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劉希尋陪着沈藏鋒一起來了?”聞伢子嘶了一聲,頭疼的皺起眉,喃喃道,“難怪之前尋不着他們的蹤跡,原來是劉家出了手……暢之呢?還……還在麼?”
柳容輕聲道:“已經先一步送入營中了,他傷勢確實不輕,軍中大夫說,若非出手的人是季神醫,怕是已經沒了。如今服了季神醫的藥,一直昏睡着,已無性命之憂。末將剛纔看了一下,傷口邊緣已開始收痂……”
聞伢子眯起眼:“你可注意到他們隨行還有多少兵馬?”
“應有數萬,但多是疲憊之師。”柳容想了想,道,“末將以爲,沈家經厲疫後,已元氣大傷。而劉家則在東胡手裡吃了大虧。所以他們令季神醫爲莫將軍診治,又先送回咱們軍中以示沒有惡意……想是,他們打算歸附大王了。”
他建議,“大王一會見到他們,可以請衛先生代爲試探,怕是有個臺階,這兩位應該就會……”
“咱們的騎兵呢?”聞伢子思索了片刻,卻嘿然道,“之前交與莫暢之帶出去的那些兒郎……連暢之都受了重傷!沈藏鋒這個主將,總該給孤一個交代吧?”
柳容一怔,提醒道:“即使西涼軍元氣大傷,但沈藏鋒手中還有數萬騎兵。而且西涼沈氏代代守土,底蘊不可小覷……”
“沈家的底蘊,十有八.九砸到那批重甲士卒身上去了。”聞伢子冷笑,“那些重甲咱們不是遠遠看到丟在燕州城下了嗎?如今沈藏鋒還有什麼?他不歸附本王,難道還想東山再起?既然如此,自要將他傲氣打掉些,好叫他知道這爲人臣下的本份!”
柳容心下一跳,他本是聞伢子的親戚又是鄰居,跟聞家是非常親厚、幾乎可以說是聞伢子看着長大的。在起事之初,聞伢子待他猶如嫡親之子,但自從衛新詠與莫彬蔚加入後,這份關係就漸漸的遠了。
相比起來其實他已經算是得聞伢子厚待,如鄭三伢那些人,此刻一來因爲總是依仗跟聞伢子的關係,對聞伢子不夠尊敬;二來他們能力有限,早已被冷落一旁。而柳容至少還被聞伢子帶在身邊,仍舊受其信任。
但現在聽聞伢子這話,怎麼都覺得像是說給自己聽的一樣……
很顯然,聞伢子起先還不敢肯定這天下會落到自己手裡。但覷出連一度把他壓得喘不過氣來的沈藏鋒,還有劉希尋都有投效之意,他的心,大了。
柳容跟他淵源極深,但聞伢子現在要的不是鄰舍之情叔侄之情,要的,是臣下對君上的尊敬。他要的是那種高高在上的感覺!
柳容凜然,躬身道:“大王說的是。”他決定,以後如果還會被留在聞伢子身邊,那一定要小心翼翼再小心翼翼。
小心無大錯!
只是聞伢子打定主意要給沈藏鋒一個下馬威,卻根本沒能實行。
因爲他跟沈藏鋒照了面,還沒來得及怒問莫彬蔚爲什麼會受重傷以及自己那些騎兵的命運,沈藏鋒跟劉希尋已經開口提到了軍情——十萬火急的軍情!
戎人不甘心把已經佔領的魏土吐出來,已經糾結重兵再次攻來——兵鋒距離聞伢子的駐營已經僅僅只有兩日行程!
更可怕的是,這時候雖然因爲北方的緣故,路上還有積雪,但天氣一天暖似一天,要是戎人再來場厲疫……現在沈藏鋒手裡全是騎兵,劉希尋爲了跟上沈藏鋒的行軍也只帶了騎兵,聞伢子可是帶的步卒啊!
沈藏鋒的前車之轍……
得知這個消息後,聞伢子臉色瞬間煞白!
這時候他哪還顧得上揚眉吐氣不揚眉吐氣,立刻收起跋扈之色,討好的把兩人請上座,又請來衛新詠,一起商議如何應對……這時候聞伢子心裡簡直是求天拜地的希望沈藏鋒跟劉希尋千萬不要提議撤退。
他們兩個本身是武將出身,率領的又是騎兵,這一退,隔着兩日路程,戎人未必追得上。但聞伢子的步卒,想不給他們殿後都難!就算沒有厲疫,在騎兵跟前也是遭了殃了!
好在沈藏鋒跟劉希尋一致認爲不能再退——開春了,若再退讓到中原去,厲疫橫行之下,以農耕爲主,尋常人家羊都沒幾隻更不要說養得起馬的大魏黎庶,豈不是一年不到就能死絕?!
所以絕對不能退!
既然不能退,那隻能打了。
聞伢子自己對於軍略不怎麼懂,不過他有一個好處:算得上知人善任。以前底子薄小打小鬧那會,手底下沒什麼人才,他只能趕鴨子上架。自從有了衛新詠與莫彬蔚這一文一武后,他就放了手,逢着戰事,向來是衛新詠主持大局,莫彬蔚衝鋒在前。
這兩年勢力膨脹,謀士武將也多了,但聞伢子深知自己出身寒微,也沒有過人天賦,所以一直都不會胡亂折騰。此刻爲了讓沈、劉兩人盡力,就主動提出請沈藏鋒出面統帥,策劃如何迎敵……
沈藏鋒自然搖頭,聞伢子只道他是故意爲難,爲的是不忿西涼軍元氣大傷失去逐鹿天下的資格,心中暗罵,面上則強顏歡笑,百般勸說。
還是知道沈藏鋒如今已不能太過勞神勞力的劉希尋聽得不耐煩,念着往後得投奔聞伢子麾下,放緩語氣道:“雍王不知,曜野前些日子疲憊太過,季神醫叮囑,是不好太操心了。這統帥之人,還是雍王這邊想想辦法吧。”
聞伢子先是一呆然後狂喜,他趕緊把喜色壓下去,咳嗽幾聲掩飾:“只是暢之傷重,孤麾下其餘諸將,豈能指揮定王與劉將軍呢?”
他說這話的意思是以退爲進,想讓沈藏鋒和劉希尋主動答應任憑指揮——到那時候,呵呵呵呵……聞伢子怎麼想都覺得這兩位快點死了好,連帶着西涼沈跟東胡劉都可以除名了不是麼?
就在聞伢子飄飄然覺得自己簡直如有天助之際,卻聽沈藏鋒毫不客氣的道:“雍王所言極是,而且如今是在東胡,還是東胡的老將軍經驗豐富。這一點,孤也是有所不及的。”就對劉希尋道,“烈勇伯……令叔祖老當益壯,平生與戎人大小戰事不計其數,而且老將軍熟知東胡一草一木,更熟知戎人,豈不是堪爲統帥?”
……去你.媽.的!聞伢子如意算盤落了空,心中怒罵,面上卻不得不笑呵呵的贊同:“定王推薦之人,孤雖然孤陋寡聞,但想來一定是極合適的。”
他抱着最後一絲希望看向衛新詠,“衛先生以爲如何?”
“烈勇伯是老威遠侯之堂弟,確實頗爲勇烈。在東胡軍中威望極高,也是驅戎老將了。”哪知衛新詠沉吟了片刻,卻也點了頭,“大王說的是,定王推薦之人,自然無錯。”
聞伢子迴天無力,這事就這麼定了。他強打精神安排沈、劉兩人去養精蓄銳,少不得抓了衛新詠質問他爲什麼要贊同沈藏鋒提議的人選,之前派到沈藏鋒麾下的莫彬蔚重傷,其所統騎兵十不存一……這個教訓可就在眼前啊!
他一邊斟酌着措辭一邊懷疑着衛新詠的居心。
而衛新詠淡淡的道:“難道大王真的以爲沈藏鋒與劉希尋能夠容忍咱們麾下那些人居於他們頭上?即使他們口頭答應,真正到了戰場上,咱們那些人如何轄制得了他們?萬一因此造成軍令不一,潰敗下來……咱們可都是步卒!”
“嘶……!”聞伢子臉上變色,趕緊朝他拱了拱手,“若非先生提醒……”
“而且沈藏鋒有句話說的沒錯,對付戎人,還是東胡劉氏最在行。”衛新詠吐了口氣,“終究他們跟戎人打得最多!之前連敗,不代表咱們會比他們做得更好!”
劉家還有這樣的用場,聞伢子不禁懊悔之前沒忍住一時之氣,故意說自己沒聽說過烈勇伯的名聲。此刻爲了亡羊補牢,就提議:“明日設宴款待衆將,一來讓兩邊將領熟悉下,二來孤也跟他們認識一番……先生看可以嗎?”
衛新詠淡笑着道:“可以是可以,不過行伍中人脾氣暴烈,大王要是過去,得放寬了心才成。”
聞伢子倒不以爲意了,他出身跟沈藏鋒這種人差得遠,早年沒起事那會,在胥吏跟前做低伏小的次數還少嗎?豁出臉皮什麼的,只要叫他知道他如今還端不起架子,那是說放下就放下的。
當下保證道:“先生請放心,孤又不是什麼精貴人,早年在鄉里什麼粗野人粗野話沒見過聽過?烈勇伯等人終究是士族……便是有幾句不中聽的話,孤又何必同他們計較?”
衛新詠笑了一下,道:“到時候我陪大王一起去……季神醫說,暢之明日能醒,之前是怕他路上不適給他用了藥,醒了應該就能起身了,讓他也跟着去吧。”
他這麼鄭重其事,聞伢子心裡先是一陣發憷:“難道烈勇伯他們對孤滿懷敵意?難道會故意針對孤嗎?”但轉念又想明白了,“衛先生這是要給孤撐場子?唉,如今麾下雖然人多了,但論名頭,在這班名門子弟跟前確實不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