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思瓊驟然知曉自己原非陸家女兒,哪怕剛在大舅母面前佯裝得再堅強,心底終究承不住如此打擊。
不是德安侯府的姑娘,那她到底來自何處?
大舅母口口聲聲說一切與過去無異,自己仍可做她的陸二姑娘,是周府光鮮的表姑娘,之後嫁給龔景凡,成爲萬衆矚目的公主兒媳婦。
但得知了真相,還能一如既往嗎?
回陸家去說服祖母,替她隱瞞連自己都不清楚的身世,然懷着心虛,又如何要求?
侯府與她非親非故,白養了自己這麼多年,現在還提要求?
陸思瓊着實不知該如何開口,今兒舅母的實話,讓她無顏以對。
她有她的脆弱,有她的躲避。
趴在桌案上,將腦袋埋在胳膊裡,微微抽噎着,泣聲不大。
容許自己在無人時如此。
淚水,是一種發泄委屈的方式。
然而,屋門卻被人毫無預料的推開。
她既惱又慌,下意識別過腦袋去看。
光亮刺眼,豔陽暖曦映照下,他背光而立,貴紫的衣袂微微飄揚。
怎的是他?
驚詫之餘,陸思瓊連忙折回身,正對室內,取了帕子擦拭眸角,心中百感千回。
九賢王亦是等推開後方徵然原地,他沒有敲門沒有詢問,就這樣一用力,看到了這樣的她。
回眸那瞬間,熟悉眉眼中溢出的溼潤,本白皙紅潤的容頰幾近透明,她哭得是如此悽慘憂傷。
到底發生了何事?
流淌的淚水,似利刃般落在他的心上,令他呼吸都不由一滯。
現面對這抹纖瘦的背影,九賢王一改往日沉靜,何談禮儀規矩、男女之別?
走進屋繞到對方面前,蹲下身平視少女,方要開口,陸思瓊卻先站了起來。
她很快速的離開凳子,後退兩步至屋口,低着頭屈膝就道:“見過九王爺。”
緊接着,很是惱火的衝外喝道:“書繪、竹昔,九王爺來了怎的不通傳,還有沒有規矩了?”
因剛哭泣,鼻音很重,嗓音微澀,倒失了凌厲。
院中本抽搐的二婢聞言,忙趕到廊下,跪着就是告罪。
陸思瓊察覺到九王凝視的目光,故作不知的側身,閃躲着責罵了幾句近侍,並道:“還不快去上茶。”
她心情十分雜亂,又不知眼前人如何會出現,現在的自己只想一個人獨處,竟是連這樣的機會都沒有。
可再怎樣,她也不想於如此狼狽的時候面對九王。
純粹的不願意,若說緣由,怕是連她都說不出來。
書繪等人起身,應了吩咐就要退下。
這時,總默默盯着陸思瓊看的九賢王開口,“不必上茶,你們都退下。未經本王傳喚,誰都不準進來!”
嚴肅的表情,冰冷的語調,親王的威嚴一展無遺。
陸思瓊心有不滿,轉首看他。
兩人對視,偏生原寬容易說話的九王,此時不肯退讓半分。
而是直接走過她,伸開雙臂,就這樣輕輕關上了門。
光線暗下,添了幾分柔和、幾分靜謐。
與陸思瓊的心境完全不符。
她忍不住開口,緊張道:“王爺您……”
他則似不願聽她出聲,做了個禁語的手勢。
佇立在門前,語態低柔:“我本以爲,你過得很好。沒有我的介入,你會過得更好,可事實並非如此。
我知你的顧忌,也深知世人的目光,可瞻前顧後的,難道就可以快樂了?”
他潤潤有感,邊走邊向她挪步,低頭俯視,滿目竟是憐愛,“你說你焚了那道懿旨,可這又是什麼?”自懷中取出一封信箋與手串。
陸思瓊本聽得心虛,迷茫着又看到這個,再觀其面色,伸手接來。
玉珠手串有些陌生,玉質倒是有些眼熟,一時間也想不出來。
便先抽了信紙閱覽,這一看之下,滿面異色。
她訝然否定:“這不是我寫的。”
“我倒希望出自你手。”對於這話,九賢王完全沒有意外。
思瓊,怎會寫這些情意綿綿的話於他?
她如今,是恨不得同自己撇清了乾淨,好遵從那些人的意願,嫁給景凡。
思及此,他便止不住的無奈。
信箋內容,竟都是陸思瓊對他訴言在侯府裡的委屈與尋求關愛表達心意的諸多字語。
捏着手串的手指微微一緊,便留意到玉珠上的刻痕,舉起一看,乃她的閨名。
陸思瓊瞠目。
自己的私物,又足以混真的信箋……
她擡眸,詢道:“這是誰送去的?”
九賢王搖了搖頭,“前不久,突然出現在了我書房裡。”
賢王府非同普通官邸,戒備森嚴,又是書房重地,豈會是尋常人可進的?
陸思瓊尚在琢磨箇中蹊蹺,九王便出了聲:“你哭了。”
陳述的語氣,並不容她辯駁。
陸思瓊不願被這般瞅着,又側過了身子。
這回,九王腳下沒有再動,只是直接伸出手,擱在了眼前人的雙肩上,微微用力,居然迫使對方轉身看自己。
這關門獨處已是排斥,陸思瓊怎能接受這個?
後退了掙扎就要推開。
卻被人一個用力,直接摟在了懷中。
寬懷溫暖,是她過去依賴,久違的熟悉。
竟有片刻的迷失,推移的雙手漸漸放下。
九王言道:“瓊兒,你照顧不好自己,我們、還像過去那樣,可好?”
這個話,他之前曾問過。
當時遭到拒絕,他尊重對方選擇,甚至連聽到懿旨被焚的事,他也沒想逼她。
可就在剛剛,她剎那的無助,縱使掩飾得再好,也讓自己做出了決定。
他想照顧她,至少,可以讓她的人生沒有淚水,不是嗎?
時隔多日,再聞這話,陸思瓊當日堅定之心,卻猶如決堤之水。
或可能是剛剛得知身世,她竟然不想離開這個懷抱。
他曾經那般呵護過自己……
“瓊兒,給我一個機會,你肯定不會後悔。”
如此柔情脈脈的話,讓此刻的陸思瓊如何拒絕?
他們當初相差的,就是歲月。
侯府不是她的家,外祖母亦不是她的外祖母,她的親人是誰,她根本不知道。
心如浮萍,一個無依無靠的自己,縱然將來嫁入高門,又如何能心安理得?
龔景凡,又是那樣高傲的一個人,他能接受未來妻子是個來歷不明的女子?
那門親事,她有了悔意。
過去的生活似個笑話,未來難道還要活在欺騙人的謊言中?
不知爲何,想起這些,淚水便止不住的流下。
染溼了他胸前的衣裳。
九王只將力道增得更大,絲毫沒有鬆手的意思。
他爲何不能自私一回?
“我尊重過你的意願,真的。”
他語帶強調:“這封信雖不是你親筆所寫,但你對我是真的有過情誼的,否則又豈會讓人察覺?
無論這背後之人有何目的,對你總是存了壞心。瓊兒,你看看,你這樣不會保護自己,讓我怎能安心放手?”
陸思瓊一直沒有說話,安靜乖巧的渾不似樣。
“你外祖母那邊,我會去說;皇姐本想將你許給景凡,這事我也會替你拒絕。以後,我會親自照顧你,照顧好你!”
一直低頭的陸思瓊,突然就動了,遠離對方,揚起腦袋,直接問道:“你說真的?”
“自是真的。”他承諾中透着欣喜。
陸思瓊突然喃喃,“若我不是出身侯府,你不介意?”
九王似乎沒怎的明白,費解反問:“說什麼呢?好端端的,怎麼說了這話,是不是在陸家受了委屈?”
他是在關心自己,但陸思瓊亦不知爲何,聞言後本想將身世說與對方聽得衝動,頓時就沒了。
她倦倦的背過身,“王爺還是離去吧。”
“怎麼了?”
這種時候,九王怎會離開,他今兒是鐵了心要與她說個明白。
繞過去,又四目相視,追問道:“到底出了什麼事?又是誰惹你哭了?”
這樣的話,他說得竟然有些結舌。
很陌生的話語。
“我剛剛情緒有些失控,難免失態,”說出這話,連陸思瓊自己都覺得有些矯情,可是心情着實糟糕,又哪來談情說愛的興致?
她不再躲避,直言回道:“你先走吧,我會考慮的。”
“你考慮過了,結果卻是這樣。”
素來溫文儒雅的九王,居然沒有一如以往的體貼,“這些時日,我亦想過,你可以有你的考慮,但我也能有我的堅持。有些事情可以退讓放手,可是你、我不想放手了。
上回我與你表明心意之前,便想了許多,直到聽了你與景凡的傳言,才真正下了決心。
你我相識多年,我是怎樣的人,你當放心。”
“我沒有不放心,”陸思瓊見他誤了自己意思,解釋道:“只是,我們不能一起。”
這是外祖母之言。
可早前是針對身份而言,但現在,自己與眼前人,還有這樣的問題嗎?
她迷茫了。
“不能?爲何不能?”
九王居然低嘲的笑了,“難道你與景凡就相配了?你對他無意,同意那門親事完全是因爲我皇姐與你外祖母,認爲景凡是個可以託付終身之人。
你既然再尋一個這樣的人,我爲何就不適合了?瓊兒,你不能因爲之前我糊塗過,便如此狠心,直接否定我,現在已不同往昔。”
他居然,步步緊逼。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