而放下來的火油木筏,使得曹軍搭建起來的浮橋幾度中斷,損失不小。
大河另一邊的河東兵馬也在風陵渡口持寨堅守,並且還有從河東趕來許據統領的兵卒夾攻曹震。
這幾天來,大河這一段的水面基本上都是被血色暈染,片片的粉紅豔紅,起起伏伏的屍首沿着河水不斷地往下游而去,就像是一朵朵浮萍在奔向不可知的未來。
曹軍雖然人數衆多,但是浮橋依舊是一個瓶頸,使得曹震始終無法有充沛的兵力對於風陵渡口的軍寨展開攻擊,並且河東郡都尉許據統領的兵卒,帶給與他的壓力越來越大,據說已經在大量集結人馬,很快會發動對於風陵渡口的攻擊了……
聽聞許據竟然是汝南人?
叛徒!
曹震咬牙切齒。
可惜怨恨並不能解決問題,曹震看着前來報信的軍侯,看着他身上血淋淋的傷口,甲冑上全是刀砍火燎的痕跡,一連幾天都奮戰在一線,包括軍侯在內的很多曹軍兵卒的體力也幾乎到了極限。
見曹震沒有說話,軍侯便是又說道,『少將軍!這驃騎賊軍雷火是實在太厲害了……我們的……』
話音剛落,就聽到前線陣地上又是一陣的轟鳴聲,伴隨着火光閃閃,朵朵濃厚的黑煙升騰而起,旋即曹軍兵卒狼狽不堪的從風陵渡口軍寨下逃了回來。
『今日先收兵罷……』
曹震嘆了口氣。
鳴金的聲音響起。
曹軍兵卒甚至帶着一種又賺了一天的奇妙舒爽感,退了下來。
『少將軍,用這些兵卒,攻不下來!』軍侯低聲說道,『除非是動用……』
軍侯的目光瞄了一下曹震身後的那些兵卒。
曹震皺着眉,沒有說什麼,而是讓軍侯先下去休息。
雖然說河東守軍的戰鬥力也是一般,和驃騎直屬的精銳還是有些差距的,但問題是河東兵是防守方,先天上是有一點優勢的,而曹震想要繞過風陵渡往河東臨汾盆地運動的路線又被許據帶着騎兵卡着,根本過不去。
而且許據還能利用騎兵優勢,時不時的騷擾一下曹震,並且給風陵渡口軍寨的兵卒輸送一些人力物力上的支援,也使得風陵渡口軍寨士氣一直保持着相對良好的狀態。
曹操的騎兵不多,就更不可能分給曹震了,因此曹震也無法對抗許據的騎兵。
步卒渡河的損傷,對於曹軍來說,基本無視,但是曹操大軍之中那些寶貝騎兵如果是渡河作戰,萬一折損了,那可是了不得了,所以一直以來曹震只能是不斷的派遣普通步卒上去消耗風陵渡的戰力。
惡毒的風陵渡守軍,使用弩車和投石車投擲火油天雷,使得曹軍兵卒難以在進攻的時候保持完整的戰線,也就自然無法給風陵渡軍寨的守軍有足夠的壓力。而曹震手中的兵卒,又因爲浮橋時斷時續的原因,從頭到尾都沒辦法保持一個比較充裕的狀態。
火油燃燒,雷彈爆裂,這與傳統冷兵器完全不同的戰鬥模式,使得曹軍兵卒多少有些不適應。很多普通的曹軍兵卒當兵只是爲了有一口飯吃,並不是可以隨時隨地都可以進入視死如歸的狀態。
真正不畏死的曹軍兵卒也有,就是曹震手下的精銳戰力,這些曹洪本部的私兵部曲,是和曹洪曹震的生命勾連在一起的,曹震派遣他們上場,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就是在消耗他自己的生命。
風陵渡口軍寨之前,就像是人間地獄。
火油刺鼻的味道夾雜着烤肉的臭味籠罩在整個渡口的上空。
那裡躺滿了被燒死或者炸死的屍體,由於大火的炙烤。很多人的屍體和地面的黃泥融在了一起,形成各種各樣奇怪的景觀,這一刻,戰爭的殘酷性得到了最全面的詮釋。
雖然說曹震並非第一次上陣,但是眼前的情形,依舊讓他的心頭陣陣發悶。
朝着河東派遣出去的斥候哨探回來了,告訴曹震現在通往河東臨汾一帶的道路都被許據的騎兵把守着,官道周邊都是哨卡烽火臺,多得根本數不過來,一旦被發現什麼動靜立刻就點狼煙召喚許據騎兵,想要憑着兩條腿走官道通過許據的防線,根本不可能。
進不能進,退不甘心。
原本想要攻下風陵渡口,然後進可以鋒指河東,退可以夾擊敲掉潼關渡口,還可以威脅到下游的陝津渡,但是現在看起來,一切的計劃都很美,但是要到實施的時候都很難。
調轉攻擊的重點,和許據的騎兵作戰麼?
很難。
許據的騎兵雖然數目不是很多,給曹軍造成的傷害,甚至比不上風陵渡口軍寨的一個零頭,但是許據騎兵往來迅速,又不可能不進行防備,萬一真的一個不小心被許據騎兵抓到了什麼空隙,那麼曹震就真的只能是背水一戰了。
風陵渡口軍寨之處漸漸的安靜下來了。
因爲在那邊的重傷的曹軍兵卒最終死了,也就自然安靜了下來。
一天又結束了,可是血肉磨坊還要填進去多少人命,誰的心中也沒有數目。
天黑了。
篝火點了起來。
濃厚的血腥味,使得周邊食腐的野獸和烏鴉什麼的,都被吸引了過來。
曹震發現,蝙蝠也來參加這一場盛宴了,原來蝙蝠也是吃肉的?
曹震看着蝙蝠飛起飛落,忽然想到自己接下來的任務,不由得覺得自己也就像是一隻蝙蝠,長得像是老鼠,又不是老鼠,有兩個翅膀,卻沒有羽毛。
其實曹震所不知道的是蝙蝠也有很多種,有吃肉的,也有食素的,而在腐肉堆裡面盤旋捕食的蝙蝠,顯然是吃肉的,但是不是吃人肉,而是吃因爲這些腐爛的人肉所引來的蠅蟲。
『準備一下。』曹震低聲對着身邊的護衛說道,『和對岸發消息,說我們準備進行第二階段的計劃……』
護衛應答了一聲,旋即向浮橋之處走去。
既然風陵渡這裡已經是無法繼續擴大戰果,那麼就只能是開闢另外一個戰場了。
暫時的放棄,或許也是爲了更好的獲取……
……
……
中軍護軍卞秉現在也陷入了困境之中。
起因麼,是他中了陷阱。
類似龐涓一般的陷阱。
當然,所謂剝皮寫字,舉火爲號之說,聽聽就好了,並不可能做得到。
一方面是龐涓比不上孫臏,但至少是個不錯的軍事統帥,怎麼可能是前鋒斥候都沒有?
樹林之中萬箭齊發,想想當然很爽,可是一箭之地並不遠,再加上春秋戰國之時的弓箭製作水準,殺傷距離必然比漢代還要小一些,這樣的距離之下,除非龐涓的斥候全都是坑貨……
相比較之下,用精校過的弩車就比弓箭要靠譜得多了,顯然更符合遠距離狙擊的需求。
驃騎之下的精銳斥候,向來都是膽大的主。
在太行山中,看着山道很多,溝壑縱橫,似乎都能走,但是實際上可以容納大軍通行的並不多,而且從軍事角度上來說,一條通道上,適合紮營的地點也就那麼幾個。
除非統兵將領實在是不懂軍事,胡亂選擇一些什麼荒草衆多,林木雜亂的區域紮營,否則大多數的將領選擇的營地,都是相似的。
一般來說,營地主要是分爲兩類,一類是野戰臨時營地,一類是長期駐防營地。
前者不需要考慮士兵長期的生活和承受敵軍的圍困的問題,所以整個營地的主要設施是簡單的土木防禦工事、帳篷及畜欄,另外就是簡易的倉庫,除此之外還需要指定一個地方作爲廁所……
而後者麼,除了簡易營地所需要的一切,還需要再加上堅固的石牆和防禦哨塔等等,自然就囉嗦得多了。
當然,也有一些部隊不需要營地,但是一般來說都是小部隊,屬於斥候夜不收系列,幾十人,或是百人左右。這種數量的兵卒,修建營地需要消耗大量的體力,因此往往是藉助山洞或是吊牀來休息,亦或是乾脆就在背風面點篝火露營。
兵卒數目一大,不管是急行突擊還是穩紮穩打,都不可避免需要休息,這時軍隊最爲脆弱,也很容易成爲敵人的獵物,而選擇紮營便是防備敵人偷襲最有效的手段。而且營壘還可以在士兵出擊時保護軍隊的財產、物資,爲戰事不利後撤的士兵提供支點,同時也可以爲士兵提供一種安全感,保障士氣的穩定。
在太行山的土塬上,三架弩車扯掉了僞裝,露出了猙獰的爪牙。
三隻粗大的弩槍被架在了弩車的弩槽之中,而瞄準的方向,就是山下卞秉的營地。
隨着卞秉向上黨推進,上黨所派遣出來的騷擾部隊也是持續不斷地給予了卞秉壓力,同時顏良在太行山中死的不明不白,也同樣使得卞秉不敢肆無忌憚的就在山中隨意紮營。
每一次都是日出而行,日落而息。卞秉沿途臨時修建的營地,整體來說是中規中矩,但是正因爲這種中規中矩,才導致了卞秉的受苦受難。
卞秉的主營位置,寬闊且平坦,不管是距離山林還是距離巖壁,都是有一定的空間,但這一段的空間恰巧就是給與了弩車射擊的角度。
在整個的山道上,選擇埋伏的地點一共有三處,每一處都有事先在山崖頂端做好了隱蔽的弩車。
當然,如果說曹軍的斥候能夠在面對接近九十度的巖壁,也要攀爬到頂看一眼的話,那說不得就會發現這些隱蔽的弩車了,只可惜大多數的曹軍斥候,在看見了石壁之後,都覺得沒人可以上去,所以也就放棄繼續往上爬。
只可惜,山不是一個面。
夜半之中,前來偷襲的部隊便是再一次的用手雷向卞秉的部隊問候晚安,提醒睡着的曹軍兵卒可以起牀尿尿了……
這種偷襲,真的沒辦法防。
就算是沒傷到人,火藥的轟鳴聲也能讓兵卒在睡夢之中驚嚇而起,早幾次的時候甚至出現了營嘯,自己砍自己死傷的比偷襲死的還要多。
卞秉不得不因此多停留了兩天,纔算是將營嘯的後遺症清除了。
再往後,慢慢的就習慣了,不是說曹軍兵卒能在轟鳴聲中睡得着,而是不至於出現營嘯了。而且曹軍兵卒都總結出了經驗,上半夜要抓緊打個盹,不能睡死,半夜的時候多半就會來這麼一下,然後起牀罵罵咧咧,該列陣去列陣,該尿尿去尿尿,該更換值守的去換崗,然後抓緊時間再睡下半截……
作爲軍中統領,中規中矩的卞秉當然也不可能高臥酣睡,多少也要露一個面,豎立中軍大旗,點起火把照明,讓曹軍營地之內的兵卒都能看到自己,以此來穩定曹軍兵卒的軍心,否則再來一次營嘯的話,卞秉的小心肝可是受不了。
如此的舉措,當然沒有任何的錯處,可偏偏遇上的是不按照常理出牌的驃騎的精銳斥候。
在確定了預設的射擊方向上就是卞秉之後,藏身在山頂的斥候便是立刻測量了風速,然後便是先後激發了機括,三柄弩槍越過數十丈的距離,帶着刺耳的尖嘯直奔卞秉。
方向早就是定好的,距離也是早就測算好的,唯一要調整的,就是當下的風力變化。三枚弩槍激發之後,斥候便是立刻將弩車最核心的機鈕拆下,同時割斷了弩弦,將拆下的弩弦機鈕等丟到了山溝之中,然後便是順着預先架設的繩蔓,從另外一面垂下遁走。
曹軍也有弩車,大體上的結構什麼的,也和驃騎相差不多,只有這些精細部件的差異,所以在任何時候,只要是遺棄這些弩車投石車什麼的,核心部件都要求拆下,拆不掉的也是需要當場破壞銷燬。
卞秉是幸運的,但也是不幸的。
幸運的是弩槍呼嘯而來,並沒有直接射中卞秉。
卞秉的護衛第一時間就發現了異常,他來不及脫開卞秉,便是習慣性的用身體和盾牌將卞秉護住,但是呼嘯而來的弩槍並不是盾牌所能抵擋的。
弩槍就像是重錘一般,輕而易舉的就擊碎了護衛的盾牌,然後像是撕扯布娃娃一樣,將一名護衛的胸膛扯出了一個血淋淋的大洞,盔甲和大盾的碎片四射,其中剛好就有一片木屑扎到了卞秉的眼珠子上!
鮮血噴涌而出,卞秉下一刻就被劇烈的疼痛給吞沒了,直挺挺的倒了下去。在倒下去的時候,似乎聽見了周邊一片驚慌的叫喊聲……
疼久了,就麻木了。
所以卞秉在第二天還是醒來了,然後發現自己的視野缺少了半邊。
他第一次感覺到了無邊的恐懼。
之前不管是站在戰場上,亦或是和旁人刀槍相搏,卞秉都沒有害怕過,但是這一次,他害怕了。時時刻刻的疼痛,提醒着他,讓他幾乎疼的要發瘋,但是也害怕得顫抖。
『將軍……』一旁的護衛小心說道,『要不……退兵罷?』
卞秉伸手觸碰了一下受傷的眼睛,然後便是疼得大叫起來。
人體的構造,是很奇特,並且有很多缺陷的。眼睛就是人體在設計的時候的先天缺陷之一,因爲眼睛是在人體免疫系統構建起來之前就已經形成的器官,所以眼睛內部的東西,人體的免疫器官是不認賬的,因爲沒有在免疫系統內註冊,以此當眼睛受傷,人體的免疫系統不僅不會幫忙修復,還會落井下石去吞噬眼睛。
就像是外戚。
卞秉就是外戚。如果他是曹氏政治集團的其他部位,那麼他現在大可以退軍,但是偏偏他是外戚,名義上是屬於曹氏集團的一部分,偏偏他不姓曹!
不能掌權,沒有用處的外戚,最後是一個什麼下場?
會被免疫系統幹掉。
大漢的免疫系統,已經幹掉了很多個外戚了,對於要怎麼處理,亦或是從什麼角度吞噬,都非常的有經驗。雖然說曹操對於卞夫人依舊恩寵,卞夫人也足夠爭氣,有嗣子作爲支撐,但是外戚依舊是外戚。
嗣子是姓曹,不是姓卞。
不像是其他的臣子,還可以選擇這個或是那個,卞氏只有一個選擇。
想要有卞氏的自家子弟,在未來能得到更高的位置,僅是靠卞夫人一個人的肚皮是不成的,還需要卞秉去搏命!
鮮血沿着面頰流淌下來,卞秉咬着牙,挺身做起。
『進軍!』
卞秉嘶啞着聲音,低吼着宛如受傷的野獸。
『就算是死,也要死在壺關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