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江東軍大營之中。
周瑜皺着眉頭。
『程德謀爲左都督?』
手下兵卒應答道:『正是,左都督領兵一萬,不日將抵……』
周瑜微微擺手,傳令兵會意,行禮告退。
江陵不比江夏,雖然只是差了一個字,但是實際上差了非常多。江陵原本是荊州治所,後來因爲劉表到了襄陽,然後單槍匹馬的也不敢輕易的進入江陵,便在襄陽採用了蒯良蒯越的計策,絞殺了宗賊之後,纔算是穩固了荊州的局面,後來便索性將治所遷移到了襄陽。
由此可見,江陵當時宗賊之盛,是一個非常嚴重的問題。
宗賊。
許多人只是覺得簡簡單單兩個字,但是實際上,若是往深處想,爲什麼在荊州江南一帶,常見宗賊,而江北等地似乎就少見呢?
實際上,宗賊,不是真的像是平常意義上的賊兵,亂匪什麼之類的,而是蘊含着華夏傳統的一個深刻的概念,『成王敗寇』。
因爲後世歷史所寫的《三國志》多半站在北方政權的立場上,所以南方就成了賊。而若是這些『賊』位於大河上下,那麼就有一些相對較爲中肯的名稱,『宗右』、『宗衆』等等……
所以,江陵宗賊強盛,並非是『賊』強,而是『士』衆……
那麼周瑜打江夏不難,因爲原本江夏就是作爲一個軍事緩衝區,又或是前沿地帶的存在,若不是江夏還有銅礦,怕是連人都不會常去。
江陵就不同了,就像是一個是礦業區,一個是居民區,能相提並論麼?所以打江夏可以急如火,而打江陵就要慢火燉,周瑜原本的計劃,就是通過江陵,展示江東的強大,然後讓江陵的這些人反過來影響襄陽,達到不戰而曲人之兵的效果。
打江陵城,更重要的是收服這些荊州宗族!
畢竟狗急跳牆,若說是將江陵的這些宗族逼迫得太狠了,說不得就反而倒向了另外的一方……
周瑜採用這樣的策略,是因爲江東的兵卒構成,不適合攻堅。或者說,現在已經變得不怎麼適合慘烈的對抗了……
江東兵馬構成,是將領私兵+募集兵+奴隸兵三層金字塔結構,最上面的自然是最爲精銳的將領私兵,然後一層一層的控制指揮。上層的兵卒少,下層的最多。
若是野外對陣,那麼由將領統帥的精銳私兵帶着募集兵突破對方陣型,然後大軍掩殺取得最後勝利,這基本上就是從孫堅那一代流傳下來的傳統戰術了。
孫堅用這樣的戰術,木有問題,第二代孫策沿用,也是沒事,因爲不管是孫堅還是孫策,都是陣前猛將,孫傢俬兵便是最爲強悍的中堅力量,孫家上下帶頭衝鋒,攻堅克難,其他人還有什麼屁可以放?
所以孫堅、孫策用這樣的兵卒結構,衝鋒陷陣,不管最終結果是勝利或是失敗,基本上都沒有什麼問題。
但是現在麼……
現在,孫傢俬兵都在後面呢……
即便是周瑜才智豔豔,也無法說改變就改變,畢竟周瑜姓周,若是動不動就要調用孫傢俬兵,這是幾個意思?
所以現在的江東兵,也不是說只能打順風仗,但是最好別陷入困境中,否則士氣崩壞之下,很容易失控,在這樣的情況下,周瑜怎能不謹慎?
可是偏偏來了個左都督,程普。
程普這個人麼……
周瑜沉默了片刻,站起身來,『來人,備馬!隨某前迎左都督!』
程普和黃蓋不同。雖然同爲江東一代目的遺產,但是黃蓋比較願意變通,而程普個性較爲剛硬,屬於元老派當中的典型代表。周瑜自然就是屬於二代目的代表。那麼孫權委任了程普作爲左都督的用意,也就非常明顯了。
周瑜坐在馬背上,搖搖晃晃,心中也不免有些感慨。
若說衝鋒陷陣,孫堅孫策可以將孫權甩得不見人影,但是反過來,若是比權術,孫權,還真不愧他的名字啊……
孫權八成是有些急了。孫權派遣程普擔任左都督,實際上想要在元老派與二代派之間玩的平衡,既照顧到雙方利益,又讓雙方互相牽制,最好是雙方互相打小報告,讓孫權可以握上一堆的小辮子,便於在後臺遙控。
『見過周都督!』程普見到周瑜立於道左相迎,也連忙跳下馬背,向周瑜行禮。
周瑜也同樣還禮,一絲不苟。
『周都督可有何事?不妨直言。』兩個人站在道旁的小土坡上,身後護衛站在坡下。程普也是性格直接,沒有什麼寒暄,也沒有什麼拐彎抹角的,便是直接說道。
周瑜點了點頭,緩緩說道:『主公欲急克江陵?』
程普沉默了片刻,然後點了點頭。雖然孫權並沒有直接和程普說讓程普立什麼軍令狀,但是臨別言辭切切之下,又有誰聽不出孫權究竟是什麼意思?
『江夏乃立足之地,需急而取之,若不得之,則無立錐之處也……』周瑜試圖和程普進行溝通,『江陵則不然,若急而迫之……』
周瑜目光幽幽,往北而望,『怕是蚌鶴相爭啊……』
程普皺起了眉頭說道:『都督之意是……』
周瑜說道:『某前些時日收到了消息,驃騎已經退回關中……』
程普一愣,說道:『這麼快?!不是說在許縣之下對峙麼?』
這個年頭,攻克城池一般都是以年來計算的,打一座城池半年一年都是常見,甚至還有打了三四年的也有……就算是到了後面的元朝,帶了回回炮的蒙古兵,打襄陽也都打了六年……
所以程普對於斐曹之間迅速的結束了戰爭,感到非常的驚訝,也隱約有些明白周瑜的顧慮了,不過思索了片刻,還是說道:『如此更應急下江陵纔是!』即便是曹軍來了,又能怎樣?不就是幹他娘麼,看誰的刀子更硬就是!
周瑜的眉頭也忍不住皺起來,之所以和元老派的一些人談不來,就是這些傢伙就跟程普一樣,腦瓜子還停留在孫堅的那個時代,動不動就是拿刀砍,喊打喊殺的,連算個人頭首級功勳都需要扒拉手指頭……
『程都督!』周瑜試圖說得更明白一些,『此間天下,非江東一家。荊州雖小,然關係中原門戶,牽扯極多,當謹慎而行……』
北面戰場已經發生了變化,需要進一步的偵測,確定動向之後,才方便下一步的計劃實施,至少需要知道曹軍有沒有什麼異動等等。
程普擺了擺手,打斷了周瑜的話,說道:『這些某不懂。某隻是知道,主公有令,當克江陵!若是周都督有何高見,不妨直呈主公之案就是!若主公下令於某,自當遵從!某還有軍務未了,就不便和都督暢言了,還望都督恕罪!告辭!』
程普也不傻,他明白周瑜什麼意思,就是先別急着動手,等周瑜和孫權溝通清楚了再行動,但問題是如果說聽從了周瑜的建議,那麼孫權那邊又會怎麼想?所以程普也很直白的和周瑜說,我這裡該動手還是會動手,如果你有什麼問題,只要跟孫權說好了就成,我只聽軍令!
周瑜最終也只能是點點頭,看着程普帶着人馬蜿蜒而去,良久之後,不由得長嘆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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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瑜也知道這樣的大事自然是要和孫權溝通的,而且也向江夏派出了信使,但是又擔心在他在和孫權溝通的過程當中,程普先動手亂了計劃,所以才抱着一點期盼,來和程普會面……
然而現在,事態卻向着周瑜無法控制的局面滑落。
『但願……來得及……』周瑜微微嘆息了一聲,皺起的眉頭之間,盛滿了憂慮。
……(╥╯^╰╥)……
有些事,越是着急,便是越是要慢,一點點的做好了,纔不會誤事。另外也有一些事,原本並不是那麼着急的,卻要擺出一副大張旗鼓的狀態,方可令人矚目。
楊修也有些頭痛。
雒陽實在是太殘破了……
要修城郭,需要人手需要一大筆錢,要恢復農桑,也同樣需要勞動力,需要一大筆物資,要修復水利,清淤河道,也是如此。
僅是依靠楊氏一族,難啊……
琢磨了許久,楊修決定借雞生蛋。
驃騎人馬幾次大勝,自然也是抓了不少的俘虜,而這些俘虜斐潛基本上都沒有帶走,而是留在了雒陽之處。
楊修現在是河南尹,雒陽令,面對這些曹軍俘虜,多少也有些頭痛。
留着吧,浪費糧食,本身雒陽左近的農桑就沒有恢復多少,現在又有這些俘虜那麼多的嘴,雖然說俘虜慣例都是給最低等的配給,但是積少成多一天天加起來,也是不少了。
殺了麼,又有些不妥。現在斐潛雖然說讓楊修擔任了雒陽令,也還算是驃騎麾下,但是若是真有什麼事情發生,楊修也不覺得斐潛能夠立刻發兵前來救援……
畢竟有時候楊修能夠感覺到一些斐潛流露出來的略有略無的殺意……
綜合考慮之後,對於雒陽城中的那一些受了傷的曹軍俘虜,楊修準備作爲先期的大禮包,送還給曹操。
畢竟這些受傷了的曹軍兵卒,也不見得立刻就能上陣,所以也就談不上增加曹軍的實力,反而這些受傷的兵卒,還有可能拖累曹操的步伐。就算是再不濟,多上這麼些吃飯的嘴,也是一筆消耗,同時這些曹軍也被之前的戰局震撼得不輕,等這些人回到曹營之後,自然會在曹軍之中造成一定的影響,也能讓那些尚未參戰的曹軍將士感受一下驃騎人馬的威勢,然後也增加一些畏懼感。
楊修不怕曹操不接收這些人,因爲若是換位思考,楊修哪怕明知這是一貼毒藥,也得老老實實的先吃下去在說。
所以,楊修並沒有先通知曹操,而是大張旗鼓的直接就讓人帶着這些受傷的兵卒前往陽城。
這些先期出發的曹軍俘虜,要麼是傷了手,要麼傷了腿,還有些更嚴重的,則是用擔架拖着,緩緩向前,當然也有一些半路上熬不過去斷了氣的,便被直接拋棄在道旁。
這些曹軍傷兵,自然不可能走得多快,那麼自然有曹軍的斥候,將信息傳到了陽城守將夏侯惇的耳中。
夏侯惇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在吃早脯。夏侯惇心事重重,吃得很慢。雖然說夏侯惇重新回到了陽城,似乎一切又回到了原來的樣子,但是誰都知道,事情已經完全不同了。
曹操讓夏侯惇不用多想,但是夏侯惇真的可以什麼都不想麼?
朝中已經有不少人開始私下議論說夏侯一族,其實都是廢物,夏侯淵如此,夏侯惇也不例外,然後夏侯充麼,呵呵呵呵……
曹操對於夏侯惇越是信任,就越是讓夏侯惇感到責任重大。信任是種債,多少是要還的,之前和驃騎大戰,雖然說敗得也有些原因,但是敗了便是敗了,即便是再強調什麼客觀主觀上的因素,都會讓人以爲自己是在狡辯,是在推卸責任。
所以這些風言風語,夏侯惇都要忍着,受着,默默地,然後磨碎了,吞下肚子裡面去,就像是眼前的這一碗麥飯一樣。
前來報信的曹泰,忍不住罵道:『楊家豎子!陰險至此!這些傷兵,受了不是,不受更不是!』曹泰是曹仁的長子,現在多少有些年輕氣盛,自然想到了一些什麼便噴一些什麼。
夏侯惇依舊緩緩的吃着,然後將最後的一根醃菜和幾粒麥,撥進了嘴中,細細咀嚼之後吞下,就像是吃着什麼山珍海味一般。
『驃騎之下,不皆如此麼?』夏侯惇放下了碗,示意護衛拿走,緩緩的說道,『還指望着楊氏子送戰馬兵糧前來不成?』
曹泰皺眉說道:『若是收了,恐傷士氣。』
夏侯惇點了點頭,『先於城東新立一營,令醫師前往好生治療就是……還有,若是楊氏子有使一同而來,便帶來見某……』
夏侯惇覺得,楊修肯定不僅僅只是送回傷俘這麼簡單。
果然,楊蒼被帶到了夏侯惇的面前。
『汝爲何人?』夏侯惇問道。
楊蒼拱手行禮:『在下乃雒陽令從曹楊蒼。』
『弘農楊氏?』夏侯惇用眼皮夾了夾楊蒼。長得倒是一表人才,當然了,這年頭,誰不喜歡漂亮能幹的男秘書啊?或許只有驃騎將軍才用那個黑胖醜鳥……
楊蒼笑了笑,算是默認了。
夏侯惇點了點頭,然後說道:『就座。』
『謝將軍。』楊蒼坐下。
夏侯惇沉默了片刻,說道:『送還傷俘,何人主意?』
『驃騎有令,家主掌河南尹,主事雒陽也!』楊蒼回答道。漢代地方太守的權限非常大,所謂主事,就是軍政大權皆一人權掌,傷俘這樣事情自然也就包括在內。楊蒼這樣講也沒有什麼問題,畢竟驃騎當初確實是將雒陽交給了楊修負責。
夏侯惇點了點頭,又說道:『爲何歸還?』
楊蒼說道:『此等傷患,留之無益,不如歸還。』
夏侯惇愣了一下,然後笑道:『汝倒也實誠!』夏侯惇原來以爲楊蒼會講一些什麼悲天憫人的狗屁言辭,結果沒想到這麼直接明瞭的說出了其目的。
『除此之外,可是另有所求?』夏侯惇悠悠說道。
楊蒼拱手說道:『將軍果然洞察千里,明照萬物。歸還俘虜,乃欲立市,互通有無,取長補短是也!』楊修想要重新建設河洛地區,僅僅依靠楊氏一家的力量,確實有些不足,所以必須要得到其他地方的物資支持,那麼進行商貿,大量的商業人口和物資往來,無疑就可以讓雒陽更快的恢復元氣。
楊修推測,斐潛和曹操之間,短時間內是不會打起來的,那麼何不趁着這樣的時間來撈取一筆?
『互通有無,取長補短?』夏侯惇皺起眉頭,他確實是沒想到楊修的目的竟然是這個,有些驚訝,旋即又有些懷疑起來。楊修會不會得了驃騎將軍的什麼指令,特意以做生意的名頭來進行滲透?
可問題是如果說真的有這麼一個市場,確實也是破有好處,別的不說,戰馬這一項稀有資源,便是曹操求之而不得的東西。
楊修真的願意在雒陽開市,讓進行貿易麼?
這似乎聽起來有些不可思議,但是也讓夏侯惇有些心動。
因爲夏侯惇也知道曹操現在這個階段,是不可能主動去進攻驃騎將軍的,如果能夠趁着這個時間,多少從驃騎將軍那邊獲取一些兵器戰馬什麼的,那自然是最好。雖然說之前也有其他的渠道,比如走宛城的路線什麼的商隊,但是能夠固定下來一個市場,那麼豈不是比不定時且不定數量的商隊交易模式要好得多?
夏侯惇猶豫不決,他既不想放過這個機會,又擔心這是一個圈套,萬一是個新的陷阱,那又怎麼辦
雙方互貿,這個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夏侯惇自然不能獨自一人進行決定,所以一方面讓楊蒼在陽城稍微駐留,一面也派遣了兵卒,向許縣送去了書信,將發生的事情上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