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思瓊打發人去問了才知曉,原是一早宋氏帶陸思瑾才進老夫人屋,二夫人孫氏後腳便跟了進去。
她搶先告罪,與老夫人只道自己是受了王氏挑唆才一時糊塗,因着她以往在府裡一直都謹小慎微,從未犯過錯,老夫人雖說盛怒卻也沒有重懲。
隨後,二夫人又主動與三夫人請罪,並聲稱茂柳衚衕那邊她有座陪嫁的宅子,正臨近珀哥兒上學的學堂,打算將此宅送與三房作爲賠罪。
茂柳衚衕地段優渥,環境又好,孫氏家世一般,能拿出這所宅子來,也是見了誠意。
三夫人身子骨不好,由琪姐兒攙着,得知原委後性子倒十分寬容,也沒有同老夫人落井下石,承了兩位妯娌的歉意,便回去了。
老夫人斥責了宋氏一頓,罵她治家不嚴教女無方,讓陸思瑾最近都去三房裡侍疾,並抄寫《女則》十遍;
又令二夫人將之前代三房打理的家財產業列上名單,三日後連同契鋪等一同交去靜安堂。
事情處理得無聲無息,風瀾不起。
這結果,也是意料之中。
年中正是各府宴客往來的關鍵時期,陸家是世族,哪能傳出闔家不寧的風頭去?此事就算再嚴重,也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便是對陸思瑾的處罰,也只是尋了個旁的由頭。
長房和二房聯手侵吞三房家財,這事自始至終,老夫人都被矇在鼓裡。今兒又是來年頭一日,愈發覺得令人作嘔,心情自是不虞,連午飯都沒有用。
見主子鐵青着臉,盡是怒意難平的模樣,俞媽媽寬了聲勸她:“老夫人也別往心裡去,索性如今皆已查明。
三老爺房裡的終究沒落到別人手裡去,三夫人也不放在心上,一家子都還和和氣氣的。”
“一家子?”
老夫人橫目拍案,氣的髮指眥裂:“我把他們當一家子,她們可有記在心裡?
這些年我是短了她們吃的還是缺了她們穿的,膽子如此之大,居然敢動老三房裡的念頭?!”
畢竟嫡庶有別,她往日本就想念任職在外的幼子,沒想到今日被個庶房裡的欺負了去。
“您快別動氣,二夫人今日主動認了錯,也拿出了茂柳衚衕的宅子,可見也是怕得緊。”
“她要知道怕,還能做那樣的事?”
抓着手邊的茶盞,老夫人恨得直咬牙:“平日裡見她不聲不響的,跟她做了這麼多年婆媳,倒不曉得這樣厲害,以前真是小看了她!
主動先開了口,凡是都往那死了的王氏身上推,倒將自己的責任推了個七七八八,還一心拿瑾姐兒說事,簡直可惡。”
明知如今府裡不可能動瑾姐兒,王氏又死無對證,她想得倒是極好。
偏偏,自己得顧着老大顏面,得保全侯府聲譽,選在這樣的日頭鬧出來,真是便宜了她。
俞媽媽又怎會不曉得眼前人心裡的不平,若非爲了侯爺是絕不會忍氣吞聲的。
因着二姑娘說了個高門第的婆家,府裡的姑娘個個都金貴起來,在相府都有意來求娶瑾姐兒的時候,是更不可能傳出絲毫關於陸府女兒品行不端的名聲出去。
老夫人是如何都會保四姑娘的。
長房裡是親生的,二老爺可不是嫡出,有氣自然撒在他們身上,可又因着年中不能發作,也難怪要動怒。
“有得必有失,三老爺三夫人雖說吃了虧。可大夫人今兒可暗示了,以後五姑娘的婚事由她親自張羅,必定許個好前程。
再說,二夫人也拿了所宅子出來……”俞媽媽弓着腰,賠小心的繼續寬慰。
老夫人雖說面色依舊難看,聞言心裡到底受用了些。
只是她驕傲慣了,嘴上嗤了聲接道:“她是琪姐兒的親伯母,這婚事前程自然要用心,以後她真能多幫襯着些老三房裡纔是。”
想起宋氏在自己面前卑微的神色,她容顏稍霽:“也虧得她有心,懂分寸,曉得說服老大同意了瑾姐兒和秦家的親事。”
這也便是,她今日只罵了宋氏幾句的緣故。
饒是她是這侯府的老祖宗,長子敬重着自己,或可能因爲孝道而不違背自己勉強同意了,但這與兒子自願把瑾姐兒許出去的意義是截然不同的。
“大夫人是最孝順您的,您以前不喜歡珏哥兒兄妹和二姑娘親近,她也就一直拘着瑤姐兒,可見是打心眼裡聽您的話。”
老夫人自問拿捏住了長媳,滿意聽這話,表情漸漸好轉起來。
瓊姐兒是侯府的,可不能被她宋氏一人籠絡了去。
既是繼母女,凡事就有個度。
未時一刻,衆人又齊聚在了靜安堂,晚輩同長者請安,長者賜物,同輩的則各自交換了過年禮,門外又放起鞭竹,很是熱鬧。
陸思瓊不動聲色得打量了下幾位嬸嬸,孫氏蕭氏不見任何端倪。倒是四嬸母楚氏,兩眼一直在衆人身上轉悠不停,顯然是有所思量。
她再如何吃得開,平時宋氏再如何被婆母訓罵,但誰是這侯府的當家主母,闔府上下誰心裡都有數。
老夫人永遠不可能放心一個庶出的媳婦主持中饋。
冬日晝短,鬧了半下晌,老夫人索性又賜了茶,大家圍在一起話家常,晚間的膳食自是在靜安堂用了。
散場的時候,天又飄起了雪。
晶瑩的雪花隨風飄落到臉上,涼意直達了人心底。
書繪撐着傘,陸思瓊攏了攏身上斗篷,脖子都縮了起來。
竹昔一手扶着她一手提着燈籠,特別仔細着腳下。
昨日的積雪還沒有化,新落的雪花又溼了婆子們掃開的道。
走出院門,這麼一小段路,陸思瓊的鞋襪就溼了。她皺着眉頭,特別不喜歡這樣的日子出門。
纔要下階,身後傳來一聲“二姐姐”,轉身只見裹了碧水青斗篷的陸思琪正獨自打傘走來。
她略疑惑的看着她,等人近了問道:“五妹妹有事?”
這大冷的天,她還真沒興致與人站在檐下說話。
陸思琪最細心,平日也好體貼,提着裙襬笑道:“祖母留母親下來說話,惦記姐姐身子不好,讓我送您回院子。”
“都是自己人,談什麼送不送的。”
陸思瓊不愛講究這些,也不想太過生疏客套,但與眼前人相處的這陣子雖也融洽,往來也頻繁,可怎麼都不交心。
她自己也說不出具體。
陸思琪已經從竹昔手中接過燈籠,又扶了她胳膊,提足道:“姐姐身子要緊,莫站在風口上了。”
竹昔只能接了五姑娘手裡的有傘,替她打着。
她獨身一人,連婢子都不帶,明顯是有話說。
但又裝得一臉隨意的模樣,很安靜與她走着,好長一段路都沒出聲。
只等看得見了嬌園門口的燭光時,才當着陸思瓊的人說道:“今早的事,母親讓我來謝謝二姐,否則咱們還不知父親這些年來……”
她說着止住,聲音一啞,有些哽咽:“原來父親不曾忘了我和母親。”
陸思瓊見她如斯表情,只好出言安慰。
頃刻,又言了道:“五妹妹怕是謝錯人了,這事兒是母親查明瞭,又是祖母給你和三嬸做的主,與我卻是不沒關係的。”
“姐姐莫要否認,你或許覺得不值一提,但於我和母親卻是極大的恩德。”
轉眼就到了院門口,陸思琪駐足,不顧雪花飄在她的肩頭,半福了身子行禮:“總是是要多謝姐姐的。”
話落,向竹昔取回自己的傘,若無其事般再道:“姐姐到了,這會子想必祖母和母親也談得差不多了,我就先走了。”
對她先前的話,陸思瓊不置可否,只淡了語氣:“五妹妹慢走。”又指了竹昔,讓她把燈籠遞給對方。
看她轉了身,陸思瓊忙不迭鑽進院子,入屋後就一直團在炕上,又命人進來添炭火。
她着實凍得緊。
周媽媽見她這模樣就好笑:“姑娘還跟以前一樣,天一下雪就怕得跟什麼似的。如今是做姑娘,府上擔待着不計較,若以後成了姑奶奶,過年裡少不了各處走動,可怎麼好喲?”
雖是打趣的語氣,但說者無疑,聽者有心。
聽到“姑奶奶”幾字,陸思瓊臉頰一紅,也分不清是剛在外凍得還是進屋後暖出來的,只低着頭喃道:“是啊,要我都嫌棄自己呢……”嘴上說着,身上被子卻又裹緊了兩分。
周媽媽看得直樂,“不過姑娘親事都定下了,二爺也肯定是疼您的,倒不必擔心這些。”
陸思瓊的雙頰徹底通紅,連耳朵都燒起來了,“媽媽下去吧,我這讓她們服侍後便就寢了。”
“好,老奴這就下去。”周媽媽只道主子面皮薄說不得,也不讓對方尷尬。
等她拾掇好了要上牀歇息,書繪方忍不住問:“姑娘,奴婢一直奇怪,五姑娘怎麼會知道的是您給她們做的主?”
陸思瓊不以爲意的上牀進寢窩,隨口應道:“她不是說了,是三嬸母交代的嘛。”
“可三夫人十日裡有七八日都病着,這些年一直在明淨堂裡和誰都不往來的,怎麼會曉得這些?”
陸思瓊眼珠子轉了轉,“想知道總是有法子的。”
書繪點頭,復又忍不住開口:“三夫人真是頂好的性子,這樣大的事都能原諒。”
“祖母要息事寧人,她配合着罷了。”
陸思瓊語氣深長:“三嬸母是極聰明的人。”頓了下,語氣微深,“你也莫來套我的話,咱們院子與那邊不必太親近,如常就好。”
書繪到底因爲試探主子心思而心虛,聞言再不敢多話,落了簾帳就去外室值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