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已經進入了秋天,但是很顯然,秋老虎並沒有要偃旗息鼓的打算,外面依舊陽光燦爛,尤其中午的時候,熱的人透不過起來。
花瓶裡面插着一束奄奄的雛菊,看起來好像已經好幾天了,本來嫩黃色的花瓣已經泛黑乾枯起來,綠色的葉子早就已經掉落到了桌子上。
一面巨大的屏風隔開了一間屋子,外面放着一張簡單的木牀,鋪設着乾淨的被褥,凌亂的放着桃木劍、拂塵、符紙……零零碎碎,一看就是道士的隨身物品。
屏風的另一邊卻是一個精緻的繡閣,一張不大的牀上掛着青色底子繡着白色仙鶴的帳子,整整齊齊的鋪開了五顏六色的繡線。周圍桌子上牀上,凡是平整的地方,全都攤滿了已經繡完或者正等待着繡工的精細白絹,一個身姿窈窕的妙齡女子,一手持針一手熟稔的給繡線打結,認認真真一絲不苟的在白色的絹布上飛針走線,勾勒出精美的圖案。
緊閉的房門被人從外面打開,“吱呀”一聲,頓時外面的陽光如同鋪天蓋地一般的擠了進來,女子忍不住閉了閉眼睛,伸出一隻手來擋在自己眼前。
“速度怎麼這麼慢?”進來的是一個身穿緋色襦裙的女子,頭上挽着墜馬髻,側垂一邊,插着明晃晃的步搖,隨着水蛇一樣的腰身扭擺晃動着,說不出的美豔。
這個緋衣女子目光掃過端坐繡架前認真刺繡的女子,不屑的撇了撇嘴角,自己過去倒了杯茶水,皺眉:“怎麼全都是些粗茶?”
“我這樣的低賤之人,比不得姐姐是要攀上高枝的。自然沒得好茶葉來待客。”端坐不動的女子冷冷的嘲笑,手底下已經勾勒出一副百鳥朝鳳的雛形來。
“你說什麼?”緋衣女子聞言手上端起來的茶杯對着桌子上重重的一放,裡面黃褐色的茶水頓時溢出來,沾染了一旁放着的蝶戀花團扇。
“哎呀,真是精緻啊,難怪主子們都喜歡,把所有的繡品都拿來給妹妹你親手做呢!”緋衣女子目光掃過被弄髒的團扇。眼中掠過一絲快意:“就像我們這些家生子。就是不會這等精巧的手段,誰叫我們天生就不需要向着除了主子以外的人搖尾乞憐呢?也就妹妹這樣見多識廣的,纔有這等手段呢!”
哼。不過是個外面投奔來的低賤丫頭,就因爲一手刺繡絕活,就得了主子的青眼。緋衣女子極是不忿,想她從小就服侍伺候着主子們。到現在也不過是個三等丫頭,這賤人一來就被提拔成三等丫鬟了。真是豈有此理!
捏着針的手有些抖,那女子卻沒有回過頭來,深深的吸了口氣,穩住了心神。眼前這副百鳥朝鳳是要用來製作屏風的,自然規模極大,她一個人繡起來極是耗費力氣。哪有那個時間跟這些個丫鬟計較這些事情。
她不出聲,緋衣女子卻覺得對方是怕了自己。洋洋得意的翹着蘭花指:“妹妹怎麼不說話了?難不成也覺得姐姐說的有道理?我就說嘛,外面來的人跟我們這些人就是不一樣,就得學會做小伏低纔是,終究是外面來的,主子們就算用起來還覺得不放心呢!”
“你說夠了沒有?”本來就心情浮躁,被這女子幾句話攪和的更加浮躁,終於忍不住把針紮在繡布上,扭過身子:“一樣都是奴婢罷了,也就你這樣沒出息的纔會當成好事兒一般洋洋得意!”話音未落,已經注意到了桌子上被茶水污染了的團扇,驚呼一聲撲過去,可惜白色的絹布上黃褐色的茶漬實在是太過顯眼了,而且幾乎佔據了整個扇面,根本就無法補救了。
“你……”女子手捧團扇,一雙杏眼幾乎要噴出火來,死死地盯着緋衣女子:“這是二奶奶的東西,你居然也敢弄髒了!”
“呦,瞧妹妹這話說的!”緋衣女子絲毫不懼,嬌滴滴的捏着蘭花指:“你說是我弄髒的,那就是我弄髒的不成?我還說是你對主子們叫你專管刺繡心懷不滿,故意弄髒的想要拉我背黑鍋呢!”
女子怒極,被人算計還倒打一耙的感覺真是不怎麼好:“你別想狡辯!分明就是你心懷妒忌故意弄髒了扇子!”
“心懷妒忌?對你?”緋衣女子驚訝的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般的拍了拍胸口,故作漫不經心道:“你實在是太過高看自己了,不過就是個外來的丫鬟罷了,有什麼地方值得我妒忌了?難不成,我妒忌你需要一個人繡這些永遠沒有盡頭的繡品?我又沒毛病!”
像是被刺中了痛處,女子渾身哆嗦着丟下團扇,一雙眼睛噴火般的盯着緋衣女子,忽然撲上去就用尖尖的指甲抓向女子的臉:“我就算是淪爲丫鬟,也曾經是小姐出身!怎麼也比你一個一輩子低賤的丫鬟強百倍!”
兩個人扭打成一團,你拽了我的頭髮,我咬了你的胳膊,爭執中不知道是誰一個不小心掃中了桌上的茶壺,整壺茶水全都潑了出來,分毫不錯的潑上了已經完成大體輪廓的繡屏。
事出突然,兩個人一時間都有些傻了,還是緋衣女子最先回過神來,甩了甩手幸災樂禍的笑:“哎呀,真是不好意思呢,姐姐可是好心來看看妹妹的,誰知道妹妹你因爲繡了這麼多繡品心情不好,居然要跟姐姐大打出手,這可好,弄壞了老夫人要的繡屏……可惜姐姐手藝不好,幫不上妹妹的忙了,眼看着老夫人壽辰就要到了,妹妹,你可要加把勁啊!”說完捂着嘴嬌笑幾聲,扭着水蛇腰一扭一扭的就走了。
留下一個人傻傻的看着自己花費了好多心血的繡屏,傻傻的站在原地。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個身上穿着青色道袍,留着看起來仙風道骨長鬚的道士走了進來,一進門就驚訝道:“門怎麼開着的?容安,你在裡面嗎?”
繞過屏風之後纔看到自己的寶貝女兒沈容安蹲在地上抱着膝蓋,把臉埋在了臂彎裡,看樣子似乎是在庫,頓時吃了一驚,趕緊竄過去把她拉起來:“這是怎麼了?好好的哭什麼啊?誰欺負你了?”目光已經看到了被弄髒了的繡屏,頓時臉色陰沉起來,女兒在這上面花了多大的心血他不是沒看到,怎麼忽然變成這個樣子了?
老道的眼神凜冽起來,他們父女兩個雖然是投靠了別人,可是並不代表着就要承受那些下人的欺負:“告訴父親,誰欺負你了?”
沈容安忽然放下胳膊猛地站起來紅腫着一雙眼睛瞪着他:“都怪你!本來我做我的四小姐好好地,你非要來投靠別人!到現在就連低賤的丫鬟都看不起我欺負我,這就是你說的好日子?”
老道只覺得口乾舌燥,他只是覺得傍上七大家族,自己兩個人就算有了依靠了,卻沒想到女兒這些年過的全都是小姐的日子,養的格外嬌氣,根本就承受不了身份上的落差,只得搓搓手道:“不如我去向上面申請一下,我們兩個就專門負責江湖武林的事情?離開了這裡,沒有上面的人壓制着,卻還有這個家族在背後支撐着,誰也不敢小看我們。”
沈容安聞言大是心動,投靠了別人之後雖然對外面的時候有足夠的底氣,也沒有人會輕易的得罪他們,但是對內,他們就是最普通不過的屬下,就連那些家生子下人們也可以隨意的嘲笑諷刺,這絕對是心性高傲的沈容安所無法接受的。
“可是,這些東西還沒有完成……”沈容安心下不安,這些繡品都是那些主子們要的,也不知道是哪個心懷不忿的下人傳出去的讒言,說是她的刺繡出色,勸說着那些主子們把手裡的繡活兒送到這裡來,她白天黑夜的忙活,也不過才完成了小部分而已。
“這些東西……”老道也感覺極爲頭疼,要說不幹了,那就得罪了好大一羣女主人,他們就別想繼續在這裡混下去了。忽然想起一個人來,眼睛頓時一亮:“我記得,你那個三姐姐好像一手絕活比你還要精湛,不如這樣,咱們直接去她那裡,也不用特意知會她了,咱們去借幾件回來交上去也就行了。”
雖然對於老道說她的手藝比不上沈重華,沈容安感覺很不高興,不過對於老道的這個提議,沈容安卻是大爲心動,不用自己動手,還能完成了那些女人的差事,再說,能把沈重華費了時間繡出來的精品給弄走了,她心裡也會覺得格外的解氣。
老道看着女兒心情似乎好了不少,覺得這個時候應該可以說出那個消息來了,猶豫了片刻之後,期期艾艾的說道:“容安啊,那個,那個雲飛揚,你還有心思沒有?”
沈容安愣了一下,臉色迅速地變得難看起來,片刻之後自嘲道:“我都已經跟血影子扯上關係了,他怎麼可能還會對我有什麼好印象?”
放棄了就好,老道舔了舔嘴脣,扯出一個乾巴巴的笑容:“我聽到消息,因爲前些日子的事情碧雲莊出了很大的變故,雲在天閉門不出,穆夫人也被冷落了,爲了挽救碧雲莊岌岌可危的地位,雲飛揚和蘭夢雲已經定下了婚期,今年年底之前就會完婚了。”
弄來弄去,到最後,雲飛揚娶的還是蘭夢雲,不管是曾經心動的沈重華,還是對他傾心的沈容安,到最後都是擦肩而過。
沈容安沉默了,緊緊地揪着自己的衣角,最後忽然擡起頭來:“寶珠那個賤人怎麼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