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得知了這些,那呼韓邪所謂的要帶她走,便應該是隆昌公主之意。
早前突厥利用和親爲由施壓,亦不過是迫於無奈?
隆昌公主當年被逼着和親,後又被告知孩子已逝,怪不得十來年不曾給皇朝隻言片語,她定是怨恨周太后、怨恨皇室的。
聽蕙寧公主方纔所言,當年是周太后讓袁醫女將自己帶回京城,交給榮國公府安排撫養。而爲杜絕隆昌公主念女之心,索性隱瞞了自己尚在人世的事實。
那呼韓邪突然要來帶自己走,是因爲隆昌公主已經得知了自己的消息?
這個並不難猜,畢竟師姑人在突厥。
那她早年,所要避開的,就是隆昌公主的人。
不知道爲何,雖說從未見過生母,但就衝着她當年抵死不肯服藥要保住自己,且這十幾年來都不曾放棄過尋找自己的這份心,陸思瓊對她,就莫名的親切起來。
怪不得,呼韓邪有那等自信。
自己若早得知了一切真相,他現在再來跟她說,道隆昌公主、自己的親生母親在塞外草原上等着自己,要她如何拒絕?
說實話,陸思瓊還真不知要怎麼做決定。
她腦中有些混亂,整個人顯得疲憊無比。
手則自身邊人的掌中抽出,就算是親姨母,一時間也親熱不起來。
蕙寧公主許久沒有說話。她知道現在的瓊姐兒需要時間。
“公主,午膳已經備好了。”
喬嬤嬤在外躊躇許久,見內室總無動靜。眼看着午時已經過去,恐主子餓壞了身子,便在外通傳。
而這個時候,龔景凡正分外無趣的靠在廊下的廊柱上,仰頭看那紅欄雕窗的動作不知做了多少回。
母親到底在與她說些什麼?
她倆能有何好談的,要這麼久?
伸頭探腦了好久,還是未果。滿額的密汗亦渾然不知。
又過了會,聽到開門聲音。忙直身迎上去。
出來的,卻只有蕙寧公主。
蕙寧公主神情嚴肅,與龔景凡往日所見均是不同,不免心中更爲好奇。但見其使人閉門,不由開口:“娘,她呢?”
“說了會子話,人有些累,娘讓她在屋裡先歇會。”
聞者說完,吩咐喬嬤嬤再準備些精緻點心和菜餚送進去,又命人候着服侍。
龔景凡對這答話自然是不信的,歇息?
這還沒過午,何況陸思瓊早上就睡了一路。他不信這麼快就能身子乏。
但母親現兒的面色,又太不尋常,龔景凡亦不是真的荒唐性子。也不會在這時候胡攪蠻纏讓對方爲難。
只是終歸心裡擔心,猶豫着卻還是開了口:“孩兒能進去看看她嗎?”
蕙寧公主笑,可是笑容總顯得有些牽強,語調也不比往日輕快:“急什麼?瓊姐兒左右在府裡,等用了午膳再去也不遲。”
話落提步,去了用膳的地方。
除了留守的婢子。婆子丫鬟皆連跟上。
龔景凡擔憂的望了眼門窗緊閉的屋子,戀戀不捨的擡腳。剛走兩步就招人過來吩咐:“去冰窖裡再取些冰送進去,莫要讓陸姑娘熱着了。”
後者應聲而去。
蕙寧公主走在前頭,聽到兒子的聲音,心下欣慰的同時,又生出頗多遺憾。
瓊姐兒若不是這樣的身世,該有多好?
這京中,既然都有人着手開始查她的生辰八字了,有些事怕是早晚瞞不住。
凡哥兒會疼人了,只是往後他與瓊姐兒怕是還要有諸多磨難。
食不言的用完了膳食,龔景凡迫不及待的起身,再次說了早前的話,“娘,我去看看阿瓊。”
一口一個“阿瓊”,叫得很是順口。
按理說,席未畢,人不得離開。
龔景凡以往雖然自在任性,卻也不會不顧這些規矩。現在,顯然是真的心不在這,蕙寧公主沒有再阻攔,點點頭應允。
但等見兒子走到門口,又添道:“你這固執的性子可得改改,女兒家有心事的時候,莫要說個不停,添人煩惱。”
龔景凡鮮少的聽話,“哎”了聲跨步出去。
喬嬤嬤見狀,便將剛剛主子她們在屋內,二爺在外焦急等候的場景說與她聽,笑道:“公主,老奴還是頭回見二爺這樣在意一個人的。
您之前的擔憂着實過慮了,奴婢瞧二爺對陸姑娘歡喜得緊。”
蕙寧公主卻沒有如她所願露出愉快的表情,反倒是搖了搖頭,“我現在倒不確定,給凡哥兒安排這門婚事,到底是對是錯。”
剛剛與外甥女對話,雖說對方從頭至尾都不曾說些什麼的,亦沒有對隆昌表露出什麼特別情緒。
可是得知真實身世之後,那種親生母女間的微妙情緒,她實則是察覺到的。
蕙寧公主當時就在想,她與周家均疼愛瓊姐兒,故不捨得她離開京城。但這還都只是她們的想法,從沒問過瓊姐兒的意見。
她是否想隨人去突厥,和自己的生身母親一起?
若是她要離開,那凡哥兒怎麼辦?
然思及異鄉的胞妹,又是懷念又是愧疚。
骨肉分離十多年,現在好不容易找到袁醫女,知曉瓊姐兒尚在人間,她定是無比期盼的。
自己,又有什麼資格去替她做決定?
想起剛剛出屋子前問瓊姐兒,若是左谷蠡王再來尋她,她會怎麼應對。後者沒有回答,她說她不知道。
那時候,蕙寧公主就知道,事情很懸。
而此刻獨坐在公主廳裡的陸思瓊亦是心亂如麻,她現在終於得知了所有,知道自己的親生母親是誰,在哪裡。
可她的身份,永遠見不得天日。
就算剛剛蕙寧公主沒有明言,就衝着當年周太后說她留不得時,便明白自己於皇室是個侮辱。而被突厥知曉,不說是隆昌公主的處境,就是兩國和平,怕也要被打破。
這也就是應了當初周家安慰她的話:自己以前是陸思瓊,德安侯府的二姑娘,以後也都是,一切都不會變。
不是不想變,而是不能變。
要麼一無所有,什麼都不是,她也不可能對外說自己的母親,是十四年前和親突厥的隆昌公主。
想了想,何其悲涼?
她趴在案上,對於一旁圓桌上侍女送進來的飯菜毫無胃口,心裡悶悶的,有些難受。
這京城裡,誰看她好似都覺得榮華高貴,實則卻根本沒有她的容身之地。
而就算是去突厥,見到了隆昌公主,亦不可能相認。
要麼真的就是和親那條路。
然而,那種日子,不是她想要的。
呼韓邪是隆昌公主的繼子,因是她一手帶大,情分好比親生母子,是以才託他來京城尋自己。
他能容忍自己,但不代表突厥的其他人可以。
她突然反應過來,自己現在,竟是已動了這樣的心思?
煩惱着,突然聽到開門的聲音,循聲望向門口,一時間倒有些受不住外面的光線,刺得眼眸驟然眯起。
龔景凡背光而立,掃過四周,最終對上少女迷茫脆弱的表情,心裡一疼,連忙走了過去。
陸思瓊見他進來,側身背對過去,眸眶還有些溼潤,以最快的速度斂起了情緒。
“怎麼了?”
龔景凡自是瞧見了那樣的動作,湊過去就盯着對方看,“你臉色不太好,我娘跟你說了些什麼,她說惹話你不高興了?”
緊張焦躁,盡數寫在了臉上。
“沒有。”
陸思瓊並未被蕙寧公主刁難,相反知道她其實是自己親姨母之後,雖說沒有立即適應,可因爲原本二人關係便不差,倒也不見得如何彆扭。
然而龔景凡不知道這些,只覺得自己出門前還看到的活蹦亂跳着的阿瓊,在與他母親私下聊了會後,整個人就不對了。
“可是你不開心。”
他其實也不知道該說什麼,要說去想是自己母親欺負爲難了阿瓊也不太可能。畢竟過去娘對她的喜愛可沒少過,何況又都肯說親給自己,怎麼都不可能說會背後去講難聽話。
如此,龔景凡便顯得嘴拙無奈了,餘光瞥見桌上完好未動的飯菜,牽了她的手道:“你先用膳,這樣餓着,不好。”
現在的他,溫柔體貼的簡直不似他。
陸思瓊望着眼前人,覺得再沒胃口,也不忍說出拒絕的話。
由他陪着簡單用了點,雖還是心事重重的樣子,但對方逗她,陸思瓊也會跟着笑。
瞧出牽強,龔景凡有些不高興,本興致正濃的時候突然擺手,“罷了,笑得比哭還難看,你心情不好就不要勉強了,我也不是孩子需要你這樣來哄我。”
“沒有,你別生氣。”
陸思瓊也覺得歉意,輕輕說道:“不是你的緣故,也不是公主,是我自己心裡有事。我知道你對我好,見我不開心哄我逗我。”
只是,她現在是真的沒有心情。
“所以說你笨,心情不好都寫在了臉上,想要僞裝讓我放心,就掩藏得好一點嘛。”
龔景凡悶聲悶氣的說出這樣的話,心中再道:否則,讓他瞧見她難受,連帶着自己也撓心撓肺的,無法定神。
陸思瓊又聽他說自己“笨”,可這樣的語氣這樣的表情,讓她不覺生氣,只覺溫暖。
蕙寧公主立在屋外,瞧見屋內的這一幕,不忍打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