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縣毗鄰京師,是個十分昌盛繁榮的縣鎮。
街巷明淨,酒肆茶樓喧鬧,走卒販夫形色悠然,一派寧和靜順。
陸思瓊還是第一次這麼自在的遊走市間,入眼無不新奇,不下半日便忘了先前煩憂之事。
龔景凡見她重展歡顏,神態亦是歡喜。
衣光華麗的少男少女總易引人側目,然礙於其後跟着的幾名勁衣護衛,行人雖側目卻也望而止步,並不敢招惹顯貴。
住的是陵縣最大的福來客棧,龔景凡包下了三樓整層。
如是在鎮上接連玩了兩日,他甚至帶陸思瓊去了郊外,山水春機盎然,看綠枝新發、花色漸展,和煦的暖風帶了薄陽暖意,照得人身心舒暢。
適日,回陵縣的途中,收到了山莊中人帶來的傳信。
他們離京已有七八日,蕙寧公主派人接陸思瓊回公主府。龔景凡則留滯城外,龔家軍的隊伍不出三日便能抵達,屆時一道回京。
陸思瓊倒沒覺得怎麼,隻身邊人聽後有些煩悶,“這意思是,我還得在這邊待上二三日。”說着視線落向身旁少女,“瓊妹妹,你且晚些回去吧?”
她知道他一個人耐不住,但京中已派了人來,再留下去,若讓人發覺自己秘密離了京,終歸影響不好。
伸手主動握上少年,帶着安撫的意味,“我們先回客棧,收拾下回莊上,等明兒一早,我再隨公主府的人回去。”
這是多陪他一個晚上的意思。
龔景凡略有些不情願,他私心是不樂意身邊人回京的。
畢竟,這幾日。正是九王大喜的敏感時期。
放她離了視線,一顆心便猜這想那的,總也不安定。
何況,早前她心情不虞,至今都未同自己說明。
反手拉住少女,雙脣翕了翕,終究沒有言語。只眉宇間透着鬱悶之氣。
車聲轆轆。沿路漸行漸緩,不消多會便回了鎮上。
車駕停穩,龔景凡率先下車。轉身扶陸思瓊的時候,莫名發覺福來客棧門口有些怪異。
濃眉微攏,眼神忽上忽下。
陸思瓊剛着地亦有所察覺,二人視線一對。她開口輕道:“怎麼今兒這樣靜?”
福來客棧往日門庭若市,便不是用膳的點。亦有人來此置雅間。客棧後院一處的房間,不似樓上招呼客人留宿,皆是爲人見面談事行方便的。
這會子亦非真的完全安靜,倒也有人走進走出。搬箱拿物的往裡走。
皆是隨從侍女的妝扮,該是又有客人入住了。
這原也沒什麼,只此情此景瞧在人眼中。有種道不出的微妙。
見這些僕人無論男女皆身材高大,步履矯健有力。落地無聲,龔景凡眸色微深。
他心中有種不詳的感覺,手不自覺的又緊了緊身邊人。
他們留在這裡的護衛聞風出來,近前行了禮方道:“二爺,一個時辰前一行人過來包下了客棧,將原先所有的住客都驅散了。”
“可知是什麼人?”
陵縣雖不大,但福來是鎮上首屈一指的聞名客棧,平日多素都是招待當地有身份的人。其他行客若通往京師,因着行程不遠亦不會久留,頂多就是遇上意外做個歇整之地,鮮少會有如此大費周章,包下整座客棧的。
當日,龔景凡考慮未婚妻聲譽,原也是打算全包下的。但因掌櫃勸說,言如此免不得招當地權貴的麻煩和注意,這纔打消了念頭。
不成想,今日還真有這樣的人物。
想到這,卻又有些好奇,怎未見客棧掌櫃?
往日,他們從外面回來,掌櫃熱情,總要親自迎了出來再送到三樓。
“回二爺話,他們對外只稱是從異地來的商客,進京做生意的。因着人多,也防貨物出現問題,才包下客棧。”
護衛頓了頓,見主子瞥向門口,若有所覺的接道:“掌櫃的勸說不動,那行人出重金,不說棧內小二連帶着掌櫃都被打發走了,只道這幾日不需要他們在這。
而但凡搬離的住客都給了銀子,倒也沒生出什麼閒話。不過,依屬下看,這行人的身份大有可疑。”
能跟着他近身護衛的人自都不是簡單人物,龔景凡亦信任的過,看着他開口:“怎麼說?”
後者就望了眼尚在往屋裡搬東西的人,壓低了聲音輕道:“那領頭的頗有氣場,身上帶着刀,疏散客人的時候十分果斷,便是有不屈的,亦被直接打了出去,不像是簡單的習武之人。”
陸思瓊在旁聽着,徒然詢問:“他們的主子,可入住了?”
護衛看着她恭敬作答:“回陸姑娘,住進了,就在二樓的天字房,是一對夫妻,還有個襁褓嬰兒,就您和二爺剛回來之前進去。”
“你們還留着,他們可有說什麼?”
“這,”護衛面顯疑惑,搖頭道:“這也是屬下想不明白的,他們驅散了後院和二樓、前堂的所有人,但沒有動咱們這層。
屬下想着,會不會是因爲掌櫃的說您和二爺外出了,所以纔沒有上來。”
哪這麼簡單?
都做到了這個份上,豈能因爲人不在就不趕了?
到底是些什麼人,看架勢不簡單,定是掩藏真身僞裝成的商賈,可偏偏行事這般高調。
這座福來客棧裡,平時往來的又豈是尋常人物?
真是一點都不擔心得罪人。
陸思瓊有些想不透,但無論如何也沒有再繼續站在門口的道理,回眸望向身邊人,“咱們先進去吧。”
龔景凡點了點頭,內心隱隱不安,握着她的手一直沒有鬆開。
一入堂,只見原本招待食客的酒桌前都坐滿了人,粗衣寬布。個個都是身材健碩的青年漢子,手邊都有佩刀。
聽聞動靜,所有人齊齊看向門口,皆是面無表情的打量神色。
後也不知哪個先鬆了刀,其餘人跟着收回視線,繼續吃茶。
陸思瓊目光掃了一眼,瞥向跑堂的人。是個虎背熊腰的粗衣婆子。行走自動、神色平常。
是他們的人。
就在這時,一名年輕的女子自樓上下來,站在木梯口隨手招了個人來。朗着聲吩咐道:“小主子病了,你拿着方子快去藥堂抓藥。”
所有的人在一見到她時都站了起來,就近的漢子上前接了藥方,忙應聲:“是。齊齊麗姑娘。”轉身就出了門。
那女子二十不到的年紀,寬額高鼻。肌膚雖有些黝黑,但較周邊人來說亦稱得上白皙,眉宇間透出股英氣,一雙眼眸漆黑深邃。顯得特別有靈力。
她的眼珠一轉,就看到了剛走進來的陸思瓊和龔景凡。
只見雙眸微睃,接着似察覺到了什麼般。含着笑一步步下了樓梯。
堂內人自都站的畢恭畢敬。
龔景凡下意識的將陸思瓊往身後一護,盯着來人。
齊齊麗一本正經的走過來。步姿不緊不慢,竟有幾分江南女子的婀娜風采,再細細一觀,雙手微微交疊在側,小步輕挪,禮儀極佳。
倒與其他人十分不同。
她滿臉笑意,近前了語氣亦非常和善:“姑娘是三樓的房客吧?”
陸思瓊點頭。
聞者的態度就更有禮了,竟微微欠了身,“我們老爺和夫人從外地來,正要去京城做買賣,路經陵縣的時候我家小主子犯了病,不得已只好稍作停留。
因着人多,這二樓堂後都被包了下來,以後倒是要與姑娘同住了,不便之處還請見諒。”
居然說得這般詳細?
只是,陸思瓊尚未接話,旁邊的龔景凡就先開了口:“這位姑娘言過了,都是入住的房客,出門在外,談不上誰給誰體諒。
再說,我們馬上就要離開,你們有什麼不便,與我們無關。”
話落,又似特地強調,轉首對身邊人令道:“召集人,收拾東西,我們馬上離開。”
緊接着,不顧對方面色異樣,攬過身邊少女就擡腳前去。
陸思瓊覺得龔景凡情緒變了,但這周邊都是外人,亦不會問,只擡頭看了看。
少年眉目嚴肅,目光直視前方。
那齊齊麗聽後,連忙跟着上樓。
二樓拐角的時候,能看到她腳步慌速的往走廊盡頭的天字房而去。
廊中兩步一隔,立着名隨從。
戒備十分森嚴。
盡頭處,隱隱還有孩兒的啼哭聲傳來。
等上了三樓,陸思瓊才推開身邊人,問道:“怎麼了?”
龔景凡心中做豫,聞言別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回屋再說。”
等進了門,他卻突然一把抱住了她。
抱得很緊、用力很大。
“怎、怎麼了?”
陸思瓊一愣,“不是說要離開嗎?你還不回自己屋拾掇一下?”
他摟着她,無聲搖頭。
半晌,無奈開口:“怕是走不了了。”
“你知道,他們是什麼人?”
陸思瓊心中“咯噔”了一下,最初某種才被壓下的猜測又提了起來,難道……
龔景凡鬆開少女,背靠着房門瞅向她。
兩者對視,無言自喻。
“真、真的是?”她的表情瞬間變了,語氣亦有所慌張。
龔景凡無力道:“我也希望不是。阿瓊,想必你亦猜着了,樓下堂內的那些武士,還有剛剛那個叫齊齊麗侍女的態度。
很明顯,他們來了。”
陸思瓊一怔,喃喃道:“居然,真的來了。”
像是驗證他們的猜想一般,沒多會門外傳來護衛詢問的聲音:“姑娘有何事?”
“我尋陸姑娘,咱們夫人有請。”
是齊齊麗的聲音。
陸思瓊渾身一顫,龔景凡亦蒼白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