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宋氏訓誡陸思瑾,她肯定不會有任何顧慮,可眼前嫡女,她還真不敢。
雖說對方喚了她十來年的母親,可宋氏有自知之明,以她的出身,根本擔不起眼前人一聲母親。
宋家至今都還依附着榮國公府,瓊姐兒的親孃乃周家嫡出,本是她閨中時不敢直視的名門貴女。
雖然德安侯繼娶了她,亦稱得上同周氏共侍一夫,但宋氏從沒想過,自己能同瓊姐兒的孃親身份同等。
何況,聰明的做法,就是討好關懷眼前人。
說的實際點,瓊姐兒的富貴榮華還在後頭,自己做什麼去招她仇恨?
可現在,明眼人都瞧得出,陸思瓊其實並不受這套。
她親自捧着酸梅湯,便顯得有些急促。
而當着丫頭婆子的面,宋氏亦不覺得丟臉,畢竟她平日在侯府就是如此形象,從不苛待任何人,雖說沒有主母威嚴,但勝在衆人愛戴。
往常,何曾聽過下人有私下抱怨她的?
從來,府中人提起大夫人,均是同情理解,沒有半分怨言。
她心知自己求的是什麼,容上笑容越發自然,溫柔着繼續道:“這是廚娘剛改的煮法,添了適量糖水,倒沒了以往的酸味,入口可是爽口,你試試。”
好言相勸,再不接便是顯得陸思瓊不知好歹了。
她伸手端了,道謝。
嬌園裡有廚房。平日飲食雖說也有從大廚房取的,但畢竟不多,許多都是院裡人親力親爲。是以這大廚房的酸梅湯,也算是初回嘗試。
酸中帶甜,甜而不膩,確實不錯。
內外院來回走動,陸思瓊確實也渴,便沒有客套,喝了大半碗。
宋氏見狀。十分開心,又從近侍手裡取了新的帕子。親熱的想替對方擦拭脣角。
陸思瓊不敢當,忙接過,又再次道謝。
實則,不論真情假意。這些年宋氏待她,的確是不錯的。
只是她此刻情緒低落,邊想着父親與她說的和親之事,還擔心着周家派人來找她的目的,整個人有些懨懨無神。
這等時刻,宋氏自遣退衆人。二人坐於炕前涼蓆至上,溫聲引導。
“瓊姐兒,別怪我直言,侯爺是打心眼裡疼你的。不管有什麼誤會,說開了就好。”
想伸手去握對方,又恐惹她反感。只訕訕的搭回另隻手背,表情自然的繼續:“這幾日我見你時常待在嬌園裡,性情也比過去沉悶了些,我雖百般擔心,可……”
那種害怕越矩的愁惱表現出來但又很快體貼的掩去,宋氏強顏而笑。添道:“你我母女間的感情說來也微妙,瓊姐兒你是乾脆的性子。我也不同你拐彎抹角。
有些事我知道你不愛同我說,我也不去過問。就如與永昭伯府的親事,府里人都納悶這門突如其來的親事,進展又如何,連你祖母都暗示我催促你幾句。
但你畢竟是女兒家,這等事要顯得着急了,倒顯得咱們輕浮。龔家二爺來過侯府幾次,我也見過,是個實在的孩子。
無論你信不信,你未來夫家門第如何我雖也看重,卻不是最關鍵的。
龔二爺心裡有你,對你好纔是最重要,這些話平日我也沒機會與你說,最近着實是你這孩子,太過反常了。”
字字切心,說得人不動容都難。
陸思瓊斂着羽睫,點了點頭,又喚了聲“母親”,卻終究沒再說下去。
她沒有親孃,亦無親近姐妹,心裡的話除了藏在心中,便再無法。
“唉,”宋氏若似心疼的嘆息,“你也莫嫌我說的多了些,一個院子裡這麼多年,總是有感情的。侯爺子女稀少,我待你們與瑤姐兒珏哥兒其實並無二樣。”
說的情深意切,陸思瓊不免都爲之前王氏之死懷疑眼前人有些矛盾了。
“便是瑾姐兒,”提起陸思瑾的時候,特別留意了身前人反應,見其目光果然微深,只記在心上沒有表露,緩緩再道:“老夫人雖然禁了她的足,可怎麼說都是你們姐妹,是侯爺的閨女,談什麼親生不親生,都是喚我母親的,哪裡會不疼愛?
剛聽說她病了,也是立即準了她丫頭出去請大夫。這等事畢竟不能等,否則耽擱了落下什麼病根,可不是影響一輩子嗎?”
“四妹妹病了?”
毫無徵兆的,竟是就倒下了?
這倒是真稀奇。
說來,陸思瓊現在對陸思瑾還真沒什麼好感。
她再怎麼眷顧姐妹之情,也早被對方給糟蹋沒了,何況本就非如何親厚的感情,凡是做到心有底線,但凡超出,陸思瓊便不會再容忍。
眼下聞之有動態,不免就心下生疑。
“說是中了暑氣,暈眩吃不下東西,已經接連幾頓不曾進食。”
宋氏面色惋惜,嘆道:“瑾姐兒她不準身邊人驚動府裡,待等剛剛暈厥了過去,聽雪那丫頭才違命趕了來。”
“中暑?”
陸思瓊側首望了眼窗外,枝上碧葉落影,暖陽耀人。
天雖熱了起來,但還沒到酷暑時節,也就正午的時候頗爲悶熱,平時若身在內室,並不會有多少不適。
畢竟五月的天,本就非最難捱的日子,自個剛是因爲走了許久纔出了些薄汗,陸思瑾怎的就中了暑氣?
她不由揚脣,低言接道:“聽雪她素來和四妹一條心,如果蘭閣真的不想驚動府裡,還能跑到您這兒來?
這種天氣還能昏厥,再過陣子莫非要躺冰窖不成?”
此話則含了幾分刻薄。宋氏側目,十分徵然。
瓊姐兒可從不是不厚道的性子,以往不喜歡瑾姐兒這個庶妹是一回事。但平日的照顧也沒少,在別人面前甚至還能袒護一二,現如今到底是怎麼了?
聯想到陸思瑾當日便是被嬌園送去的靜安堂,隨後老夫人方下了禁足令,心下了然幾分,即不再多言。
陸思瓊卻突然又問:“是聽雪親自出府請的大夫?”
“可不是?那丫頭在外頭哭了半晌,擔心她家主子。我便準她去了。”宋氏回了話,眉宇凝滯。
當時沒多想。現在卻覺得端倪。
聽雪忠主,想親力親爲替陸思瑾辦事本無不妥,但這請郎中跑腿等小事,怎要她個姑娘身前的大丫鬟去?
她再怎麼焦心。也該在蘭閣裡寸步不離守在牀前纔對。
宋氏原就聰慧,先前不過是因爲有些人有些事不願花精力方沒察覺,現細細想來,還真難以理解。
她從嫁進陸家,本心則守在丈夫身邊,養兒育女,認爲眼下吃點虧受些氣並無所謂。
左右自己身份在這,正兒八經能給她臉色看的也就老夫人一人。至於其他的,待以後婆婆百年之後。她真正執掌侯府,那些個挑事不聽話的妯娌,怕是要後悔莫及。
是以。宋氏一心只爲將來的利益最大化而努力,也沒考慮過一個庶女能挑起什麼波瀾。
但現在,瑾姐兒引得瓊姐兒特別關注,她隱約想起早前親信道自己小看庶女的那話……
瑾姐兒難道還是特地使聽雪外出?
可她只是個閨閣少女,在外能有什麼人脈,莫不是不滿老夫人對她的處置。尋求支援不成?
這想法便有些可笑,她凝望眼前人。覺得對方是不是大驚小怪了些。
陸思瓊實則心中亦有此想法,只是並不打算同眼前人深談。
她自己還一堆事呢。
現在看來,宋氏是不可能如父親吩咐般對自己教訓些什麼的。
其實這亦是她素來的作風,不單是對自己,便是過去對四妹妹,每每她犯了不對祖母要眼前人管教時,宋氏都挺身而出道是她教女無方。從來不會說因爲不是她親生的,便順着其他長輩的意思嚴厲打罵,而只會將過責攬到自己身上。
她寧願被人說“慈母敗兒”,也不願行那惡向之事。
父親應當也是瞭解宋氏這一秉性的,想到這,陸思瓊心道爹爹怕也不是真的想處置自己,而是當時激怒於心,打發自己的一種方式罷了。
如此,心中驟暖。
同身前人說說話,她心情倒是開解了不少,陸思瓊只等暮色四下方離開錦華堂。
宋氏原想留她用晚膳,被陸思瓊婉拒。
送走嫡女,宋氏使人去外院,得知丈夫會進內院用膳,又忙吩咐人親自去大廚房照看菜餚,添了好幾道德安侯愛吃的。
等見着丈夫的身影出現在院門口,宋氏喜上眉梢,起身正了正衣角便迎上去。
親自替他換了居家長袍,只等丈夫入席纔在旁入座,佈菜服侍。
食不言,鴉雀無聲。
德安侯淨了手又漱完口,方將拭手的帕子遞給妻子,宋氏不願這些事假於人手,結果後轉身,對近侍門揮手。
再轉身,只見丈夫上了涼抗,拿了本身後多寶槅上的書籍,至手卻沒有翻閱。
她忙上前,立在旁邊,餘光凝視其側面,心中盡是歡喜。
德安侯沉吟片刻,突然開口:“瓊姐兒剛剛在這吧,她可有與你說些什麼?”
沒提閨女犯了何事,只是例常詢問,語氣如常。
宋氏便知自己揣測對了,丈夫果然不是真心要罰瓊姐兒的。
她簡單如實答了話,反用好奇的目光無聲詢問。
德安侯握了妻子的手,無奈開口:“今兒左谷蠡王過來,尋的就是瓊姐兒,我擔心那和親的事,怕是要落在咱們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