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那回在敬王府羅世子偏袒孫家姑娘而冤了周嘉靈的事,榮國公府本就無意再結這門親事,可現在太后懿旨又不得不從。
陸思瓊到的時候,沐恩郡主正在屋子裡拉着女兒的手說話。
她沒立即進去打攪,只尋了靈表姐的大丫鬟紫棠在院子裡說話:“你是跟姐姐一同進宮的,可是出了什麼事,太后娘娘怎的突然給表姐賜婚?
榮國公府無意再同敬王府結秦晉,這點太后娘娘定是知曉的。到底是周府的姑娘,人生大事這種,難道先前都沒有徵求外祖母和大舅母的意思?
紫棠搖頭,回道:“奴婢也不十分清楚,早前在東宮的時候姑娘去良娣宮中看望小郡主,不知怎的小郡主突然啼哭不已。
奴婢當時侯在外面並不知內情,只是後來甄美人非說咱們姑娘要害小郡主,說是要施以懲治。
適逢皇后娘娘過來,便道咱們姑娘終歸是太子妃娘娘的胞妹,不是甄美人能隨隨便便處置的,便讓人將太子妃請來,只是後也不知怎麼驚動了太后。
那日國安太妃正巧進宮來請安,太后娘娘從東宮離去後便下了這道賜婚懿旨。”
靈表姐害小郡主?
這話陸思瓊定是不信的,可宮中的人信不信卻很難說,畢竟四表姐與太子妃的關係使得她有這個下手的理由。
紫棠說得雖非如何清楚,可也不難想象當時情況之兇險,那座紅牆綠瓦的宮殿看着金碧輝煌,卻危險重重。
如今,離了那座宮苑。也好。
只是,羅世子,又如何就是個良人?
若是沒有早幾個月的那回事,陸思瓊必定爲表姐歡喜,但現在……
靈表姐平日裡雖大大咧咧的,可終究免不了姑娘家的敏感,她又驕傲。從小沒受過委屈。當日羅世子的言行所爲早已傷了她的心,這以後要朝夕對着這樣一個人。
正忍不住嘆息,流朱自屋內走了出來。見着她笑了說道:“夫人就說剛好像聽到了表姑孃的聲音,怎麼等了半晌也不見人進屋,姑娘如何站在外面?快請進去。”
陸思瓊跟在其身後。
繞過屏風,便見母女倆還依偎在一塊兒。靈表姐的眼眶紅紅的,陸思瓊瞧得鼻子亦是一酸。同大舅母行禮後便走過去拉她的手,張口啞着聲喚道:“姐姐。”
周嘉靈突然一改先前的哀傷,站起身由心一笑,笑容格外燦爛:“許久不見瓊妹妹。變得更漂亮了,可惜你的定親宴我沒有趕上。”
沐恩郡主亦笑着站起身,言道:“瓊姐兒你來了。就在這陪會你表姐。舅母讓人去備午膳,今兒你們姐妹倆好好聚聚。”
“謝謝娘。”周嘉靈起身反拉着陸思瓊的雙手。語氣歡快,一如往日。
她發上的琉璃穗子搖晃不停,似又回到了以往姐妹閣中吵鬧俏皮的時候。
屋檻處的沐恩郡主回首見這一幕,出神了好一會兒才舉起帕子擦了擦眼,跨出屋外。
姐妹倆對視,陸思瓊伸手撫上對方容頰,見其果真沒有一絲受傷過的痕跡,欣慰道:“還好還好,看不出來了。”
“看得出來又如何?”
周嘉靈語氣隨性,並不以爲意,只拉下對方的手拽着坐回牀前,“不過就是點小傷,虧你還惦記這麼久,難不成破了相,你便不認我這個姐姐了?”
“怎麼會?”
見她還扯起了玩笑,似在刻意避開某些話題,陸思瓊心中愈發難受:“姐姐,你知道我在擔心什麼。”
聞者果然面色一僵,繼而也放下了聲調,“表妹,你不曉得,我們榮國府遠不如表明看上去那麼風光了。”
她表情凝重,睨了眼身旁人也不避諱:“今上雖說是太后娘娘親生的,可天下是天家的,怎可能願意看到我們周家在朝堂上樹大根深?
若不是這些年,祖父與父親處處韜匱藏珠,以及太后的關係,怕是早容不下咱們了。
大姐一人在東宮,處境也不是十分好,曹良娣是太子殿下的心上人,有恩寵自是不愁,甄美人又有皇后倚靠……”
她語氣沉重,“如今是因爲太后娘娘還在,瓊妹妹,你可明白這個道理?
我是周家的女兒,身家榮辱都和家族命運息息相關,過去些年府中縱着我寵着我,但我也不能就這樣看周家,”話至此,她終是忍不住,眸底打轉的淚水劃落,就滴在陸思瓊的手背上。
不過點滴,冰涼得沒有溫度,可後者卻覺得灼到了她心裡。
“姐姐,事情許是沒你以爲的那麼嚴重,宮裡有太后,聖上最重仁孝,何況還有大表姐,待他日太子繼承大統,她便是名正言順的皇后。”
陸思瓊的聲音驀然一輕,話說出口才發現連自己都覺得犯虛,不知爲何竟再言不下去。
周嘉靈舉起帕子擦了擦眼淚,搖頭道:“妹妹你還是不懂,你以爲照着如今的形勢,姐姐還能成爲皇后?”
聞者腦中“轟”的一聲,一片空白。
是了,事態是有些超出所想。
東宮裡的情況並不是今年才成的,從前不見周家着急,怎的這會子……
“那,那太后怎麼又突然將你賜婚給了羅世子?”
說到底,這方是陸思瓊最關心的。
那些朝堂紛紜和家族興衰的事兒,她個小女子知之甚少並無判斷的能力,她只想靈表姐能夠有個幸福的歸宿、婚後生活美滿。
但這道懿旨,總不會是空穴來風。
聞言,周嘉靈挺身坐直了些,笑了道:“因爲,太后有意將溫將軍的小女兒溫瑩許給五皇子做皇子妃。
妹妹,你是知道的,五皇子的母妃蕭貴妃從進宮起便盛寵不衰,五皇子又是聖上最喜愛的一位皇子。”
這點陸思瓊自有耳聞,甄皇后雖是中宮,蕭貴妃卻得炎豐帝允許協理六宮,其勢力與皇后可謂分庭抗禮。
只是溫將軍,陸思瓊琢磨了番也不知這號人物,不由疑問:“姐姐,我對朝中武將知之甚少,倒沒怎麼聽說過這位將軍。”
“你不知道溫將軍,但我換個說法你肯定聽過,溫太傅府。”
見對面人眼前一亮,周嘉靈續道:“溫太傅是帝師,聖上對他十分敬重,早些年又讓他教管太子,雖說手裡沒什麼實權,但在聖上面前說話是極有分量的。
況且,他不止是帝師,因着早年在皇子宮裡當差,作爲皇子伴讀之一的秦相,當年也是受他教育的。
溫將軍是溫太傅的次子,現在建元侯麾下,頗得倚重,也執着一方陣營。溫瑩的堂姐,也是永昭伯府的世子夫人,你未來的長嫂。
太后娘娘將溫太傅的孫女賜婚給五皇子做正妃,你說太子和皇后急不急?”
她說得滿含深意,陸思瓊亦不是個只懂聽淺層意思的。
周太后當年在宮中苦苦熬了這些年,爲的不只是她的子孫能坐擁江山,也是想保住周家滿門榮華不衰的。
她是個連親生女兒都能說捨棄便捨棄的,又何況這宮中皇子不止太子一位?
如若東宮裡的事態掙脫了她的掌控,甄皇后與太子動靜太大,若是他們想棄了太子妃,太后便就打算棄了太子?
改而扶持五皇子?
這……陸思瓊雙眸睜大,既驚駭也驚詫。
周嘉靈知道她聽得明白,“太后是已經起了這份心思,否則也不會給我這道旨意了。敬王府雖然低調,但好歹也是個親王府,能夠駐足京城這麼些年還享着封地自非等閒。
羅世子與五皇子年紀相仿,往日感情最是要好。妹妹你說,我成了敬王府的少夫人,可不也是種對五皇子的支持?”
話落,心底便是止不住的心寒。
大姐一開始還認可家裡的想法,讓自己去宮中幫她,可後來便一直幫自己躲着太子,到底是想將她送出宮來。
姐姐應該也意識到了這一點。
如果太后對太子耐心告罄,真動了廢黜的心思,那首當其衝先被放棄的,就是她這位太子妃。
姐姐是不想自己也捲入皇權的爭鬥中。
見多了她在深宮裡的無奈和無力,周嘉靈倒是想盡自己所能幫她,但姐姐殷切寧可讓自己嫁給羅世子,也莫要將一生圈禁在那道紅牆內。
以她的想法,但凡周家不倒,即便羅世子不愛自己,敬王府看在榮國公府的面上也不可能施加爲難。
然進了宮,身份就不再是周家的外嫁女,而是皇室中人。
做皇家的人,不說丈夫會捨棄她,太后會捨棄她,逼不得已的時候連家族連父母都可能捨棄。
姐姐心知,若是不能爲家族出力給家族帶來榮華,也絕不可成爲家族的累贅使家族爲難。
思及此,周嘉靈一把抱住身前人,之前幾個月隱忍的委屈再也忍不住,替自己也替姐姐的悲哀,痛哭起來。
陸思瓊反手抱住對方。
好半晌,周嘉靈才止了眼淚,拭乾了淚痕起身拉了她走到妝鏡臺前。
鏡前呈擺着許多寶匣錦盒,她邊打開邊道:“妹妹你瞧,這些都是我離宮時皇后送的,說是祝福我得了良婿。
還有這些,是甄美人和曹良娣給的。
你瞧,她們終究還是怕了呢……”
聽她語氣悠長,話中有話,陸思瓊望着眼前人,特別心疼。
曾經那個天真樂觀的表姐,如今揹負了這樣多,怎麼承受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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