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天氣,說變就變,昨日一天還是萬里無雲的好天氣,今天就變成了陰雲密佈的雨天,雖然雨勢並不是很大,但是依舊足夠煩人,淅淅瀝瀝的,從昨天半夜開始,一直到現在都沒有聽,就像是一個哀怨的女子坐在窗前,淚眼婆娑,沒有大哭,但也時不時的抽搐兩下一般。
就像是現在往長安左近逼近的流民。
雖然說正常來講,人的行走速度也不會很慢,但是畢竟流民不全是民壯,還有大部分老幼,拖家帶口的更是緩慢,不是這個出了些狀況,就是那個有了些事情,時不時的就需要停下來,再加上濛濛雨霧,道路也被多人踐踏之後一片泥濘,更加溼滑難行,因此整體的行進速度慢的可以。
流民亂紛紛的就在泥濘的道路當中掙扎,那一點點可憐的布片或是什麼家當,便是個破爛也都揹負在身上,就彷彿這樣做,能夠帶來一些心理上面的安慰一樣,
行進當中,雖然時不時傳出哭喊的聲音,但是更多人則是麻木的沉默着,下意識的向前移動着腳步,而在這些流民隊列的兩邊不遠處,則是羌人胡騎。
這些人手持兵刃,或馬上或步下,爲了不讓皮袍淋溼,許多人乾脆披着葛布衣服,甚至光着膀子,也談不上什麼隊列,同樣在泥濘當中挪動,每個人都在喃喃的罵着這個鬼天氣,而對於一旁悽慘的流民,這些羌人精壯漢子都熟視無睹,反而是常常抓兩個尚有些餘力的流民過來,將本該自己戰馬攜帶和揹負的東西,統統都加在他們肩上背上……
而在這些足足四五萬流民後面的,則是馬超彙集起來的萬人兵馬,打出了號稱十萬衆的旗幟,押着這些流民滾滾向前。
流民,自然沒有什麼懂軍法的,羌人胡騎同樣也沒有,所以前後的隊列都有些亂,馬超也不以爲意,反正在行進之間,但凡有亂走亂撞的,都會被拖出來,按在泥地裡面,要麼鞭,要麼殺,也就都老實了。
至於軍紀什麼的,馬超不在乎。
反正在西涼的時候,大多數時間也是這個樣子,只要上陣的時候能夠聽指揮,馬超在平時也不管這些手下幹些什麼外快或是什麼勾當。
至於什麼精良的裝備,配備充足的輜重,再加上什麼精細的小隊配合,戰場上的細節變化等等,馬超更是沒有考慮。
在馬超心中有這樣的幾萬人,就足夠席捲關中了。
就算這些大部分對於馬超來說,可以說都是新卒,還要相互磨合,不過馬超也認爲,這也沒有什麼多大的問題。
再說了,之前羌人胡騎也不是沒有什麼特別的配合或是戰法,不也一樣打仗?反正一邊打,一邊就可以自然磨合淘汰了,如此的亂世,不都是如此麼?
當然,馬超也並非完全不懂什麼帶兵之道,他也和他父親一樣,有些事情都是親力親爲的,比如要在軍列當中前後巡遊,對這個呵斥兩句,對那個表揚兩聲,反正總是要讓自己隨時隨刻都出現在自己手下的左右,讓每個兵卒都能夠感覺道自己的存在,不知不覺當中豎立其在軍中的威嚴,知道馬超時時刻刻都在關注着他們,指揮着他們。
因此行進了兩三日之後,這一隻拼湊出來的軍隊,大概也有一些樣子了。
白馬羌的日渥基、參狼羌的立谷得,還有冉駹羌的露仸就跟在馬超的隊列側面,看着馬超前前後後的跑來跑去,三人都沉默着,在馬背上搖晃着,不知道在想這些什麼。
在三人後面,還有一些小羌人部落,比如什麼青衣羌什麼的,但是這些羌人部落的人就更沒有什麼正規兵卒的概念了,對他們這樣的部落而言,能夠上馬殺人的,就算是戰士了,至於其他,再說吧……
馬岱跟在馬超身邊,回頭看了看在左右的羌人胡騎,低聲說道:“少將軍,雖然這兩天沒發現這些傢伙有什麼不對,但是我總是覺得有些不對勁……但是又說不上來……”
馬超哼了一聲,用手向前方一指,說道:“長安就在眼前,就這三四天的腳程了!這些傢伙動什麼心思暫且不管,只要不妨礙老子取長安就成!取得了長安,物資糧草什麼都看嚴了!只要將這些糧草物資都握在手中,量他們也翻不出多大的浪來……”
馬超回過頭,瞄了瞄那幾個羌人的頭領,略帶一些不屑的說道:“這些傢伙,都是些見風使舵的角色,跟着來不就是爲了搶人搶糧麼?取了長安,也纔會有錢糧財貨,要不然就眼前的這些窮鬼,拉回去也就是多幾張吃飯的嘴,又有什麼多大用處?所以攻取長安,對我們,對他們,目標多少還算是一樣的……他們也不會拒絕這一塊肥肉……”
馬超雖然年齡不大,卻有些敏銳的直覺。他也明白自己不可能一下子就能夠得到羌人的無條件的擁護和愛戴,也從未想過能夠永遠的指揮這些白馬羌的日渥基、參狼羌的立谷得,還有冉駹羌的露仸等等其餘關係不是很密切的羌人胡騎,他只想着能夠藉着當下的聲勢,匯聚實力,假以時日之後,藉着關中的物資,擴大自身的部隊規模,就算是最後守不住,退下來的時候也能夠從容!
因此,關中這一塊地,日後怎麼樣,馬超根本不管,反正現在的形勢下,關中越亂,就對他越有利,也只有這樣,他纔有機會在着亂中獲利。
馬岱琢磨了片刻,才點頭說道:“少將軍說得有理!”
馬超淡淡的笑了笑,說道:“我父親……我父親之前說過,人爲什麼要長腿?就是要用來走,用來跑,用來行動的,若是隻懂得待在一個地方,從生到死,那和紮在土裡不能動的草芥有什麼分別,隨時都會被人割去啃食,就像是現在,這羣在關中只懂得耕作的農夫,不就是如此麼?”
當然,馬騰的話還有下半句,關於人爲何要用手的,只不過這下半句難免有些誅心之言了,因此馬超也就沒有說完,只是用馬鞭指了指前方行進的那些流民,繼續說道:“看看這些蠢貨,好好的一個自由自在的人不當,偏偏要甘心一輩子定在一處,當牛羊當草芥!哈,死了也是活該!來人,加快行進速度,直取長安!落後的,有意拖延的,全都給老子宰了!”
………………………………
雨霧當中,斐潛勒馬而立。
雨水已經將斐潛身上的大氅淋得溼透了,緊緊的貼在甲冑之上,十分的難受。雖然也有油布,但是漢代的油布畢竟不是像是後世的橡膠雨披那樣可以徹底防水,像現在這樣斜斜亂飄的雨霧,也是無能爲力。
在斐潛身側,一隊隊兼程往南的騎兵正在修整,他們都是從陰山兼程而來的老卒,對於不管是日常的行軍,還是軍紀隊列的的把控,已經是輕車熟路,基本上來說都不需要斐潛額外操什麼心思……
這些兵卒一邊替戰馬鬆鬆肚帶,一邊取了葛布,替戰馬擦去眼屎和雨天糊上來的泥水,如果是晚間的紮營,甚至有條件的話還要替戰馬洗刷乾淨,用乾布將戰馬全身上下都擦得乾乾淨淨才行。馬匹雖然也會游泳,行走淺灘什麼的也沒有問題,但是馬匹卻喜歡乾淨和乾燥的場所,才能休息得好。
片刻之後,黃旭在一側說道:“君侯,下馬歇息吧,前後都安置妥當了。”
“好。”斐潛環視一週,看了看,然後點點頭,這才甩蹬下馬,將戰馬繮繩丟給親衛,然後在黃旭的陪同下才走到一旁搭好的遮雨棚之下,將溼掉的大氅脫下。
至於龐統,早就在雨棚裡面,脫了溼掉的外袍,正坐在胡凳之上,奮力的絞水……
臨時的遮雨棚很簡單,找個不積水的平地,用長矛紮在地面上作爲支撐,然後用繩索將布幔固定住,便成了一個簡單且方便的臨時遮雨棚。
作爲一軍統帥的斐潛,話不需要很多,但是行動卻要做在前面。
出發的時候,斐潛便要第一個站起來,休息的時候,斐潛便要最後一個下馬,在這樣的舉動當中,雖然簡單,卻能讓兵卒知道有這樣一位統帥在陪着他們,心中自然多了幾分的心安,少了幾分的怨言。
能夠這樣,就已經很好了,至於同一個馬勺攪食這樣的事情,只能是偶爾爲之,並不能天天做,畢竟是上下有別,什麼人便該做什麼事情,這是斐潛學到的漢代的一種無奈。
繼承了大部分周朝的禮節的漢代華夏人,在這個時代,作爲上位者,在一些小事上動不動說一聲謝謝,或者是一聲有勞,都會很嚇人的……
因爲這些話,或者所這些“禮”,是針對於接近於平等地位的人,相互之間纔有的,貿然和周邊屬於從屬地位的人做這些客氣的話語和舉動,除了會帶來驚恐的反應之外,不會有什麼其他的效果。
這條所謂平等人權的道路,就連後世都沒有能夠完全走到,更何況當下才半脫離奴隸制度的漢代?
禮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
早一步到了遮雨棚內的趙雲和徐晃站在一旁,拱手行禮:“君侯。”
斐潛將溼掉的大氅交給黃旭,然後招呼着,說道:“坐,都坐。怎麼樣,糧草輜重跟得上麼?”
這一次從陰山南下,斐潛就將張濟、張繡、張烈三人留在了陰山,主管軍事;調了原本在永安的常林去陰山統管民政,而將趙雲和徐晃都帶了回來。
常林雖然沒有像是賈詡或是龐統一樣的計謀百出,但是在沉穩老練上卻也不差,因此在陰山周邊威脅已經減少,主要就是控制環境衛生,防止瘟疫爆發,協調安置流民生產的這些事情上,還是綽綽有餘的。
原本的蒲子縣城的陳睿調永安城擔任縣令,而蒲子縣城則是提了這一段時間在胡人教化上表現卓越的太原王氏的子弟,名叫王凌的來擔任。
斐潛甚至還想調西河的崔均到太原……
雖然說崔均還沒有正式的答覆,但是估計問題不是很大,畢竟西河和太原哪一個好,哪一個差,都是一目瞭然的事情,只不過西河士族子弟偏少,胡人衆多,而太原則是士族林立,王溫等家族如何平衡調理,更加考驗執政能力而已。
至於趙商,太有能力了,先調回平陽,擔任學宮祭酒,在品級上提升一級……
而作爲崔均考慮的,不過是從朝廷正式任命的官職,轉爲斐潛所任命的官職罷了,換句話說,就是正式的併入斐潛的派系當中來,當然,其實崔均原本就算是半個身子踩了近來,因此來說,全數併入也就是時間問題而已。
至於西河的太守之位,斐潛考慮讓杜遠暫時假一段時間看看再說。畢竟杜遠這一段時以來,掌管了這麼斐潛後勤事務,也基本上沒有出過什麼差池,再他在平陽也少不了和胡人打交道,到了西河應該也不會覺得有什麼不適應,最重要的是,杜遠在西河,斐潛便可以將民生政事,胡人教化等等事務擴展開來而不會有什麼過程損耗……
賈衢暫時還不動,就是將他的原本的那個“假”字給去掉而已,畢竟上黨壺關是太行山出入口重要的關口所在,沒有一個比較可靠一些的人員坐鎮,斐潛也不能放心。
荀諶棗祗在平陽,協調統領平陽的民生政事,至於關中前線這邊的事情,自然就主要是斐潛和龐統,還有賈詡……
嗯,想到了賈詡,這一隻大甲魚溜出去就沒有個消息傳回來?
沉水裡了?
這傢伙。
徐晃說道:“虧得君侯遠見之明,修整官道,如今車輛輜重還算是跟得上,不過這消耗……若無補充,以某計算,最多還可支撐十日……”
斐潛點點頭說道:“某已向左馮翊派去傳騎,讓元直準備了,這個不用擔心,左馮翊的這些子弟,爲保不受流民洗劫,這些糧草還是拿得很痛快的……另外平陽和河東的糧草也會調派一些過來,只不過還需要週轉些時間罷了……”
河東太守王邑見道斐潛將楊彪又給收拾了一番,連忙慌不迭的又籌措了些糧草物資等運送過來,說是勞軍,但是其中的意思基本上大家都明白。
徐晃點點頭,表示明白。在陰山待了一段時間之後,徐晃也慢慢的有些後世所描繪的雛形了,少了幾分的急躁,多了幾分的沉穩。
“斥候方面呢?”斐潛轉頭問趙雲道。
“啓稟君侯,”趙雲拱手說道,“尚無發現異常……不過斥候回報說,關中往東,往南遷徙的人流明顯增多了……”
斐潛默然,目光眺望向了長安,爲了保持部隊隱蔽性,也爲了儘可能順利的解決戰鬥,斐潛並沒有大張旗鼓的打出旗號,因此關中的人不知道斐潛已經南下,而是見勢不妙,紛紛逃命避禍也就在所難免了……
就在此時,幾名騎兵從前方拍馬而來,踩踏得路面雨水泥水四濺,翻身下馬,急匆匆幾步來到了雨棚之前拜道:“啓稟君侯,於六十里外遇一行十二人,言稱乃君侯舊識,前來尋訪君侯……”
斥候一邊說着,一邊將懷中帶來的名謁取出,呈了上來。
“舊識?”斐潛皺着眉,接過了名謁,“關中某何來舊識?”
一旁的龐統穿着剛剛擰好的皺巴巴的外袍,好奇的將腦袋伸了過來,一看之下,不由得笑了,說道:“哈哈,君侯,喜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