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酒醉

先生即便是蹲下了身子, 那身姿也是清雅無雙的。柳意之將將心中實在憤懣,着實是沒有想到過會被人看見的,且還是被先生看見。

眼看着自個兒趴在地上痛哭的狼狽模樣兒被先生看了去, 柳意之一時也不曉得該如何是好了。

“先生……”剛剛喚了一聲, 但又不曉得該說什麼, 柳意之只好又閉了嘴低頭。

此時此際, 柳意之恨不得再將頭埋在地上, 這般丟醜的境況往日裡她從未想過,偏偏就這樣發生了,且還被先生看了去。許是將將曬了太陽, 眼下的柳意之渾身都不舒服,往常還是隻是渾身無力, 現下卻覺着渾身灼痛。

她定了定心神, 想要從地上爬起來, 卻使不上勁兒,只好就這麼趴着。

公儀簡看到柳意之這般小小的一團兒趴在地上, 想起地上寒涼,這個人兒又是如此瘦弱單薄,便嘆了一口氣,又撫摸了兩下柳意之的頭:“趴在地上做什麼?受了欺負就該欺負回去。”

這也是柳家人一直給後輩灌輸的宗旨,不過柳家的家訓之一是:人若犯我, 我必犯人。人不犯我, 憑事而定。犯之當使其感戴我之以德報怨。簡單點, 就是說要不管你惹沒惹我, 只要有需要就玩兒陰的, 要讓你被賣了還給我數錢。

柳意之還來不及傷心自個兒現下狼狽又無助且還不大有自尊,便見公儀簡伸出了他修長的雙手將她從地上打橫抱起。

“先生, 你……”

她曉得先生素來愛潔,而她將才趴在地上,指不定身上多髒呢。故而在被公儀簡抱起之時她一時間有些愕然。她的雙手都不知道要忘哪裡放,要是放在公儀簡的肩上,恐公儀簡嫌髒。

而公儀簡只是拍了拍她柳意之的肩無奈道:“別動。”

他現在的感覺,就像是從哪裡撿了個女兒來養,心中居然還有了父愛那玩意兒。父愛是個啥?公儀簡尚未成親,更別說孩子了。故而此時突然覺着冒出個女兒的感覺於他而言是新奇的。雖然,這個“女兒”是他的學生,是別人家的孩子。

先生那清俊的面孔就近在咫尺,他的面目仍舊是溫和的模樣。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柳意之心中暗暗念着。

小孩子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她在公儀簡未到時只是一個人暗暗地傷心,傷心自個兒身子骨兒差,別說出門走走路,就是動動心神也累得緊。及至撲倒在地悲慟而無聲哭了一場後看到先生,又覺着自家狼狽的醜態被看了去很是羞愧。再到被先生抱起時,她的心裡就只滿懷的溫暖了。

她終久還是沒能忍住,擡手環住了她家先生的脖頸,又用手帕子擦了擦自個兒的臉,放纔將臉埋在了公儀簡的頸窩。

挨着先生細膩光滑的脖頸,讓她想起了夢中,又或者說前世。前世的她,大約還不曾經歷今世這般多的事情,只在丫鬟死了之後就選擇了服藥逃避。那時候的她纖細敏感,也是一個人出來想要找個地方哭,然後遇到了先生。那時候她幾近失去知覺,先生卻將她抱起,帶回了綠卿小苑。並且,還和老太太說讓她住在綠卿小苑清修。

公儀簡心間一片柔軟,曉得柳意之此時不大好意思的,也沒說什麼,就抱着她往綠卿小苑去了。及至到了綠卿小苑後,放纔將柳意之放在他平時常常躺在上邊兒小憩的臥榻上。

放下柳意之後,公儀簡便讓千山備水。而公儀簡則擡腳要走出去。只是他將將要走時,柳意之就抓住了他的衣角。

公儀簡轉頭看柳意之,柳意之方纔不甚好意思地低了頭,低聲道:“子持多謝先生。”

公儀簡見柳意之此時這般小心翼翼的模樣兒,越發覺着她可憐見兒的,便彎了彎他的窄腰摸柳意之的頭:“不過是舉手之勞,莫放在心上。”

說完便擡腳出去,沐浴更衣去了。這廂公儀簡將將沐完了浴又更好了衣,方纔和千山道:“你去綠玉館和子持的丫鬟將她平常的衣物都搬過來罷。”

千山有些驚恐,他瞠目結舌地看着公儀簡:“公子,咱麼不是向來不管別人家的閒事麼?公子往日裡不是說有些大家子裡的事沾了就不好脫身麼?”

公儀簡理好衣物,淡淡道:“叫你去就去,小姑娘家都沒你磨嘰。”

千山受到了打擊,扶着心口桑心地去了。公儀簡則理了理衣裳,去了定國公柳明源日常所在的屋子。

彼時柳明源正在庭院裡一邊兒小酌一邊兒賞花,時不時地還吟兩句詩,甚是風雅。然而他吟得最多也最喜歡的,卻是蘇軾的《江城子》。公儀簡在去柳明源常待的院子的路上時,柳明源就坐在一叢花前的石桌邊兒嗟嘆了一聲,聲情並茂抑揚頓挫還帶着些兒哀慼地吟了起來: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一時之間唸到動情之處,柳明源雙目中便隱隱地含了些淚。他又爲自家傾了一杯酒,舉杯將酒盡數灌入口中又傷情道:“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阿限,阿限,自你去後,連一次都不曾來過我夢裡。你可是還在怨我?”

如今離孟限死去,已經四年。柳明源卻仍舊清清楚楚地記得孟限溫柔姣好的面容。那時候她就立在那花叢中對他回眸一笑,他便曉得自己在劫難逃了。可是,阿限,你爲何離我去得那般早?就是我犯了那幾次錯兒,你也……

如今徒留傷悲,卻無處再去尋那佳人了。他趴在了桌上,想起曾經和孟限在一處鴛鴦交頸相濡以沫的時候,想起了孟限口中的芬芳,想起了孟限和他在一處時嬌羞卻又大膽地摟着他的脖頸埋在他的肩窩欲語還休的時候,想起她嬌喘微微芙蓉泣露的時候,想起一朝直搗幽微地時她咬緊了牙卻忍不住輕聲喚她夫君的時候,響起了她不住地迎合她緊裹他和他一道兒登上巫山弄完雨雲後香汗細細的的時候。

往事歷歷在目,當時的甜蜜鑄就了此時的悲傷。當時,當時他怎麼就鬼迷心竅地還有心思去納妾去和妾室行夫妻之事呢?想起孟限那雙美麗的桃花眼中滿是傷情的模樣兒,柳明源的心抽痛着。他愛着她,卻傷了她。此憾,已無法彌補。

就在柳明源沉浸在往事中無法自拔之時,柳明源房裡的丫鬟芙蓉便伸手將倒下的酒杯扶起,一雙柔胰輕輕地扶住了柳明源的肩,學着往日裡她曾聽到過的孟限的語氣道:“往事不可追,過去的,便讓它過去罷。”

芙蓉如今正好當齡,乃是二九年華的妙女子。她的身上香氣冉冉,明眸中滿是善解人意。朱脣微啓時露出內鮮皓齒。

語音將落,柳明源就一把拉住了芙蓉的手,順勢一拉攬住她的柳腰將她帶入懷中。他雙手緊緊地將她箍住,臉埋在她的柔軟之處,眼中的淚溼透了衣衫浸入了肌膚:“阿限,阿限,我心悅你之甚,莫要丟下我一個人。”

芙蓉雙手撫摸着柳明源的脊背:“老爺,你喝多了。”

“不,我沒喝多。阿限,阿限……”他閉着雙眼,擡起臉就去湊芙蓉的脣,芙蓉雙脣微啓,任他的脣舌長驅直入,雙手卻輕輕地按在他的胸膛上推拒着。

“老爺,不要這樣……唔……”

因着芙蓉的推拒,柳明源的氣力越發大了一分。他說:“阿限,不要拒絕我。”

隨即起身,雙手將芙蓉一提,手一揮,桌上的酒盞盡數落地,噼噼啪啪的響聲更加繃緊了人的心絃。當石桌微涼的觸感從身下傳來之時,芙蓉雙手攬住了柳明源的肩,渾身痠軟的她雙眼含淚顫巍巍地倚着柳明源,溫熱的吻印在了柳明源的下巴上。

一個是思量亡妻的傷心人,一個是巴望主子的有心人。綠玉紅香盡不了芬芳,乾柴烈火需不着油澆。絲縷紗裙堆不住瓷白如玉,衣結帛帶禁不住溫軟紅顏。一個臉上爬滿了紅霞,一個俊容溢出了薄汗。衣衫散亂於塵埃兮嬌花盛放,直裰微皺於雙股兮來往不住。說不得是什麼年月,記不得什麼舊人。羞得日頭躲進了雲層,喜得鴛鴦細喘微微。止不住的言語,難享盡的歡樂。

當公儀簡走到院子外頭,讓柳明源府裡的小廝去通傳一聲之時,裡頭隱隱約約傳來的聲音似乎有些奇怪。公儀簡覺着奇怪之餘也沒多想,小廝見是公儀簡也不敢怠慢,連忙就去通傳。

當他轉過一道兒插屏走進了曲折的小徑後,看到芙蓉正跪在老爺身前,而老爺衣冠楚楚站得筆直,只是雙手正按着芙蓉的頭。他的臉紅了一紅,喉嚨緊了一緊,也不敢就去打擾,等到裡頭完事兒了方纔通傳。

公儀簡在外頭略略地等了些時候兒,小廝方纔出來。他臉上微紅,含笑殷勤地對着公儀簡行了個禮爲公儀簡引路道:“公儀先生這邊兒請。我們老爺適才在午歇,還得有個片刻功夫才得出來,怠慢了先生,先生莫怪。”

公儀簡只點頭含笑不語。心中卻越發覺着奇怪。突然他福至心靈地想到了些什麼,便嘆了口氣,越發覺着柳意之可憐起來。

等到柳明源清容華貴地出來對着公儀簡拱手說話兒時,公儀簡方纔面不改色地站起了身回禮。

“先生造訪,蔽舍蓬蓽生輝。”說過了這句話而,柳明源又拿別話來寒暄了會子,二人方纔說到正題。

公儀簡坐在椅子上,即便是和柳明源這等威嚴慣了的人坐在一處,氣度也不曾低了半分,反倒越發顯得文采風流姿容無雙。

他說:“我此次前來,是爲令千金之事。先前源公說子持命途多舛,讓我給她取字壓一壓命格,我只道是隻取個字,往後她必定是自有造化的。今日我又仔細看了看她的面相和命格,卻是大凶之兆。子持爲人敏感細膩,心中難免鬱結難抒,且她心性內斂,不願與旁人說話,若不潛心修行摒除雜念,只怕難過及笄之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