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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緊接着又嘀咕道:“還好可不行,太敷衍太勉強了。”

“無所謂,勉強可以吃就行了……”常臺笙覺得此時氣氛有些尷尬,於是稍稍別過臉回他。

“我方纔說過,若我有興趣養什麼,那就一定要做到很好。那我如果有興趣養你呢?”長眸中透着一股認真勁,完全不像是在開玩笑。

但常臺笙這會兒腦子清醒了些,她皺眉看一眼他手裡的調羹,迅速地岔開了話題:“你能不能不要用我的調羹?”

“恩?”陳儼道,“可這些都是我曾用過的東西,碗我用過調羹我也用過,你全部都要嫌棄嗎?”

常臺笙似乎有些招架不住他,可她忙了一天這會兒很累,神經都變得遲鈍起來。兩個人都沉默了許久,最後這僵持局面以某人的咳嗽告終——陳儼實在忍不住,直起身轉過頭去咳了一陣,似乎還很嚴重。

常臺笙問他:“咳嗽還沒好麼?”

“好多了。”他轉過身去,站在竈臺前盛了兩碗飯,遞了一碗給常臺笙,若無其事地坐下來吃飯。

常臺笙只動了動筷子,並沒有吃完。忽然間她不想在這兒待太久,遂起了身:“我還有事,就先回去了。”儘管對方沒有百般阻撓她回去,可常臺笙心裡仍有些不是滋味。

陳儼就像一根刺,卡在她喉嚨口,吐不出來,又咽不下去,讓人十分難受。從他身上彷彿能看到一個內隱的自己,頹喪的、倨傲的、不合羣的、看起來並不是那麼友善的自己;且又總是能戳到自己痛處與記憶的軟肋,讓她心頭酸脹到發麻。

待常臺笙走後,陳儼低頭看了一眼腳邊黏過來的團狀柔軟物,彎腰將它拎上來,放到了桌上:“隨便吃。”

那隻貓團坐在桌子上,伸出爪子優雅地理了理自己雪白的長毛,倨傲地看着陳儼,理也不理他。

陳儼也頓時失了胃口,一個人枯坐在椅子裡,過了會兒,又起身走進了花房,很晚纔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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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兩日,常臺笙去給西湖書院送樣書,又順便找掌書聊了聊,從文玉閣出來時,恰好看到又有集會。這會兒集會堂裡已有許多學生,她走到門口,瞧見了今日的主講。

竟然是向景輝。

旁邊掌書往裡看一眼,說道:“因爲顧仲那評稿,向景輝眼下紅得很,今日興許是作回駁來啦。話說回來,你如何想到請顧仲寫評稿的?”

常臺笙略略動了一下脣角:“陰差陽錯。”

掌書識趣地不再多問,集會堂內這時忽出現了起鬨聲。與此同時,向景輝也轉頭看向了站在門口的常臺笙,勾了勾脣角輕笑一聲:“好久不見啊。”

這陣子,杭州城中的學子文士們提到向景輝,便不得不說常臺笙。向景輝資歷深得很,常臺笙這次讓顧仲給他寫評稿,擺明了就是挑釁,雖將向景輝推向了另一個峰頭,但名聲卻不是怎麼好。

西湖書院不少學子認得常臺笙,這回有眼尖者看到她就站在外面,難免要起鬨讓這風口浪尖的兩人辯難一回才過癮。

向景輝今日看起來很挑釁,連衣着都考究到囂張。在這兒逮住常臺笙,他可高興極了。

他直呼其名,喊住常臺笙,說要問她幾個問題。常臺笙並不懼他,於是就站在門口:“向先生可有事?”

“你曾說顧仲住在北關水門一帶,對不對?”

“是。”

“北關水門一帶壓根沒有姓顧的,那地方那麼偏,住的人又不多,且大多都是高門大戶,非常好查。你將大家當傻子麼?”

常臺笙言聲淡淡:“顧仲說過自己當真姓顧?化名罷了。”

向景輝冷笑一聲:“這麼幾年了,大家對顧仲其人已好奇得不能再好奇,但誰也沒見過他,你倒好,說找就找着了,還請他特意爲鄙人拙作寫了評稿,我左思右想,實在是懷疑——這顧仲到底確有其人,還是壓根只是你姓常的在這裡胡編亂造?!”

常臺笙淡淡地笑了一下。

向景輝緊追不放:“縱觀顧仲的所有評稿,絕大多數都是替你芥堂的書所寫!想必你也是因此賺得盆滿鉢盈,倒不知道這顧仲到底是你呢,還是你呢?!”

底下學子中一片譁然。

常臺笙暗暗緊了一下牙關,面上卻還是笑着的:“是麼?原還可以這樣,真是開眼界了,向先生不愧是杭州城寫話本最精彩最有意思的。”

向景輝又冷笑笑:“別以爲你擺一張這樣的臉就能糊弄所有人,你就是在欺騙這杭州城乃至江南的文士學子,若大家知道所謂顧仲不過是一介女書商假扮,你芥堂還會有那麼多清高之士去捧麼?”

常臺笙面上依舊波瀾不驚,但她心裡已經暗暗壓了火。向景輝這潑皮,尋不到泄憤之處,便在這大庭廣衆下做這等你死我活都不要臉的行徑,言辭已經不尊重人到極點,全然沒有半點儒雅文士的姿態。

這個老瘋子。

常臺笙差一點就忍不住要抖落他一稿兩賣的事,可這時身後卻傳來一陣輕咳聲。

她回頭一看,只見陳儼已是走了過來。她正驚訝他爲何會在這裡時,他已是目不斜視地走到向景輝面前,淡瞥那小老頭一眼,聲音有些啞:“晚輩聽聞向先生要找顧仲?”

他言辭還算得上溫和,且給了對方適度的尊重,又因爲太疲勞的關係,身上的倨傲氣也暫減了些。

底下鴉雀無聲。

向景輝顯然沒料到這出,他先前似乎見過這人,但實在想不起這人是誰,正挖空腦子回想時,陳儼已神色寡淡地開了口:“顧仲是晚輩化名,前輩如何看?”

向景輝一時真想不起來他是誰,這會兒又急,指着他就道:“你哪個角落裡冒出來的?要你管什麼閒事!一邊去!”

陳儼距他大概有一尺的距離,因個頭上高於對方,氣勢上就讓對方有些壓迫感。

陳儼不理他那些話,輕咳了兩聲,又轉回頭看着他,淡淡道:“北關水門外有間掛陳府匾額的是我家,向先生找過麼?”

向景輝陡然想起面前這男子是誰,正是工部尚書的獨子陳儼!他到這兒來做什麼?!

“自然找過!”

“先生方纔說顧仲是女子扮的,實在是令晚輩覺得不是很愉快。”他稍頓了頓,“先生這麼說會毀了顧仲這名字的,雖這名字對晚輩而言只是化名,但也很重要。”

他語聲不高,但句句從定,有那麼一些莫名的壓迫感。

向景輝這會兒有些急紅眼:“你這麼說有證據嗎你?”

陳儼懶懶擡眸,“我嗓子不舒服,不想將全部評稿都背一遍。”

“你、你寫下來!就寫駁斥我的那篇!”

陳儼瞥了一眼靠牆的那桌子,走過去提筆極其流暢地寫了下來。底下人都靜悄悄地等着,陳儼將手中的幾張紙順手就給了一旁目瞪口呆的掌書。

掌書展開瞅了瞅,看到最後一張上他羅列的書目,低頭嘀咕道:“末尾將顧仲曾經評過的書目也都一一列出來了。”

常臺笙在旁看着,已經緊緊蹙起了眉頭。

向景輝一把搶過去,看得一時竟不知說什麼。

就在這時,底下有個少年霍地站了起來:“就算這樣他也不一定是顧仲!他記憶力超羣,上回我與他比試,他就連書的頁數都記得清楚,若他讀過顧仲所有評稿,能寫出來包括羅列書目簡直是輕而易舉的事!”

陳儼循聲看過去,那小毛孩不就是上回那手下敗將——溫瓊麼?

溫瓊仍是急躁躁的性子,高聲質問他:“外邊都傳幾年前顧仲的書稿是從我們西湖書院流出去的,可那時候你壓根不在杭州,你方纔這說辭分明就是一派胡言!”

陳儼淡瞥他一眼,似乎有耐心得很:“我生在杭州,且這地方是舉國刊刻中心,我對這裡的新書稿有興趣有問題?我願爲杭州文士寫評稿有錯?我與西湖書院山長私交很好,經常交流評稿,與你有礙?”

溫瓊聞言很是不平:“山長怎會將你的評稿故意泄出來?”

“聽說不知是哪個不懂事的孩子偷出來的,是你嗎?”他說完這些又低頭咳嗽了一陣,再轉頭時,已看到山長走過來了。

德高望重、已上了年紀的山長慢悠悠地踱步過來,看了陳儼一眼,走進了集會堂。

底下有少年小聲問:“山長……他說的當真?”

山長點了點頭。

一陣唏噓聲。

陳儼實在不想在這裡多待,他用帕子擋了脣便急忙忙走到了門口,卻又回頭看了一眼堂內:“我不明白你們爲何要徒費時間爭論這等事,真的很無趣。再會。”

他孤身一人就走了,常臺笙跟了上去。陳儼走到一處屋前,剛進去便將門給關上了。常臺笙吃了個閉門羹,在原地站了會兒正要走時,陳儼忽然打開了門,手裡捏着本冊子,淺笑着丟給她:“你好啊,顧仲。”

常臺笙仿若被人狠狠地錘了兩下,她接過冊子,迅速翻開,裡面每一篇都是手抄的顧仲評稿,且裡頭還有對評稿的駁斥。

陳儼一掃方纔那鬱郁的氣質,神情略有些欣悅地望向她:“有些地方你太手下留情了,罵得還不夠狠,你不覺得有些書稿太僞善太道貌岸然了嗎?怎麼辦,我好喜歡你寫評稿時尖牙利嘴的樣子。”

常臺笙擡眸看他:“誰告訴你我是顧仲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