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摔下石階,崴了腳不說,正好磕着腰,傷情雖不重,但畢竟不便活動,終日只好躺在牀上。
她見陸思瓊進來,先是面色一慈,待見着後面的陸思瑜,表情又繃了起來。
陸思瓊從俞媽媽手中接過藥碗,坐在牀沿服侍對方用藥,關切語道:“祖母受了傷,怎不早些派人通知孫女兒,我竟到了昨日才曉得,實在不孝。”
她垂首吹了吹羹勺裡的藥,送至其脣邊。
老夫人張口含下,語氣輕柔:“本不是多大點事,就不想驚動人。你在公主府裡住着,沒得讓你曉得了掛心。
我原也沒想將你早早接回府,想着蕙寧公主難得接你過去,也盼着你多寬慰些她。只你母親不放心,非讓你回來。”
她精神不錯,配合着用完藥,這才轉頭看向請安後默默立在一邊的陸思瑜,口吻寡淡:“瑜姐兒沒什麼事就先回去吧,我與你二姐說會話。”
陸思瑜不敢多話,規規矩矩的福身告了退。
老夫人這才嘆道:“這丫頭讓我說她什麼好,年紀輕輕的怎想着動那樣的心思?她是咱們侯府裡的姑娘,難道我與你母親會忘了她不給她作安排?
你二嬸母真是糊塗,之前鬧出那樣的事來,一家子還存着小心思去佔你三叔房裡的好。原以爲是個有些腦子的,不成想在閨女的事上這樣不當心。
那人都沒打聽清楚,倒是巴巴的先將女兒送出去了,如今鬧出事才知道急,那會子做的時候怎麼不曉得怕?”
這種話,可以與宋氏說,與幾位兒媳婦言。
但自己作爲孫女,在她跟前言這些,便有些過了。
陸思瓊不知是該高興還是無奈,措着詞接道:“您快別往心裡去,祖母若氣壞了身子。豈不是讓大家都不安心?
二嬸母和三妹妹已經知錯了,按說這事也有四妹的不是,”
才說到這話,聞者就出言打斷。“瑾姐兒是好心辦壞事。她只聽了秦夫人的話,原也是好心,想讓自己姊妹嫁去侍郎府做少奶奶。
唉,誰能想到那竟是李家的三公子呢?若不是李四郎,倒也不失爲一樁好事。”
陸思瓊聽出了她對陸思瑾的袒護之意。不再繼續說下去。
心中則明白,想從靜安堂這制衡陸思瑾,是行不通的。
識了這個理,也就沒再多費脣舌。
在屋裡待了半個上午,陸思瓊見此處有四嬸母楚氏陪着才起身。
走出院子,徑自去往蘭閣。
陸思瑾正在廊檐下逗弄八哥,見到來人似早料到了她會來一般,笑不達眼底的瞥了眼過去,繼續拿着碗裡的瓜仁投食。
七彩的鸚鵡,色澤鮮亮。上佳的成色。
“四妹妹好興致,這是何時添置的,倒有趣得緊。”陸思瓊走上臺階,見對方神情專注,只別有意味的瞥了眼旁邊的南霜。
後者頓時一個激靈,內心惶然。
二姑娘這是想做什麼?不擔心四姑娘對自己多想嗎?
果然,低着頭半會偷偷擡眸,正對上自家主子的目光。
陸思瑾別有意味的打量了眼二人,拖着聲調答道:“二姐姐貴人事忙,哪能理會我這小院裡的事情?
不過。只要二姐想知道,不說是我屋子裡添了只八哥,就是這屋樑上缺磚少瓦的,想來也是有法子知道的。”
她面色雖探究。但一派風輕雲淡,性子比過去深沉了許多。
陸思瓊只能暗歎秦沐延的調.教,想着今時不同往日。
“妹妹說笑了。”她四兩撥千斤,“妹妹這樣能幹,不想讓人知道的,自不會傳出這蘭閣。”
陸思瓊伸出手想逗弄一下眼前的鸚鵡。才動一下就被陸思瑾制止:“姐姐可要當心,畜類終歸是畜類,會攻擊人的。”
“是嗎?”陸思瓊輕喃,“妹妹的東西有靈氣,何必說出這樣的話,沒得倒委屈了這隻八哥。”
陸思瑾抿脣莞爾,眉目風情不斂,竟與往常有些不同。
陸思瓊想了想,好似確實是這樣。
她年前病後,便沒怎麼見眼前人,過了歲年終歸是要有些變化的。思量着便坦言道:“我有些事請教妹妹。”
陸思瑾只讓南霜打發了院子裡打雜的小丫鬟和婆子,隨後就道:“說吧,不過若是關於三姐姐的事,我可無能爲力。”
竟是都不打算請她進屋。
陸思瓊也不計較,聞言仍是道:“你是聰明人,自曉得我是因爲法華寺裡的那件事。”
“我說了,妹妹愛莫能助。”
“你興起來的風浪,你會沒法子?”陸思瓊厲色疾言。
陸思瑾將掌中的瓜仁往碗裡一擲,肅色轉過身,面無表情的將碗遞給南霜又揮退她,直視着堂姐好一會,突然笑着問:“姐姐這是在求我?”
“不是,我在給你機會。”
“機會?姐姐何以覺得,我需要你給我留機會?”陸思瑾有恃無恐,“就算我是誠心給三姐安排非人,那又怎麼樣?
你是想去母親面前,還是到祖母跟前告我一狀?三姐是二房裡的人,祖母原就爲了三房的事惱她和二嬸母,你真以爲祖母會爲了這個來懲罰我?”
此時此刻,完全不比她最初搭上秦沐延的時候,眸底洋溢着得意的笑容,端的是勝券在握的自信。
她與八爺已互通情愫,根本沒必要再忐忑彷徨。
陸思瑾認定了秦家會保自己。
陸思瓊知道她的算盤,也不被她的話所惱,“你自己想想,如果秦家八爺知道你與李家三郎之間的關係,他會怎麼做?
你以前朝秦暮楚的事,難道當真沒人知道嗎?
我跟你說,三妹妹不可能會嫁去李家。那李三郎若是到頭來一場空,他會不會來找你?
你之前就是爲了斷卻與他不清不楚的關係,但事先承諾的事做不到,你真以爲李家又是好拿捏的人家?
你可不要,作繭自縛!”
緊緊凝視着對方的眼眸,一字一句。清晰的落到人心裡去。
陸思瑾徒生心虛,笑意漸無。
這些事,她怎麼知道?
陸思瓊也不瞞她,冷笑着繼續:“你不是早在錦華堂裡演了一齣戲嗎?認爲南霜是我安置過來的人。怎的後來自己倒真糊塗了,將她做了自己人?”
她這話才落下,從屋內門後就跑出一個身影來。
南霜“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先是拉着陸思瑾的裙襬,慌張道:“姑娘、姑娘。不是的,奴婢、”
“啪”的狠狠一巴掌,陸思瑾擡起的手重重落下,咬牙恨道:“原來是你!”語中滿是不可思議和憤怒。
怎麼會?
南霜不是早投誠了麼。
她望着眼前氣定神閒的堂姐,又看看跪在身前信任有加的侍婢,氣的實在狠了,擡腿一腳踹到了她,“你居然騙我,把我的事說與二姐聽。我當初就該聽了聽雪的話,不該把你留在身邊!”
南霜從地上爬起。又跪到陸思瓊身前,“二姑娘,二姑娘您怎麼、怎麼……”
她原是躲在門口竊聽二人說話,毫無預兆的,二姑娘竟然將自己暴露了出來。
這是爲什麼?
她可是一直在替嬌園辦事。
“我怎麼?南霜,你在府裡當差這麼多你年,難道不懂人心不足蛇吞象的道理?
你既替我辦事,又何必還想着討好四妹妹,存自己的小心思?你若當真想盡忠於她,昨晚上又不可不必往我那去道那番話。”
陸思瓊說得毫不留情。“想要兩頭討好,你這左右逢源的功夫還欠些火候。要知道,沒這門功夫,就不要動那份貪心。”
“姑娘。二姑娘,您饒了奴婢吧。”畢竟是心虛,南霜無言可辯,只要衝她磕頭。
適時,宋媽媽正巧領了兩個丫頭進來。
見院中是這般景象,不由驚呆。“這、這是怎麼了?”
陸思瑾剋制着怒火往前兩步,語氣談不上多熱絡卻也還客氣,“媽媽怎麼過來了?”又望向其身後,眼底就露出惱意。
“去年聽雪去了,夫人想着姑娘身邊沒個得力的人怎麼成?這不讓奴婢挑了兩個丫頭過來。”
宋媽媽說明來意,對後話道:“玉蘭、玉香,快來見過四姑娘。”
話落,有望向南霜,“怎麼跪着了?”
陸思瑾則道:“這丫頭毛手毛腳犯了錯,罵了她幾句就哭成這樣,讓媽媽見笑了。”
“南霜原就是個二等丫頭,原是不配在您跟前服侍。但畢竟在府裡當差已久,奴婢看她年紀差不多了,倒是也該配個人了。”
南霜心裡早有打算,哪裡肯隨隨便便配個小廝,連忙求陸思瑾,“姑娘,奴婢不想嫁人,奴婢就想好好服侍您。
您看在奴婢服侍您一場的份上,饒了奴婢這回吧。奴婢甘願領罰,怎麼罰都可以,姑娘不要把奴婢趕出去。”
陸思瑾躲開她的觸碰,盯着宋媽媽道:“媽媽能記得這丫頭是她的福氣,只是這樣一個罪婢哪配有這樣的福氣?
這原就是二姐姐用了不要的,我也沒有強留的道理。既然玉蘭玉香到了,媽媽就把這丫頭打發出去吧。”
她看也不看南霜,徑自走下廊子,喚了“阿紅”過來,將玉蘭二人領下去。
轉身卻又再道:“我本看着二姐的面子,念着到底是她調.教出來的人,對南霜已經容忍再三。這會子看姐姐也是個薄情的人,也不替她說上兩句,如此我也不便顧忌了。
媽媽,這丫頭賊多心思,在我屋裡當差手腳不乾淨偷了我好些釵環,我這會子才發現,這樣的人咱們侯府是斷斷留不得的,您找人把她賣了吧。”
南霜哭聲更大,一會子“四姑娘”、一會子“二姑娘”,身子卻被婆子制住不能動彈。
宋媽媽聞言有些吃驚,沒想到四姑娘這般不留情面,便拿眼神去看二姑娘。
陸思瓊默了一會,點點頭。
宋媽媽這纔將人領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