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開,國色爲王,芍藥相於階,木香升上,杜鵑歸,荼蘼香夢。
陸思瓊往年生辰,皆是豔陽高照,風和旭麗,此次亦不例外。
清早高枝上喜鵲報喜,院外往來的忙碌聲不絕於耳,陸思瓊對如何應付這等場合並不陌生。
說到底,多貴重的人她亦打過交道,只是年紀尚小,許多時候不用她周旋,而只需在人前扮演知書達理的嫺靜小姐即可。
換上四嬸母特地爲她在千錦閣裁製的錦衣,由着侍婢爲她施粉妝扮,鏡中的人黛眉彎彎,如琬似花。
“姑娘,早膳備好了。”
周媽媽親自來知會,走近了笑道:“說是過了巳時就開席,可每每總有延後,各大府邸的夫人姑娘們難免怠遲,不至午正怕是入不了座。
姑娘您是今兒的主角,想來大家都是要繞着您說話,更是抽不得身,待會多吃點,省得回頭餓着。”
陸思瓊被逗得一笑,“媽媽,我曉得的,你這話說的好像我每次都吃不飽似的。”
“奴婢這也是擔心姑娘,剛聽進來的管家說,今兒過府的人極多。”
周媽媽喃喃不斷:“不說是榮國公府和甄家,便是永昭伯府、相府等家族都送了請柬,他們也早使人回了要來的信兒。”
“相府也使人來?”
陸思瓊聞之好奇:“咱們家跟秦家可從沒交情的。”
“是呢,老奴也正不解。”
周媽媽伸手接過竹昔手中的木梳,柔柔緩緩的替眼前人打理着滿頭秀髮,匪夷道:“請帖都是四夫人派出去的,本以爲請的都是往年的那些客人,誰知這回邀了城中許多世家名門,無論是有交情的還是不走動的,都打發人去了。”
她話落,再添道:“說來也蹊蹺。咱們府派帖,人家還真都應了,聽說就沒幾家拒絕,今年可是給足了我們侯府顏面。”
“是給足了咱們姑娘顏面纔是。”
竹昔快嘴。隨着她孃的話就忍不住插嘴:“這得是我們姑娘過生辰,那些個貴太太們才肯賞臉,要是換做了其他任何一姑娘,便是老夫人派帖,怕也難出席。”
“你這丫頭,什麼話都說,要是給姑娘惹了麻煩瞧我怎麼治你!”
聽到女兒說出這般沒分寸的話,周媽媽忙繃了臉教訓。
陸思瓊見狀,尚未開口,竹昔便攀了她的胳膊求助:“姑娘。您瞧瞧,奴婢這說的本來就是事實。那些個貴夫人小姐,哪個不是因爲顧着您的顏面纔來的?”
周媽媽聽了,更是愁惱:“讓你閉嘴,你還說起勁了?”
“好了。媽媽,竹昔還小,何況她嘴皮上這樣說,但心裡是明白的,這些年在外面也從沒給我招過什麼事非。”
她護短,拍了拍近侍的手,安撫的笑笑亦道:“不過你這樣的話。就準在我嬌園裡說說。”
“還是姑娘疼我。”
竹昔嬉笑着,周媽媽拿閨女沒辦法,且本就不是真要追究,如今又聽了主子這樣的話,自然鬆口。
寶笙掀了屋簾,揚聲稟道:“姑娘。三夫人與五姑娘過來了。”
“快請。”
不肖會,從門外走進來一對母女。
三嬸母蕭氏穿了件石青色緙金瓜蝶紋的上裳,玄色素面的素裙,低梳着圓髻,簪了支嵌蜜蠟石的赤金簪子。似爲了應景又象徵性的戴了朵珊瑚綴綠松石的珠花。
她常年臥病,深居簡出,並不常在府中走動。
此刻面色憔悴,由庶女陸思琪攙扶而進,容上帶笑,透着幾分蒼白的和藹之氣。
緋色嬌小的少女乃五姑娘陸思琪,其父三老爺陸文喬在地方任職,留妻女在家盡孝,已數年未歸。
她往日便服侍在嫡母蕭氏身邊,同進同出感情甚親,兩人情分較尋常母女更深。
“二姐,恭喜生辰。”
她福身微笑,笑容中帶着小心翼翼的謹慎。
陸思瓊早起身請了三嬸母高坐,與之回了禮便同長輩開口:“嬸母身子不適,不必爲了侄女特地出門的,雖說近來天氣漸暖,但清早露重霜濃的,若是受了寒氣,侄女怎麼過意的去?”
蕭氏爲人不比二夫人孫氏主動,亦不似四夫人楚氏熱情。
她待人自然,不親不冷的望向對方,回道:“阿琪說我總悶在院子裡也不好,人總是要出來走走。何況,今兒是你生辰,我身爲嬸母,怎麼能不親自來給你道個喜?
上個月便琢磨着送些什麼好,瓊姐兒你是什麼都不缺的,嬸母也不好那些虛的。
記得我剛進府的那年,你孃親剛懷上你,有次與她談話,聽她說起你長姐彤姐兒,道沒能給她過個生辰禮總是遺憾。”
陸思瓊的胞姐,即德安侯府的大姑娘陸思彤,未滿週歲便夭折離世。
她說着望了眼陸思瓊,繼續道:“你孃親說她也不喜歡那些華而不實的,等將來就想親手給她的孩兒做碗壽麪,願他平平安安一輩子即好。
瓊姐兒,你孃親當年身子不好,不曾圓了這個念想,近來不知爲何我總夢起她,今兒就給你做了碗麪來。”
話落,使了身後婢子端上食盒。
揭開蓋子,正是冒着熱氣的清面。
做法簡單,只撒了點蔥花,卻香味撲鼻。
陸思瓊不知怎的就聽的心中一暖,她感激的望向蕭氏,“謝謝嬸母。”
後者微微笑了,頗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我也不懂這些,若是不合胃口,你便嚐個幾口,也算解了你孃親生前的遺憾。”
陸思瓊連連點頭,就在屋裡,用完了四嬸母的這碗壽麪。
蕭氏總笑眯眯的望着她,目光欣慰,等她放下碗筷才轉看向身邊人,溫和道:“阿琪,你二姐今日還有事要忙,咱們就不要在這耽擱她了,把你給你姐姐準備的禮物拿出來,我們就走吧。”
陸思琪是個十分乖巧的女孩,聽了嫡母的話便從身後丫頭手裡取過一方繡帕,走上前開口:“二姐,這是我自個繡的,母親說禮只在心意不在貴重,還請你不要嫌棄。”
是方紅梅傲雪的祾緞白帕子,繡工精巧,枝上骨朵栩栩如生,還透着種淡淡的梅香。
陸思瓊很喜歡,伸手接了便由衷謝她:“五妹妹好手藝,我很喜歡。”
“姐姐喜歡便好。”
她軟軟的說完,走回到嫡母身旁。
蕭氏提出離開,陸思瓊略有不捨,卻心知她不能出來太久,恐對方乏累並沒有挽留,“嬸母好走,五妹妹說的對,平日多去園子裡走走,如今天也暖了,您總悶在屋裡確實不好。”
“好。”蕭氏應着,仍由庶女扶着出了屋。
陸思瓊送她回來,周媽媽即道:“三夫人是這府裡最淡薄不爭的人,她待姑娘您是真心的好。
老奴剛聽她說起往事,便憶起了先夫人跟大姑娘。唉,大姑娘若是沒有夭折,您現在還有能有個互相扶持的人。”
陸思瓊實則對胞姐陸思彤並不深刻,親姐過世的太早,那時孃親甚至還沒懷上她。
但這思親的情緒一旦被勾起,她亦起了好奇,興致濃濃的詢問道:“媽媽,我與姐姐長得像嗎?”
聞者微滯,繼而回道:“像,大姑娘與姑娘您小時候的樣子宛如雙生,連夫人都說幾乎是一個模子裡出來的。”
頓了頓,復語道:“說來也奇怪,大姑娘剛出生時有次蕙寧公主來探視,衆人皆說像極了公主殿下。”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四表姐也說我跟蕙寧公主有幾分肖像。”
陸思瓊釋了疑,瞧見桌面上的食盒,喚外頭的南霜進來收拾。
周媽媽見狀,再問道:“姑娘可還用早膳?”
“不用了,嬸母親自爲我下廚,情誼非凡。”她脣角帶着笑意。
周媽媽應襯:“五姑娘的這方帕子亦是下了功夫的,她們待姑娘很是用心。”
陸思瓊頷首,仔細的將五妹妹送的帕子收好。
過了辰時,陸陸續續的便有客來府裡。
首先登門的自是榮國公府周家,大舅母沐恩郡主、二舅母張氏與諸位表姐表兄皆來了府裡。
宋氏一身紅豔豔的石榴團福綾子衣裙,鄭重迎了她們先去見過老夫人,後又親自於錦華堂作陪,將其他之事皆交給了妯娌孫氏與楚氏。
四表姐周嘉靈自然坐不住,瞧準時機退了出來,輕車熟路的到了嬌園。
“瓊妹妹。”未過通傳,她直接進了內室。
陸思瓊見來人是她,自然歡喜,過去握了手即道:“姐姐來了,何時到的?舅母可有過來?”
“來了,都來了,妹妹你過生辰,我們怎麼可能不來?”
她含笑答話,“只是祖母進宮去了,便沒有來。”
“外祖母去了宮裡?”
周嘉靈點頭,“可不是?家裡前陣子就給宮裡遞了帖子,太后娘娘前兒才送信出來。我還勸祖母,道今兒是你的生辰,可她非去,我就想不通能有什麼要緊事,非湊在今日。”
她替對方鳴不平,但多愁善感素不是她的脾性;陸思瓊亦見不得她如此,改問起三表哥傷勢情況。
“三哥醒後十分穩定,御醫說再調養些日子便可,只是今天不好過來呢。”
周嘉靈話落,轉身從丫鬟捧着的手裡取過木匣,剛遞過去欲開口,就聽外面婢子又稟道:“姑娘,週三姑娘來了。”
卻是周嘉樂緊隨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