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當中,似乎每時每刻,每個月每一年,都有接連不斷的麻煩事情,都是綿延不絕的出現在意料之外。
曹操望着遠處的營寨燈火,面容沉靜,但是內心當中,就像是眼前的這綿延到遠處的營地燈火一樣,想要平復,卻不得不沿着地面起伏。
曹操的後背依舊挺拔,雖然他個頭確實是不大,但是坐在那裡,卻沒有人敢忽視他,似乎天生就是萬衆矚目的重點,就是一片繁星當中的明月。
過去幾年之間,曹操自詡沒有半點的鬆懈,從當任了東郡太守的那一天開始,南北征戰,先是打了黑山,然後又討伐青州,徐州,然後平了袁術,平復了叛亂,再敗了袁紹,進而收攏了冀州兗州豫州青州徐州,幾乎將整個大漢天下收攏了一半!
然而,這一切,似乎,有用,又似乎,沒有用。
就像是曹操他將一切的軍政都抓在了手中,可是有時候依舊覺得就像是捏着一把沙子,似乎有點東西,但是一用力……
人生當中不管是什麼事情,都喜歡在最沒有準備的時候發生。
在曹操準備了許久,想要和斐潛打上一架的時候,斐潛遲遲不動,結果等到了曹操坐不住,開始收攏冀州的時候,偏偏斐潛又跑出來了。
四周的護衛警惕的查看着四周的動靜,偶爾會投來一些敬仰的眼神,或許在這些護衛眼中,曹操應該是一個雄才偉略的主公,是一個高大偉岸的形象,但是隻有在曹操心中,才真正知道他是其實也是一個血肉鑄造的凡人。
也會傷,也會痛,也會難過,也會頹廢……
燈火從眼前綿延到了遠方,在夜風當中跳躍着,就像是天上的星辰落到了地上,又像是層層疊疊的行列之中刀槍反射的寒光。
雖然此時此刻,冀州已經沒有多少人能夠阻擋曹操了,僅剩的兩個地方就是鄴城左近和幽州區域,可以說大河以北的絕大部分區域已經基本上在曹操的控制之下,手握大漢最爲富庶的兩州之地,又有衆多的人口支持,有着大漢百年建設的雄關和重鎮,還有十餘萬的兵卒在手,應該來說,天下應該指日可待,但是曹操心中清楚,那一批縱橫北地,幾年時間橫掃了關中隴右大片區域的部隊,是一個如何可怖的存在。
而現在的問題就是,是繼續徹底的解除冀州的殘留問題,還是說立刻回軍?謀士爭論不休,分別給出了兩種選擇的缺點和優點,而最終的決策,卻只有曹操才能定。
夜色靜謐,四周只有蟲豸的低鳴。
誰也不能給曹操一個答案,只有靠他自己。
……(··)……
天色已經基本上暗淡下去了,然而雒陽城頭之上的燈火通明。
斐潛站在雒陽城頭,也是多少有些心中的感慨。
雒陽城北面,夏門尚且還算是完整,角樓甚至倖存保留了下來,但是另外一個谷門則是因爲靠近太倉和武庫,是最先被點燃的區域之一,所以基本上毀壞得很徹底,至今還留有當時火焰灼燒的焦黑。
西面,上西門塌了,至今沒有修復完畢。雍門多少像一些樣子,也就是斐潛進來的城門,而南面的津門,小苑門一水一陸兩個門也只剩下了一個,像是洛水對面的明堂,靈臺,也只剩下了殘骸片片,在夜色之中就像是死去許久的巨獸,只剩下幾根焦黑的肋骨斜斜指向天空。
東面更糟。
上東門,中東門,耗門,基本上都是後來才修復的,和原先的根本沒法比,尤其是耗門左近,至今各類的建築物殘骸還未完全清理乾淨。要知道,當年大漢雒陽城之中,耗門左近,可都是三公府邸,什麼大將軍,司空太尉等等,都在這個地方,繁華和精美,若是說世界第二,還真不好說誰是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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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樣的一個雄偉壯麗的都城,如今卻成了這般模樣,縱然經過了長時間陸陸續續的整理和修復,依舊無法恢復當年的容貌。
斐潛深深的嘆了一口氣。
大漢,或許就像是這樣的,在戰火紛飛當中漸漸的腐朽,死去。
雒陽城中原本的駐軍,在得知李典被俘之後,軍心動盪潰散,讓斐潛幾乎沒有費多大的氣力,就佔領了雒陽。從這個角度來說,曹操派遣李典駐紮防守於雒陽,現在看來,是一個錯誤的決定。可問題是,曹操還能派誰?
斐潛和曹操從底層往上爬的道路完全就是兩碼事,走的方向也完全不同,所處的環境也迥異,所以斐潛能做到指派旁姓人士充當各地大員,而曹操做不到。
不是說斐潛手下就一定是聰明才智過人之輩,斐潛手下同樣也有一般的,甚至可以說不怎麼樣的人,可是依舊能獲得一定的職務,甚至文能看到如同龐統徐庶荀諶這般的,武能看到張遼趙雲太史慈等等的,而曹操之下,佔據第一線的位置的,永遠就是曹某某,夏侯某某,然後才能輪到其他人。
就連荀彧,其實都受到了夏侯惇的牽制,雖然說荀彧可以調動一部分的兵卒,也僅限於潁川左近,想要擴大到整個豫州,便只能通過夏侯惇,更不用說跨越州郡了。
這一點,是由曹操先天條件所致,難以改變。
如果斐潛處於曹操的位置上,說實在的,也很難做出什麼像樣的調整。
斐潛從小到大,幾乎就沒有依靠過家族的什麼力量,所以也沒有受到家族的多少牽制,而曹操不管是在酸棗之前,還是在酸棗之後,都是仰仗着曹氏和夏侯氏,所以曹氏和夏侯氏必然要攝取高位,無法商量,然而這樣的結果,就等同於曹氏和夏侯氏壟斷了高階職位,一方面導致曹操不得不用,因爲就算是曹操想要打破僵局,都會被其他的曹氏夏侯氏聯手掐滅這樣的小火苗,另外一方面又導致其他姓氏的不滿會越來越嚴重,畢竟沒有晉升空間,擡頭一看全是各種褲帶裙帶關係,那個心中會舒服?
這樣的惡性循環,到了曹丕之後,便漸漸的爆發出了隱患,最終導致曹氏夏侯氏徹底完蛋……
李典和雒陽,就是曹操這樣的模式下,爆發出來的一處隱患。
荀攸講得很清楚,曹操要攻冀州,要接受袁紹留下來的遺產,就不可能假借他人之手,只能是依靠曹氏夏侯氏的人員,因此導致瞭如今曹洪曹仁曹純還有一大堆夏侯什麼的,都集中在了冀州,而雒陽之處,一來等同於前線,二來破敗不堪,所以便只能是李典,也只有李典。
同樣的,既然李典於此作爲主將,自然手下也不可能是曹操麾下最爲頂尖的那一撥兵卒,頂多就是二流偏上的貨色,而這些兵卒麼……
於是乎,斐潛在一個這麼熟悉曹操情況的荀攸的獻策之下,幾乎是沒有費多少氣力就拿下了雒陽。
但是,荀攸也再一次的強調,就像是當年董卓位於雒陽之時,也是感覺進退兩難一樣,下一個的要點陽城,纔是這一次的重點和難點。
陽城等同於潁川門戶,和李典作爲主將的雒陽不同,陽城是夏侯惇駐守的,不管是兵卒數量還是質量,都比李典要來的更多,更強。
同時,如果斐潛大部隊南下,雒陽也會隨時受到北面的威脅,指不定哪一天曹操就從那個旮旯裡面殺將出來,然後將斐潛回歸的道路一堵……
所以,下一步具體要怎麼辦,怎樣纔是更穩妥的方式,也是斐潛現在不得不衡量和思索的問題。
該浪的時候可以浪一浪,該穩的時候必須要能穩得住,這纔是真男人麼……雖然說這話似乎有些什麼地方不對,但是大體意思差不多。不過,其他的事情可以再考慮考慮,有個事情倒是頗爲急迫,就是要將朱靈和張烈二人的部隊,先接回來再說。
斐潛沒有想到的是,他在雒陽的順利,並沒有給朱靈和張烈帶來更好的影響,反而是刺激了夏侯惇……
……Σ( ̄。 ̄)……
一隻夜在高空掠過,然後沿着洛水一路向南,撥開了雲層的遮蔽,看見了遠處晃動的火光撕扯了山林的平靜,也打攪了它原本的覓食的興致,不由得在高空之中發出了一聲鳴叫,然後抖了抖翅膀,轉移了方向,消失在另外的一片雲層之中。
曹軍排列着整齊的陣型,如同蜿蜒的長蛇一般翹起了頭顱,支出毒牙,絲絲的吐着舌頭,隨時準備發動攻擊,戰旗在夜風之中噼啪作響,而在戰旗之下,夏侯惇昂然而立。
沒有人料到,夏侯惇竟然在收到了斐潛攻克了雒陽的信息之後,沒有立刻轉向防禦,反而是加大了對於張烈和朱靈兩個人的追捕力度!
噪雜的聲音在周圍不時的響起,夏侯惇盯着戰場上的變化,不時的發出命令,讓軍隊兵卒做出調整,應對變化。
雖然朱靈和張烈的人數不多,但是夏侯惇卻不敢有絲毫的鬆懈和輕視,簡直就當成了五六千人一般來應對,從許縣開始,一直到此處的山嶺之間,不斷的掉配着軍隊,層層疊疊的推進,務求徹底的將張烈和朱靈堵住,然後消滅乾淨。
這不是一場大戰,但是夏侯惇卻打成了大戰的模樣,也不知道應該說是謹慎,還是過於謹慎,但是總之一點,夏侯惇這樣的操作模式,給張烈和朱靈帶來了極大的麻煩,一路輾轉接觸,交戰,脫離,然後再被追上,在一整天的時間之內,加起來恐怕也有四五個時辰都在作戰和逃離,從最開始的接觸點到現在這裡,距離至少超過了三十里,但是依舊沒有能夠完全擺脫夏侯惇的圍捕。
朱靈握着的刀,微微有些顫抖。
作爲曾經經歷太史慈的鄴城之戰的目睹者,朱靈以爲他這一次可以像是當年的太史慈一樣,在許縣城下綻放出耀眼的光華,燃燒出生命最爲燦爛的高光時刻,但是在此刻,朱靈才深刻的意識到,當年看起來似乎很簡單,很容易的鄴城之戰,實際上是多麼的危險和可怖……
誰都想要建功立業,誰都想要功成名就,當年看見太史慈的英姿的時候,朱靈就像是看見了他心中那個最爲完美的目標,於是乎,朱靈拜倒在了太史慈面前,就像是膜拜着他自己心中的那個夢想。
這不是什麼卑躬屈膝,也不是什麼諂媚求活,朱靈覺得太史慈就是活生生的那個英雄,那個自己未來前進的方向,可是到現在,朱靈意識到,他距離這樣的英雄標準,似乎還有一段不小的距離。
騎兵要佔據主動,其實就和男女之間差不多,若即若離的一方,便是佔據上風,誰不小心投進去了,陷得太深,就麻煩了。今天,不,在昨天,朱靈就陷得太深了一些。原本的目標只是蹭一蹭,結果不小心……
也不能完全怪朱靈,畢竟在許縣周邊這麼多天了,多少需要補給一些物資,張烈但是也點頭認同了,多休息了半天。
結果沒想到就是這樣多了半天的時間,就被夏侯惇纏上了,怎樣都擺脫不了。
朱靈和張烈試過了好幾次,都被洶涌而來的曹軍給堵了回來,甚至有一次差一點就突破了曹軍的陣列,擊潰了曹軍倉促之間用箭矢、長槍和肉體在河邊組建起來的防禦體系,可惜在最後的一刻,曹軍的後援趕到了,朱靈和張烈無奈之下,也只能選擇了撤退。
騎兵就像是浪跡天涯的浪蕩子,在流浪的時候便是有無窮的魅力,會吸引着大菇涼小寡婦的各種目光,但是如果說哪一天浪蕩子被纏住落下地面,魅力就消散了,變得和村頭邋遢的王光棍差不多。
夏侯惇的策略很簡單,就是死纏爛打,不管任何部隊發現了張烈和朱靈,就是死命糾纏,然後其餘的部隊就立刻調整方向,步步圍堵,壓縮張烈和朱靈的活動空間,最終將張烈和朱靈堵在了這樣一個並不算是非常大的區域之內。
『怎麼辦?』張烈說道,『殺出去麼?再不殺出去,我們就要被壓到山林裡了!』在山林之中,騎兵甚至還不如步卒靈活,一旦是真的進了山,定然就沒有多少好果子吃了。
『不能進山!』朱靈立刻說道,沉默了片刻,然後再次強調,『不能進山!』
可是不能進山,又能往哪裡去?
逐漸逼近的火光,代表着曹軍的進一步的壓縮。
太史將軍,如果是你在此處,又會做出如何的決策?朱靈咬着牙,默默的想着,忽然之間靈光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