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嘉樂平復心神,靠在牆上摸了摸腦門,心中閃過無數念頭。
瓊表妹馬上要和龔表哥定親……瓊表妹在和男子幽會……事情發生在國公府裡……還是董媽媽親自送她過來的……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因是荒蕪廢院,四周並無人際。她再次探頭,裡面還是如此光景,那廳堂正對了院門,她根本溜不進去。
然而,好奇驅使,她想了想,繞到院子的後頭。
慕青一看便知主子心思,跟在後面還低聲說道:“姑娘,這樣不好吧?”
裡面情形,顯然是老夫人安排的,又是這等敏感狀況,豈能鬧大?
她輕扯了扯麪前人的衣角,勸語不斷。
周嘉樂冷冷的回首瞪她一眼,後者便閉了嘴。
神神秘秘的,肯定有秘密!
若是瓊表妹作風不正、行爲不端,蕙寧公主怎可能再讓她做兒媳婦?
說到底,還是不甘心。
而廳堂裡的兩人,四目相對,呼韓邪目露期待,又隱約含着幾分勢在必得的自信。
“決定好了?”
因是不住人的院子,雖說定期亦有人來打掃,可陳列安置無物,只能都站着。
陸思瓊緩緩拿出明黃穗蘇的玉佩,遞了過去。
“這……”
呼韓邪臉色微變,有些詫異,然還是伸手接了過來。
握在掌心,纏着圍繞的紋路,他自是眼熟的。
反過來,卻是“隆昌”二字。
“你把這個帶回去吧。”
陸思瓊見他視線落到字上,開口說道:“蕙寧公主將這對玉佩都給了我,你帶來的那枚,我留下了。”
平平淡淡的語調,話不多,意思卻很明顯。
呼韓邪亦不是個遲鈍的,閃神之後,就握着玉佩指向眼前人,面色含怒含怨,咬字道:“呵,你還真心硬!”
他來京城這半年,折騰了多少時日,費了那般功夫,最後倒好,就換一塊玉佩回突厥?
上次都說了那樣的話,竟然還無動於衷。
對親孃尚且如此,簡直是看錯了她!
不得不說,呼韓邪是直性的人,那日雖說由得她考慮,可說到底沒到離開的那一天,到底沒有認命。
他帶了母親滿腔希冀來的,竟就這樣空手而回。
天之驕子的他不曾受過挫,卻又無奈,這面前的是自己妹妹!
這個想法,已根深蒂固了,他對這任性不成鋼的幼妹,能怎麼辦?
打不得罵不得,若還在草原,定與人摔跤打去了!
偏生現在不能,怒積於心,最終只是顫了顫指着對方的手指,重複道:“你真不跟我走?”
“隆昌公主嫁去那麼多年,從未閨寧過。”陸思瓊突然說了這樣一句。
呼韓邪心裡一頓,這意思是?
還沒反應過來,少女細細的聲音又傳了過來:“那枚玉佩,我等親手交還給她。”
話落,便垂下了眼眸。
是的,她自私。
縱然想見隆昌公主,卻還是不願親自去,而是想對方過來。
如果隆昌公主當真如傳言中的那般受寵,那哈薩陌單于肯定不會拒絕心愛人的這一心願。
否則,就真的該自己想法子了。
陸思瓊承認,她對陌生的環境沒有安全感,排斥去塞外。
“讓我把這枚玉佩帶回去,是你的意思,還是蕙寧公主的意思?”
“都有。”
隆昌公主十來年不曾和京中聯繫,不曾傳過片語只言回來,可見對周太后等人誤會極深。
雖說,得知真相的她,心疼隆昌公主當年的經歷,但另一方面,也很感激有蕙寧公主對她的照顧。
蕙寧公主無疑是位好姐姐,皇室之中,她那樣冒險,那樣維護,且這些年來她對自己的照拂,更是將她當未來兒媳婦看待,足見對隆昌公主的感情。
陸思瓊還是覺得,隆昌公主該回京一趟。
等她看到她皇姐的玉佩,就該明白自己已知曉了一切,蕙寧公主皆告知了自己,那當初的恨意,可否減輕幾分?
她當明白,這裡不只有她的女兒,還有愛她的皇姐。
一個人在仇恨裡活得太久,總是太累。
然想起龔景凡說的,道師姑在突厥並未被爲難,甚至還奉爲上賓,那想來隆昌公主亦是個念恩德之人。
陸思瓊是希望,她能同周太后解開母女嫌隙的。
畢竟,雖說當初的周太后過於狠心,可自己能在京城平平安安長大,可見亦不是真正冷血之人。
得知真實身世之後的陸思瓊,很感念自己能活着,對凡事都看淡了許多。
呼韓邪沉默了半晌,臉上肅色漸漸淡了,再開口語調亦不似之前冷硬:“我王兄不會放母親離開的,你不懂。”
你不懂草原男人對自己女人的佔.有.欲。
說出這話的時候,他心裡泛着無奈。
認了殺掉大王兄的他,卻不肯喚隆昌公主一聲嫂子。
說到底,還是牴觸的。
“你或許,會悔的。”
母親來不了京城,你卻又不肯跟自己走?
呼韓邪這話的語調裡沒有嘲諷、沒有怒氣,亦不曾夾雜威脅,只似陳述了一個必然的事實。
“本來,不將你帶離,我是不可能離開的。可是,”想起早前的飛鷹傳信,呼韓邪無力道:“可是我必須回去了。”
“是不是,那邊發生什麼事了?”
陸思瓊驀然心頭一跳,似有種感應一般。
呼韓邪的脾性,說堅持不懈也好,窮追猛打也罷,都已經花了這麼多時日,本來和親之壓已傳出,怎麼會輕易就撤手?
顯然事非尋常。
本是突厥的事情,呼韓邪並不願同人道,可或許真沒將眼前人當做外人,他竟是直言了:“是,半月前的事,母親給我王兄,生了個小公主。”
陸思瓊腦袋一懵,說不出是什麼感覺。
隆昌公主又生一女?
算算時日,呼韓邪是在三月抵達的京城,離現在也有半年了,加上他路上的耽擱,那是在他離開前,隆昌公主就有了身孕。
她不解的開口:“你之前,不知道?”
呼韓邪毫不猶豫的搖頭,“母親跟父親那幾年,有過一次,後來不小心沒了。說來也奇怪,如今這麼多年,再不曾有過身子。她曾經跟我說,”
話到這,頓了頓,凝視着陸思瓊繼續道:“她說她只要你,說一定會找到你的。”
這意思,分明就是沒打算再有孩子。
既如此,怎的突然就生了?
隆昌公主若排斥異族,心念當初的那個人……陸思瓊抿抿脣,還是不願以“生父”之詞來形容。
那便是真的無意。
而事實上,聽早前龔景凡的打聽,和呼韓邪的描述,哈薩陌單于亦不計較她無所出的。
怎麼突然就在遣開眼前人半年之後,誕下了女兒?
陸思瓊明白,那是同母異父的妹妹,是自己的妹妹。
剛聽到的一瞬間,渾身都流過一股異樣的感覺。
好像,比剛得知隆昌公主是她生母的時候還要強烈。
那剎那,腦海裡只有一個念想:自己多了個親人。
卻沒有深想個中理由。
呼韓邪似乎也很費解,“這事我沒弄明白,可這樣大的事,我必定也是要回去的。”
“嗯。”
剛生產,那定然也是不可能離開了。
陸思瓊突然覺得有些迷茫。
“你,沒有什麼信要我帶給母親的?”呼韓邪不死心的又問。
其實,陸思瓊曾有過這個念頭,但是筆墨皆備,望着那在紙上暈開的墨滴,她最終還是放下了。
她不知從何道起,亦不知該寫些什麼。
“我最近,肯定是不會離開的。”
陸思瓊堅定的說完,妄想呼韓邪,再次重複:“九月我就要定親了,所以短時間內,不可能去草原。”
最近、暫時間內,這都是時間詞。
呼韓邪驀然一笑,“你的意思是,還是想離開的?”
問話,就見少女抿緊了嘴脣。
等見她頷首之後,他興致盎然的再問:“你那什麼時候?”
“我肯定會去見她。”
她若不能閨寧,便自己去。
陸思瓊很肯定,若不親自見隆昌公主一面,定過不了心裡那關。
何況,聽了早前的那些描述,怎可能真的鐵石心腸?
那是自己的親孃!
正是她的付出,她的努力,纔有今天的自己,否則早就化在深宮內的那一碗烈藥下了!
她不說確切時間,呼韓邪亦不逼問。
“我明早就會離京,這怕是今年的最後一面了,你當真沒其他話要帶了?”
陸思瓊下意識的想要搖頭,卻突然捋起袖子,褪下了手腕上的銀鈴手鐲。極有年份的東西了,是陸思瓊幼年所戴。
她也不知道爲什麼,早晨坐在妝鏡臺前,翻來覆去的,莫名就拿出來帶了。
把這個遞過去,“就當,我給她的禮物。”
給突厥小公主的禮物。
那是自己的妹妹。
呼韓邪拿在手中,指腹磨了磨,隨後和之前的玉佩一起收好,點頭道:“我知道了,那你在京城,好好照顧自己。”
哪怕怨她心狠,道他無情,心中帶着失落失望,還是沒忘記一句“珍重”。
陸思瓊對他,情緒複雜了幾分。
以往,還真是自己,誤了對方。
她重重的點頭,“我知道,你保重。她也要多珍重。”
“放心,一定會!”
只等呼韓邪離去,陸思瓊才突然想到一個事:突厥的大閼氏生了女兒,爲何之前龔景凡沒有告訴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