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老太太一聽這話兒,原本慈祥和藹的臉霎時間就灰了一灰,她的雙眸幾乎是有些銳利地看了柳意之一眼:作爲柳家嫡出的小姐,柳意之竟不曾管好她自個兒房裡的下人不說,還讓其偷竊首飾典當把來充作賭資,且在首飾被盜後她還半點不曾察覺,等到贖不回來了被叨登出來此事纔算見了天日。
柳意之看到柳老太太那很鐵不成鋼的眼神兒,心裡就有些發憷。她畢竟將將才七歲,房裡的張嬤嬤欺心盜她首飾,她又不時常查檢自家的物件兒,又如何能事先得知?
眼下這個事兒卻是不大好辦的。那玉佩畢竟是她生母在世時貼身的物件兒,如今孟夫人早已不在人世,留給柳意之的也就只有那麼塊兒玉佩。若是把些銀錢給公儀簡向他討回玉佩,倒是在公儀簡將將進柳府時就把他得罪了。他雖不定會生氣,但這個事兒若是傳將出去指不定讓人怎麼編排柳家倚勢欺人呢。
且不說如何拿回玉佩,就是叫公儀簡曉得了他偶然間買回的一塊兒玉佩是他坐館的人家裡的小姐的,非但讓柳意之沒臉,還讓公儀簡不好做。畢竟,他要是將玉佩退還柳意之,二人還未成師生便已經尷尬不已。若是不退還呢,又顯得公儀簡沒什麼度量。
柳意之聞言煙眉一蹙,問繡春道:“此事你何時曉得的?怎地不告訴我?”
繡春見柳老太太面色不好,柳意妍和柳意如二人此時也安安靜靜地坐在柳老太太身邊兒不好插話兒,曉得這個事情必定是要問責的,便誠惶誠恐道:“按理說,但凡姑娘的首飾或是一應小物件兒皆是我在收撿,只是姑娘的這個玉佩原不是尋常的玉佩,張嬤嬤又是原先太太給姑娘找的奶孃,她怕我們人小眼皮子淺,就親自保管着姑娘的這塊兒玉佩。今日叨登出來,還是因我聽到張嬤嬤和她家的媳婦子說話兒才曉得這其中的原委。我不敢耽擱,立馬就來告訴姑娘。”
柳意之氣得面色鐵青,張嬤嬤在她的綠玉館裡作威作福不是一天兩天了。往常有廚房送到柳意之屋子的新鮮糕點可口佳餚,她問也不問柳意之一聲,自家就先舉著而食,更別說柳意之常常喝的茶吃的水果等。本來柳意之就愛潔,張嬤嬤此舉着實讓柳意之厭惡得緊。只是柳意之原本年紀就小,人微言輕,張嬤嬤在外又常做出一副很護着柳意之的模樣,她又是原來孟夫人身邊兒服侍的人,後來得了孟夫人的吩咐才成了她的奶孃,故而柳意之倒不好趕張嬤嬤走。
當然,柳意之忍了這張嬤嬤許久,也有柳家遍佈着柳家掌家人柳明源、柳老太太的眼線的緣故。也許這裡柳意之私下裡將將才敲打了張嬤嬤,柳明源和柳老太太那裡就得了消息。先不說柳意之有沒有手段降服張嬤嬤,她只要有所動作,便能叫柳老太太和柳明源在她身上看出可用之處並加以培養。
其實柳意之也不曉得她有什麼可韜光養晦的。一來她沒有什麼大學問,更不是什麼神童,將來也不太會有什麼經世之才;二來她才七歲,着實也沒有誰教給她甚麼手段能奈何得了別個。但因着劉夫人的囑咐,她幾乎是將自身能收斂的鋒芒都收斂了,以至於如今倒還要受張嬤嬤的氣。
眼下柳老太太並不說話兒,她如今不過五十來歲的年紀,頭髮裡只有些許銀絲。因着保養得宜,臉上雖有皺紋卻不太顯老,看上去也就是四十來歲。只是她的面相雖然只是四十來歲的面相,眼神兒卻是一個經歷了五十來年風雨見證過改朝換代混戰練練的當家主母的眼神兒,裡頭透着的精光叫人沒來由的有些害怕。
她有些嫌惡地看了柳意之一眼,便道:“這到底是你房裡頭的事,你欲如何了結?”
柳意之看了眼柳意妍和柳意如,她們二人都低着頭,顯然不敢插話兒。若是照柳意之自個兒的意思,她早就厭煩了張嬤嬤,此時將將好可以趁機將張嬤嬤攆出去。至於她將那玉佩典了多少錢也不必再追究,只將她們一家子都趕出柳府不礙她的眼就是。
只是……
若是她這麼辦了少不得要換來劉夫人一句“婦人之仁”或是“稚童之舉”。柳意之垂了垂眼眸,眼下她也不曉得能如何了。她吸了吸鼻子,手指絞着手帕,對着柳老太太心中有些慌亂,垂下的眼瞼半遮住的眸子看向柳意妍和柳意如,指望她們能幫她說兩句話兒。
柳意妍見柳意之不知所措,有意助她,但她本是一個六歲大的孩子,即便是往日裡她母親謝夫人教過她些東西,到底是有限的,此時換做是她,就該,“老太太,這些個事咱們都沒碰到過,要了結只讓管家着人將張嬤嬤捉了打上四十大板再將她們一家子攆出府去爲好。我是隻管一時痛快的,老太太必定還有能周全的法子要教導我們呢。”說着,她便猴在了柳老太太的懷裡道,“好祖宗,咱們都是笨人笨心腸,指望老祖宗提點呢。”
柳老太太原本還灰着的臉因聽了柳意妍這奶聲奶氣的一席話又變得慈祥和藹起來,她摩挲着柳意妍的後頸笑道:“就你猴兒精似的,說話慣會討我高興。”
柳意如飛快地用眼角的餘光瞟了一眼柳意之,見她垂頭無措的模樣兒心中竟有一絲快慰之意升起。她是嫡長女又如何?討太太喜歡又如何?只要不得老太太的歡喜,她便是再得意也越不過她去。眼下柳老太太因爲柳意妍的一番話高興了,柳意如也笑道:“三妹妹素來是會說話的,我們這起子不會說話的討不了老祖宗歡心,指望老祖宗喜歡三妹妹的心能分一星半點給我們也就不枉老祖宗素來待我們的好了。”
柳意如脆生生的聲音也着實好聽,她這一番話說來也頗是好聽,亦知道進退,再是不喜歡也曉得做面子上的人情兒,也是個好的。柳老太太含笑看了看柳意如道:“就你和你三妹妹一樣的猴兒精,還說不會說話,打量我老太婆年紀大了糊弄我。”
柳意如見老太太高興,和柳意妍兩個一齊笑道:“老祖宗哪裡就老了?旁人見了老祖宗,也只說老祖宗和太太像是姊妹一樣呢。”
柳老太太將二人一齊攬在懷裡笑道:“今兒是吃了蜜蜂屎似的,慣會撿好聽的說。”說着她把眸光一轉,看向仍舊絞着手帕子垂頭咬着下脣的柳意如:“今兒就是你兩個妹妹說再多好聽的,這個事兒也得你自家裁奪着辦。”
柳意之擡頭飛快地看了眼柳老太太,又垂下了頭。良久,她方纔怯怯地道:“這個事兒,我覺着三妹妹的法子就極好。老祖宗意下如何?”
柳老太太見柳意之那副不成器的模樣兒把眉頭一皺正要說話兒,劉夫人就走了進來。她一進門就笑道:“曉得姐兒都在老祖宗這裡耍子,我也來湊個熱鬧。正好外頭送了新鮮的鹿肉和希嫩的野雞進來,我已吩咐廚下好好地拾掇了孝敬老祖宗,順便也跟着老祖宗蹭兩口好吃的。”
說着,她轉頭,看到跪在地上的繡春,奇道:“你這丫鬟,不好好地服侍姑娘,跪在這裡做甚?”
繡春又將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柳意之看到了劉夫人,就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她忙擡頭看向劉夫人道:“太太,此事,此事當如何是好?”
劉夫人招了招手,讓柳意之走到她身旁,摸了摸她的頭,方纔笑道:“你小孩兒家不曉得如何是好也是情有可原的。老太太御下有方,就是往日裡我家中的長輩都常誇讚老太太處事極爲妥當,此事就該向老太太取取經纔是。”
柳老太太責怪地看了眼劉夫人笑道:“就你會慣着她們。但凡什麼事兒,只有她們親身歷經過後,才曉得教訓,才曉得該如何料理。也罷,這個事兒我是不管的,你辦事時親自帶了她們三姐妹去叫她們看着,好叫她們習學習學。”
劉夫人帶着柳意之讓她坐下後方在柳老太太身邊兒坐着笑道:“老太太既然發了話兒,我不敢不從。”
說着,早先聽了劉夫人吩咐的柳璟則讓人去院子裡將新開的各色牡丹花兒折了來裝在一個大大的水晶盤裡親自帶着丫鬟端了來送把老太太道:“今兒先去見過先生回去的路上見着牡丹開得雍容華貴,想着老太太向來喜歡牡丹,也只有牡丹的雍容華貴最襯老太太,便摘了來孝敬老太太。老太太可要簪一朵在鬢上?”
柳璟說完話兒就向劉夫人問了安,又轉頭對着柳意之眨了眨眼睛。
柳意之這會子總算將心放回了肚子裡,柳意妍和柳意如皆說柳璟有心,又說了一籮筐話兒誇牡丹漂亮。柳老太太她身邊兒的大丫鬟翡翠珍珠等也說柳璟有孝心,她一高興,就讓翡翠抓了幾把碎銀子賞給跟來的丫鬟,連帶着繡春也得了些賞。
柳老太太就將盤子裡一朵大紅色的牡丹撿來簪在鬢上,又將餘下的讓劉夫人並柳意之姐妹三個選了簪上。劉夫人簪了紫色,柳意如簪了綠色,柳意妍簪了粉色,柳意之就簪了白色。幾個人在一處說說笑笑了會子,又都用了膳食,劉夫人方纔帶着柳意之姐妹三人去柳意之的綠玉館裡處置張嬤嬤。
柳老太太在和她身邊兒的人感嘆都是一樣的爹媽卻生出了柳璟和柳意之這兩樣人之時,柳意如心中有些不大像意,憑什麼每每柳意之遇到不如意之時便有這許多人來助她?
柳意之並未察覺柳意如的不快,而是猴在柳璟身邊兒道:“好哥哥,今兒幸好有你和太太、還有二妹妹三妹妹替我說話兒,不然還不曉得怎麼樣呢。”
劉夫人笑嗔道:“渾說什麼。往日裡我教你的都忘了?怎地見了老太太就不會說話兒了?”
柳璟笑着捏了捏柳意之的鼻子,一雙初顯風情的桃花眼裡滿是揶揄:“我定然是上輩子欠了你的,所以這輩子纔要給你做兄長好還債呢。”
柳意如和柳意妍皆笑,說柳意之平常都會說話兒,就是見了老太太便半句話也不敢多說。
一行人到了綠玉館後,柳意如親自搬了椅子讓劉夫人坐,又讓玲瓏和紅香兩個搬了凳子給柳意如柳意妍並柳璟。劉夫人含着笑兒,她溫柔可親地對着柳璟說了兩句話兒,柳璟便端住了神色冷下了臉正襟危坐聲寒如冰道:“叫張嬤嬤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