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世間離不開一個字,錢。家裡實在太窮,買四張棺材和爲我保命的藥材花光了花生香的所有積蓄,讓我一陣感動和難受。而佩姨上次又強塞給我的錢除了給五弟和幺妹教學費,多的也全砸在了裡面。
我躺在大棺材裡,小姑奶奶在旁邊抱着小然牌位,鈴鐺不時的響一下。我感受着虛弱的身體,這樣活着連累人,還不如拿刀子摸脖子算了。
“小然,你說我活着是不是害人?”我問着,回答我的是連着幾聲清脆的鈴聲,它似乎在說話,可惜我不懂。
三女依舊睡在另外三個棺材裡,據說得睡足八十一天。
想着心事,快天亮才睡着,一覺醒來又是一個傍晚,而三個女人幾乎和我差不多,她們也成了夜貓子。三姐和花生香在屋外燒飯,桃子嬸蹲坐在棺材蓋上,給我說這幾天裡發生的事。
孫福祿和兩個女醫生回縣城了,兩個女醫生知道我抽了她們的臉,說等她們找到滅蛇殺蟲的東西,請到高手會回來破了我的障眼法。最讓我不想聽到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十里鋪的村長,瑞芽舅舅自個淹死在了河裡。屍體被撈起來,他腿上的傷和身上的刀證明是他自己割的,最後斷定是他被啥子毒蛇或者毒蟲咬了,中毒後掉進水裡淹死的。
“啊姆常說人只要活着,再難也會熬過去的。吃這點是想鬧啥子?”三姐看着我端着稀飯只吃了兩口,眼睛發紅哭了出來。
在家裡我誰也不怕,就怕三姐哭,她一哭,我的心也跟着碎了。“我吃還不行嗎?”我埋着頭顫抖的拿着筷子,端着碗,往嘴裡猛扒。扒完了一碗,虛晃的起身準備再去盛,好不容易被說服坐在桌上吃飯的花生香看到,她伸手要搶我的碗。
我帶情緒的手一甩,手一不小心沒拿穩,碗砸在地上砸破了。
桃子嬸和三姐呆呆的看着,花生香手伸在半空愣了好一會,她蹲下身低頭收拾地上的碎渣,嬌柔的小身板輕輕發抖,似乎強忍着沒哭出來。
“那個……我不是在發你脾氣,我是在恨自個沒用,連走路都打擺子!”我蹲下身幫忙,慌忙的解釋着。“只要在這呆一天,咱們都是一家人,家人自個吃飯那有讓別人幫盛飯的道理?又不是走不動……”
花生香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哭的非常傷心。我慌了手腳,三姐不哭了幫襯着安慰花生香,桃子嬸安穩的吃着菜對我豎起了一個大拇指,老子差點沒被她氣死。
“家人……一家人……”花生香癡癡的張合着薄脣,聽不清在說什麼?看口型應該是嘮叨着這個。
轟!
看着她的樣子,我幡然醒悟,人活着不僅僅是爲了自己活,還有家人,還有……我低頭看着脖子上的鈴鐺,也正在這時,鈴鐺又響了一下。
我按着鈴鐺小聲的唸叨說:“別鬧,您可是正兒拜過堂的媳婦……”
“喵!”
小姑奶奶從屋頂上跳到地上,蹦到我頭對着我的腦袋拍了一爪子,又跳上屋頂,一副可憐兮兮的看了看我,又擡頭看了看它身邊。看它着意思,好像是它身邊的空氣讓拍老子的。
一頓飯越吃越和諧,只是桃子嬸一有機會就挑逗我一下,並且三句話不離老本行,要傀儡術控制屍體。
吃過晚飯,我強硬的提着小桶,叫上小姑奶奶往河邊走,打算去抓魚。桃子嬸神神秘秘的拉着花生香去了屋後的密林,花生香有些恐懼又有些期待的跟着她去了。三姐在鬼屋收拾東西,我這才發現三姐的膽子真大。
好哭鼻子是性格,不代表膽子小。看來我以後得仔細研究一下咱這一家子,不定老大、老五、幺妹也有啥出奇的地方被我忽視了。
“吃喵……”我捂着肚子盯着河水,小姑奶奶聽到叫了一聲噗通一下跳進河裡,開始它的捕魚大業。
天黑了,可能河裡的魚被小姑奶奶抓過太多,一個多小時才抓了小半桶,它好像對自己的戰績很不滿意,把魚甩上岸後的那聲喵叫都不喊了,默默的在河裡奮鬥着。
叮叮噹噹!
不是我脖子上的鈴鐺聲,而是河對面亂墳崗傳來的,聲音很悅耳像敲擊樂器一樣。黑暗中一道倩影出現在對岸,我看着她,她看着我,我們都沒有說話。
瑞芽是苗寨的妹芽,寨子靠近川西邊境相對我們這裡有些偏遠,於是她住在小姨或者外公家。我知道她是苗族人,但從沒見過她穿族中的盛裝,也就是銀衣。帽子是銀的,腰間也是銀打的腰帶,下面穿着百褶裙。苗族人一般情況不穿盛裝的,都是便裝。
看着她這一身裝扮,我心底很忐忑。
“對岸的阿哥喲!記得……記得……”她剛走起教過我的一個歌調,卻哽咽的唱不下去了。
嗡的一聲大響,她帽子裡冒出遮天蔽日的蟲子,朝我飛來。我站着沒動,看着飛蟲到來,不認識的飛蟲在我頭頂相互廝殺,像下雨一樣落滿了我的頭。
我隔着飄飛的蟲子,盯着對岸,想努力在黑暗中尋找那一對清澈見底的眸子,可惜天色太黑只能看到喝對岸是她,臉龐都有些模糊。
“咳咳!”
一大羣飛蟲死的只剩下最後一隻,飛速的扇着翅膀,一隻蟲子發出的嗡嗡聲快要勝過了一羣。我突然後背一陣痙攣,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往上鑽,從後腰沿着背脊,沿着頸部爬過臉頰,最後從鼻孔裡鑽了出來。
我扛過像被抽皮扒骨的疼處,看着從鼻孔爬出來一隻像毛毛蟲的花蟲遇風化蝶,怪異蝴蝶搖搖欲墜快要落到地上的時候,它又飛了起來,跟隨着我頭上嗡嗡的蟲子飛到了河對岸。
還記得那是一個黃昏,我咬得狗尾巴草,瑞芽坐在水牛背上,捏着一隻蝴蝶翅膀。
“你曉得蝴蝶是毛毛蟲變的嘛!”她問。
“咋子不曉得?”
“我養了一隻毛毛蟲,能化繭成蝶就好哩。”
……
當時的對話很無聊,但她開了一句玩笑,說她要在我身上種一個毛毛蟲,我就是她的了,我跑到哪裡都逃不出她的手掌心,想死都要問她。
“嗚……”
詭異的蝴蝶飛到對岸,停在瑞芽伸出的十指上,瑞芽像那次一樣擰着蝴蝶的翅膀,她沒像上次一樣放飛蝴蝶,而是看了好久,用手捏死了。我看着,覺得蝴蝶似乎在哭,瑞芽也在哭!
那隻發出嗡嗡聲的怪蟲在蝴蝶死的瞬間,也跟着搖搖掉落在了地上,雙雙死去。很久以後我才知道,這是一對情蟲,一生只能養一對,對瑞芽很重要,卻被她捏死了。
“你爲啥子要衝冥婚?爲啥子要對舅舅下手?你身上有毛蟲,舅舅拿你根本麼得法子。你死都得問我……河水淹死你了麼?化繭成蝶,你曉不曉得?”瑞芽發瘋的喊了一句,雙手擦着眼淚。“下次我會來要你的命。”
她說完,調頭就跑,叮叮噹噹的聲音慢慢遠去,似乎再也不會屬於我。我傻站在河邊,仔細回憶自己跳河沒淹死,棺材裡沒凍死,屍毒沒毒死,似乎身體裡都有東西在爬,尤其是給二哥吸血中屍毒,腰間的鼓譟最嚴重。
心莫名的煩躁和扎心的疼。
叮叮!
胸前的鈴鐺劇烈的搖晃,我按着鈴鐺,異常煩躁的說:“再搖老子把你扔了。”
鈴鐺不動了,小姑奶奶不一會空着嘴從河裡上來,用腦袋蹭着我的腳。鈴鐺輕響一下,好像它特別委屈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