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
有關於斐潛提出的『大北域』戰略構思,頓時在長安左近傳得沸沸揚揚。
這幾天來,原先在長安之中,大部分的人都是在議論着荊州之事,討論着斐潛兩路出兵之後究竟能取得怎樣的戰果,但是沒有想到的是看起來似乎斐潛並沒有將荊州看得太重……
這就很有意思了。
在長安的平樂坊內,進了坊門之後,沿着街道走,左轉第一個大院子,就是『大漢商會』的辦事之所。
院門大開,幾名護衛站在兩側,臺階上站着一個管事模樣的人,正在不停的招呼着這個掌櫃,那個東家的,然後根據各自生意大小,財力高低,談笑寒暄幾句,忙得不亦樂乎。
在院內一進之中,碩大的天井,迴廊之上,基本都站滿了大小商戶,三五成羣的議論紛紛。這些能進得商會的大小商戶,多少也是有些關係,亦或是達到了一定規模的,在聽聞了驃騎將軍的北疆戰略之後,這些觸覺敏銳的傢伙就自動自發的聚集起來,探討着在其中的商機。
在這些人說話討論的過程中,時不時都會往二進院門那邊瞄一眼,當看見有人走進了二進院中的時候,即便是神態說話都沒有什麼改變,但是在眼眸裡,難免也會有些羨慕嫉妒恨流露出來……
能進得二進院子的,就不是一般的商戶了。
而在二進院落的廳堂之內,隔着一堵圍牆,庭院之內就顯得安靜了不少。廳堂之內,茶香混合着檀香,盈盈繞繞,沁人心扉。
今日在商會當中坐着的,是裴俊。
一般來說,中央的位置麼,算是崔厚的,但是這一段時間崔厚離開了長安,去往北地,而其他的人麼,去川蜀的去川蜀,奔隴西的奔隴西,而甄宓一般來說不露面,所以這一段時間在商會當中撐場面的,就是裴俊了。
裴俊緩緩的環視一週,『驃騎欲建北域都護,糧草、器械、戟盾、矛櫓、鹽鐵、膠漆、衣布、氈毯等等,均需儲備,運輸,調配……此乃前所未有之良機也……』
周邊陪坐的掌櫃都紛紛應是。
『稍後,某會草擬一份物品清單……各位可自行擇取報價……』裴俊繼續說道,『在商言商,這利潤好處,自然也少不了……只不過……若是貪得無厭,亦或是耽擱誤事……呵呵,醜話可是說在前頭,莫怪到時哭嚎冤枉,說什麼不教而誅!』
『是是,在下明白……』
『這是自然!』
各類物品的掌櫃紛紛笑呵呵的拍胸脯保證。
裴俊也不傻,看着這些掌櫃,又笑了笑,說道:『囤積居奇,捂貨惜售,若是平常物資麼,睜一眼閉一眼也就過去了,然如今是驃騎軍國大事,若是有人亦是如此不長眼……嗯,呵呵,關中田氏墳頭草,已然三尺矣……』
若是之前所謂『不教而誅』多少還有些場面話的意思,現在裴俊舉出了具體的事例,就讓這些傢伙真切的感受到了事情的嚴肅性。
『這個……恐怕是,有些爲難啊,有些難啊……』
『物價麼,隨行就市,若是……這個,若是貨物缺乏,也難免價高一些……』
『大軍所需,便是數目龐雜,又要廣泛收羅,又要轉運輸送,那個……若是還要價廉,真真是做不了啊……』
『就是……別的不說,單說川蜀井鹽,若是欲運於北疆,這山川水遠,這騾馬折損,這……』
一頓嚌嚌嘈嘈,每個傢伙似乎都在哭嚎着自己生意有多麼難,有多麼悲慘,利潤是多麼的微薄,然後自己是多麼的想着民族,念着百姓,爲了驃騎,爲了國家,做出了多少多少的犧牲,做出了多少多少的貢獻。
說到了動情之處,甚至臉紅脖子粗,各個都像極了後世天天喊着『每天一什麼,強壯華夏人』,然後轉臉就忙不迭的表示『好的我們都先出口,先滿足海外僑胞國外友人的需要』,見到洋人就恨不得撲上去舔後溝子,回過頭來又滿臉正義凌然的降低國家標準,添加各種化合物,甚至是致癌物就拿出來給華夏自家人喝,還要標榜着這是高檔貨,要賣高價,被發現了就說從來沒有流向過市場……
作爲一個商家,整天在市場之中,勾心鬥角,毫釐必爭,其中固然也有慷慨之輩,熱血之人,但是要是說相信這天下所有的商家都是豪情萬丈,錢財糞土,心憂社稷,忠心爲國,都是大漢的好代表……
呵呵。
裴俊也不說話,慢悠悠的喝茶,甚至還拿了幾個乾果,咔吧咔吧的一個個捏開,放到嘴裡慢慢嚼着,似乎完全沒有聽到這些人的抱怨之聲一樣。
見裴俊完全不在意的樣子,堂內的嘈雜之聲,也就慢慢的停了下來。
是啊,裴俊爲什麼要着急?不僅是裴俊,就連驃騎將軍斐潛也不着急啊,又沒有說今年,亦或是明年就要成立北域都護府,而是說在五年十年之內規劃建成,所以現在驃騎將軍斐潛現在,馬上,即刻,有迫切轉運大量的物資去北疆的需求麼?
沒有。
需求不旺盛,坐地起價的伎倆自然沒有什麼用了……
見衆人都不說話了,裴俊才緩緩的站起身,然後說道:『今日乏了,該說的,某都說了……怎麼做,你們也自個衡量一二……各自請了,嗯嗯,對了,李掌櫃,留步,有個好東西是給你的……』
裴俊從袖子裡面掏出了一個小竹筒,上有火漆封口,印着一個衆人都不怎麼熟悉的標識,遞給了李掌櫃之後,笑呵呵的又補充說最好回去再看,然後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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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掌櫃眼珠咕嚕嚕的轉着,正想要將小竹筒塞回懷中,卻被身邊的另外一人拉住。『李兄,李兄……呵呵,有什麼是兄弟不能知道的?』
『是啊,是啊,究竟是什麼好東西?』
『打開看看,看看……』
李掌櫃打着哈哈,那裡願意,一邊掙脫,一邊就想要走。
『李兄,上次喝酒,不是喜歡我家那個歌姬麼……你要是當下給兄弟分享,那個歌姬,就送給李兄如何?』上次自己還沒有玩夠,當然不捨得。現在自己玩膩了,拿出來送人自然也不會有什麼心疼。
『有好東西,大家一同分享啊……小弟手頭上倒是沒有妙人,不過有一對鎏金雕花白玉碗,若是李兄……嗯?哈哈……』
『就是,就是……』
商場之中,一個好的消息,說是價值萬金也不爲過,更何況是裴俊拿出來的,要是光李掌櫃清楚,其他人不知道,那麼豈不是無形當中損失了?更可怕的是,萬一李掌櫃隱匿不宣,那麼就連自己損失在何處都不清楚!
至於什麼玩物,自己還喜歡的時候就是個玩物,不喜歡的時候就是個廢物,放着都礙眼的那種,就像是後世一些女生的衣櫃,塞滿了都放不下,買來的時候心頭好,過一段時間玩膩了就塞角落裡,看都懶得看,拿出來送人也是廢物利用不是麼?
李掌櫃見有了這麼多好處,咬咬牙,也就當場打開了火漆,將竹筒當中的絹布抽出來一看,結果原本因爲得了不少好東西而有些興奮漲紅的臉色,頓時發白,站都有些站不穩,搖晃了兩下,差點沒攤倒在地……
絹布上寫的內容不多,卻原本應該是隱秘之事。
李掌櫃瞞着李氏在上一次糧食上漲的時候,藉着主家的本錢,自個兒屯了個小倉……大概就是老鼠倉類型的,然後現在被這樣的一張絹布給曝光出來了……
原本站在李掌櫃身邊的人忽然往旁邊扯了一步,然後捂着腦袋,『啊呀,忽然頭疼得很,頭昏眼花……啊呀呀,忍不住了,小弟要先行一步,告辭告辭……』
『這個廳堂之內怎得如此昏暗,竟然不能視物!真是多少要加些火燭麼……』
『張兄小心些,我來扶你……』
『……』
不多時廳堂之內的人作鳥獸散,一會兒工夫就走了個乾淨,只剩下李掌櫃一人呆呆捏着絹布,欲哭無淚。
在後院之中,裴俊陪坐側席,畢恭畢敬的向司馬懿回稟:『都辦妥了……』
司馬懿點點頭,說道:『大漢北域都護府消息傳出,定然會有囤積之輩,此乃大漢商會立威之機也,裴君可要用心些……』
『唯。』裴俊拱手說道,『多謝司馬從事提點。』人比人,總歸是氣死人。按照道理來說,裴俊投奔斐潛的時間比司馬懿早多了,可是現在司馬懿別看官職不高,但是顯然更加的靠近中樞,別說裴俊了,就連崔厚見到了司馬懿,都要畢恭畢敬行個禮。
司馬懿站起身,旋即和裴俊告辭,出了後門,上了車,坐在一旁充當車右的司馬孚就忍不住回頭看。
司馬懿翻了翻眼皮,裝沒看到。
一直到了司馬家中,下了車,進了廳堂落座之後,司馬懿才說道:『亂之所生也,則言語以爲階。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幾事不密則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某以爲汝於驃騎府中,多少也知曉其理,未曾想……』
司馬孚連忙上前,說道:『小弟知罪……只不過一時……』
司馬懿看了司馬孚一眼,『略有心得?』
司馬孚連連點頭。
『試言之。』
司馬孚頓時興奮起來,正想要站起來慷慨激昂一番,卻看到司馬懿瞪過來的眼神,頓時將身形縮小了一些,聲音裡面依舊有掩飾不住的興奮。
『驃騎下得好一盤大棋!依小弟之見……』
……ヽ(^o^)……
往北,上千裡,河套地區。
李典站在陰山城頭,往外眺望,內心當中感慨萬千,多少章了……咳咳,多少歲月了,未曾想到自己還有重新領悟學習的一天……
城外遠處的馬隊,吆喝與鈴鐺的聲響熱鬧的響了起來,又是一支商隊進入了陰山城的外集。這支商隊不小,近兩百人的陣容,運了幾十車的貨物,也算是不小的商隊了,正是因此,南匈奴人也聽聞了,頓時來了不少的人準備採購換購,頓時整個陰山城的外集便喧囂起來。
小孩們歡呼着,因爲每一次的商隊前來,總是能帶來一些新鮮好玩的東西,大人們則是捉摸着自己手中還有一些什麼,家裡還需要一些什麼……
原本陰山城的集市,現在因爲人口增加,已經不夠用了,所以從陰山城往外,新建設起來的集市,隨處可見搭起的架子、建設的痕跡,有些地方挖開了纔剛剛填上,新土壤的痕跡也帶着與往日不同的氣息。由於經過了統一的規劃,配合陰山城建起的新建築羣顯得整齊而有秩序,雖然還不多,但是整體規模較大,一旦最終建成,必定將會成爲這一片區域當中最大的集市。
混亂和秩序,在集市上矛盾又統一的融合在了一起。
就像是陰山這裡的漢人和胡人。
河內人,河洛人,豫州人。
南匈奴,羌人,鮮卑人。
各種不同的腔調,但是又遵從着同樣的規則。有時候,確定下來的規則,會帶來安定的力量,而這種力量又在潛移默化的改造這這些來自於不同地方的人。
李典來到陰山,接管這裡。也從陰山這裡發現感受到了一些和曹操那邊不同的變化,不同的改變。當然,李典也搞不清楚這些細微的東西,究竟是怎麼運作的,好像原本就是應該如此,亦或是天生就是這樣的?
比如說建設效率。
在李典印象當中,在曹操治下,建築工地裡面總是要站滿了監工,然後時時刻刻都有監工在咆哮着,也時時刻刻都有一些偷懶的,幹得慢的勞役被打得鮮血淋漓,滿地亂滾,即便是如此,工程依舊是快不起來,只能一味的加大勞役的數量,然後到處都是焦頭爛額的小吏和混亂無比的勞役營地。
而在陰山這裡,李典第一次知道了其實工程也不一定非要打得那些勞役鮮血淋漓滿地亂滾才能做好。每個勞役都有自己的定額,完不成的,從早幹到晚,不能有一刻停歇,提前完成的,超出的部分就可以用來換取報酬……
當然也有一些偷懶的,但是也有勤快的,而且整體上來說,願意用氣力換取更多酬勞的勞役,佔比是大多數的,因此整體工程進度甚至會比用大量的監工不停打罵,還更加的快一些。
關鍵是在許縣那個時候是沒日沒夜的幹活,夜裡還要點着火把,而在這裡呢,天黑了就基本上收工了……
當年在許縣建設宮殿的時候,那些監工可是沒少吆喝是爲了大漢,是爲了社稷,是爲了天子在修建宮殿,但是大多數的時候勞役依舊是沉默着,似乎幾近於麻木的幹着活,也根本就沒有爲什麼天子修建住所的興奮。
然而現在眼前的這個僅僅是個外集,僅僅是因爲原本的集市不夠用的才進行的擴建,既沒有什麼國家大義,也和社稷興衰扯不上什麼關係,但是這樣一個外集的建設,竟然讓這些參與勞作的百姓感覺高興?李典在一次巡邏的時候,就曾經聽到見到有民夫在和其他的人指着某一段建築說是他在某一天搭的樑……
這很有意思。
雖然說需要額外的付出一些酬勞,但是李典算過,如此一來不用頻繁的補充損失的勞役,二來也不用支付監工的費用開銷,以及爲了維護場面和確保大量勞役不動亂而駐守的兵卒費用……
似乎還有一些其他的好處,只不過李典還不能完全搞明白。驃騎之下,有很多這樣的事情,相比較明面上看起來似乎是多開支了,但是實際上最終整體收益卻是比曹操那邊會更好。
可是,爲什麼許縣那幫子人就不會用呢?
是因爲曹操不懂麼?
李典正琢磨着的時候,忽然遠處有兵卒前來稟報,說是於夫羅前來拜訪……
於夫羅當下因爲長時間的定居,加上年齡的增加,歲月也漸漸在其腰腹之間沉積了下來,像是年輪一般,一圈一圈的,再加上穿着打扮也和漢人沒有什麼差別,若不是身上多少有些羊羶味,咋一眼也分辨不出究竟是胡人還是漢人。
『李將軍!別來無恙乎!』於夫羅哈哈大笑,見了面就打招呼,漢語說得字正腔圓。
『見過單于。』李典點點頭,也是上前見禮。
於夫羅坐下來之後,喝了茶,吃了兩塊肉乾,然後閒扯了一番,纔算是談及了正事:『這個……不瞞李將軍,我這個啊,有一事相求……』
李典呵呵笑笑,『單于直言無妨。』說來聽聽,能不能答應就是另外一件事情了。
於夫羅笑得見牙不見眼,『我三兒子麼,平日裡面麼,也就喜歡舞刀弄槍的,到處瞎跑,實在是靜不下心來讀書,所以麼……我有個不情之請,能不能……到李將軍這裡來,學點兵家之學?』
李典原本笑着,聽着,然後笑容就一點點的收了起來,嚴肅的看着於夫羅,『單于,你可是知道你在說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