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說蘇夫人跟劉氏都道衛長嬴這個時候返回帝都,正好可以在沈斂昆娶妻一事上搭把手,但實際上探望過裴美娘之後,衛長嬴卻還沒功夫去過問沈斂昆的婚事預備情況——因爲宋羽望那邊還等着她去探病慰問。
按照大魏律,外親爲外祖母服喪是“五服”裡的小功,服期五月。
衛老夫人是三月裡過世的,衛長嬴現在身上還戴着孝,不方便去其他人家拜訪,也不方便去江南弔唁。但舅舅跟大表哥同樣有孝在身,還被奪了情就在帝都,那是怎麼都要跑一趟的,更不要說舅舅還是從開春就病到現在。
老實說,聽說宋羽望開春之前就一直病倒,老母去世都起不了身回鄉弔唁,諸公商議奪情,一則出於形勢,需要宋家主事人留在帝都表態或共謀大事,二則也是端惠公宋心平知道兒子身體不好,擔心他來回奔波折了壽元——衛長嬴這外祖父可就宋羽望一個兒子。
所以衛長嬴對舅舅的病情很是擔憂,尤其問過丈夫宋家並沒有請端木芯淼過府診斷,理由是宋羽望認爲男女授受不親,即使端木芯淼算起來是他晚輩也一樣。
端木家被宋家休過女兒,兩家門第彷彿也沒必要求着宋羽望。他既然端出正氣凜然的君子做派來,想來端木家也不太可能自討沒趣——沒準宋羽望就是怕端木家因爲端木無色一事拿架子才故意這麼說的。
回帝都後第三日,衛長嬴着人往司空府投了帖子,做好了次日前去探望的準備。
卻沒想到,上午才把帖子投過去,跟着下僕回來就稟告說宋家委婉的拒絕了衛長嬴的探望請求。
衛長嬴大是詫異,問:“可知是爲何故?”
“宋大公子道是因爲司空大人這幾日反覆夢到衛老夫人,病情日趨沉重。衛老夫人生前常有書信與司空大人,囑其照拂少夫人您。所以宋大公子擔心司空大人見到少夫人之後,越發想到衛老夫人,於病人不利。”下僕小心翼翼的道。
“舅舅……”衛長嬴聽了這話心頭一跳,就有些不祥的預兆:宋家子嗣單薄,自己那大表哥雖然精明,跟朝中諸公比起來卻還稚嫩……這眼節骨上,舅舅可千萬千萬別出事兒啊!
想到此處她心中不免就暗呼不妙:趙扶柳偏生在去年下半年時有了身孕,以至於本來去年九月就要隨沈藏鋒一行返回帝都的季去病叔侄中途折回西涼不說,這回自己提前返京,有五月初才落地的季家樹的緣故,季家人仍舊滯留在西涼……這樣帝都這邊可靠的大夫,除了太醫之外就只有一個端木芯淼能指望點。
而宋羽望又不想請端木芯淼……從開春拖到現在,即使小疾都要拖成痼疾了。更何況宋家又不是請不起太醫,久病不起,一準不簡單。
衛長嬴思索半晌,還是決定做一回不速之客——頂着大表哥的婉拒去一回司空府,當面跟表哥問個清楚。
大不了不進去探望宋羽望,只問問宋在田麼。
她既定了主意,就一面令人去向蘇夫人稟告,一面打發人到前院去請沈藏鋒。畢竟霍氏、閔氏、宋在水這些司空府的女眷,都已經回江南去弔唁守喪了,她雖然是宋在田的嫡親表妹,這時候單獨登門探病也易引人議論。好在沈藏鋒這兩日還不是很忙碌,事先就說好了明日由他陪自己前往。
不過現在宋在田的拒絕讓衛長嬴決定此刻就趕過去詢問,自要與丈夫說一聲。
以衛長嬴與沈藏鋒門當戶對又生有兩個嫡子的依仗,婆婆跟丈夫都極給體面。沈藏鋒因爲離得近,就在前院裡給沈舒光啓蒙功課,是以下人一請就回來了。
衛長嬴見他獨自過來,就問:“光兒呢?”
“我留了沈疊看他描紅。”沈藏鋒道,“過會咱們去宋府,若久不歸來,自有人送他去上房那邊,請父親母親代爲照看。”
沈舒光幾個月的時候就交給婆婆撫養,如今活潑可愛且伶俐,雖然這伶俐被侄子沈舒明帶得有點歪,但糾正一下也就是了。對於公婆照看孩子,衛長嬴如今卻也放心,便說起此刻前去司空府一事:“大表哥道是舅舅如今不便相見,卻有婉拒之意。本來此刻司空府中只有大表哥侍奉舅舅榻前,想也忙碌。他既然拒絕了,也不該再去打擾。只是聽去投帖子的人道,舅舅如今病情日趨加重,我卻不放心。想現在就去拜會表哥,問個究竟。”
沈藏鋒聞說宋羽望病情加重,目光一凝,道:“這是應該的。”
夫婦兩個都決定出門,恰好打發去跟蘇夫人稟告的下僕也回來了,道:“夫人說少夫人與公子儘管去就是,即使見不着司空大人,跟宋家大公子問個明白,也好寬心。”
那下僕見左近沒有閒雜之人,又低聲說了蘇夫人的猜測,“宋二公子之前休了端木家的小姐回孃家。怕是爲了這個緣故,宋司空病倒之後,即使院判久治沒有起色,卻始終沒請過端木八小姐。之前閥主讓夫人跟端木八小姐提過一回,但端木八小姐似乎受到族人攔阻……夫人的意思是,公子跟少夫人今兒個去探一探詳細,過兩日,夫人會接端木八小姐過府一敘。”
衛長嬴現在連兩個親姑姑那裡都不方便去,自然更不好去找端木芯淼了。蘇夫人這麼做卻是主動搭橋牽線。
對這樣體貼的婆婆,衛長嬴自是滿口感謝。
把院子裡的事情交代給黃氏,夫婦兩個一起登車出門。
到了司空府,但見門庭冷落,一派冷清。
門口的家丁見是表小姐攜夫婿一道來了,雖然詫異自家大公子不是拒絕了拜訪了嗎?但仍是不敢怠慢,一面請他們進去,一面着人飛奔入內稟告。
兩人由宋家下僕引着緩步而行,一直走了好幾進,纔看到形容憔悴的宋在田帶着一個青衣小廝迎出來,啞着嗓子招呼道:“衛表妹、曜野,你們怎的來了?”
衛長嬴與沈藏鋒同他見了禮,就道:“大表哥勿怪我們冒昧登門,實在是我才從西涼回來,就驚聞舅舅竟是開春病到現在,若不見上一面,心中委實難安。便是怕舅舅見了我情緒起伏於病體不利,我不進去探望,總也要來看看大表哥——兩三年不見,大表哥竟憔悴成這樣!”
“父親纏綿病榻,我心中憂慮。偏祖母又去了,唉!”宋在田此刻渾然不復當年去鳳州接妹妹宋在水那會的氣宇軒昂與閥閱風采,憔悴之中有着濃濃的疲憊,自嘲的笑了笑,也沒心思說更多的話,只伸手肅客,道,“咱們進去說罷。”
看他走路時步伐輕飄飄的,顯然如今的情形,久站也是負累了。
這情形讓衛長嬴與沈藏鋒都非常的擔心——宋羽望病倒,宋家如今能指望的就是這位宋大公子了,畢竟宋二公子宋在田,那是閥閱裡出了名的厚道人,人緣是不錯,卻不是能夠支撐家業的人。但看宋在田現在這副模樣,顯然身子骨也好不到哪裡去,這叫做表妹跟做表妹婿的如何能不憂急?
是以進屋坐下之後,沈藏鋒也不掩飾夫婦聯袂而來的目的,開門見山的問起宋羽望與宋在田兩人的身體情況:“上一次隨家父前來探望,舅父雖然臥榻,精神尚可,大表哥也不似今日疲乏,如何才隔半月,大表哥這般憔悴,舅父也?”
他娶了衛長嬴,是宋家外孫,舅舅生病,即使妻子不在帝都,也不可能不過來探望的。從開春到現在,沈藏鋒或隨沈宣、或自己,已經來探過幾次。而從前的探望雖然也不是每次都能見到宋羽望,但出來招待的宋在田氣色確實從來沒有像這次這樣差的。
宋在田苦笑了一聲,搖了搖頭道:“父親他早年忙於國事,疏忽了養生,表妹初嫁那一年猝然昏倒,請了季神醫診治纔有起色,這件事你們是知道的。只是這兩年民變頻繁,國事增多,父親一忙之下竟又忘記了當年季神醫的叮囑,這一回,卻是舊疾發作。”
衛長嬴微微變色——之前宋羽望那次病倒,可是休養許久的,以他正當壯年的年歲,可見病勢之重。這種重病沒能痊癒就是個很大的隱患了,如今重新發作,恐怕棘手之處更在上一回的醫治之上。上一次太醫院就束手無策了,更何況這次?
又聽宋在田繼續道,“三月裡偏祖母又去世了,接到消息,父親心中悲痛難捺,靜坐半日之後吐了血,自那之後病情卻更重了。這兩日頻繁夢見祖母,所以……我才說請表妹暫時不要相見的好。”
衛長嬴忙賠了一回罪,只是宋在田此刻也沒心情聽——他的意思顯然是話說到這裡就請兩人回去吧。
雖然看出這層意思,但衛長嬴跟沈藏鋒哪裡肯走?
衛長嬴當下就道:“實在我在西涼的時候不知道舅舅病到這樣的程度,不然,這一次回京,我說什麼也要勸季神醫與我同行。但如今季神醫的高足端木八小姐就在帝都,雖然她如今方纔出閣,與夫婿正是新婚之際,等閒事情不便打擾。可現下舅舅病得這樣厲害,說不得要做一回難人了……大表哥這裡若是不便,母親卻已決定請她明後日到太傅府,屆時我必設法勸說她允諾此事——不瞞大表哥,在西涼時,我與她還是有幾分交情的。”
哪知宋在田聽了這番話,嘴角苦笑更濃,道:“表妹有心了。只是我也不瞞表妹,雖然說二弟當年堅持休了那端木氏,給了端木家好大一個沒臉,兩家自此存下罅隙。但太師器量寬宏,聞說父親病勢沉重,非太醫所能醫治,其實是主動打發人上門來說會帶端木八小姐拜訪,順便替父親診治的。”
“但,父親卻怎麼也不答應!”宋在田無可奈何的道,“甚至正月末的時候,太師親自過府探望,當面跟父親說,有他陪伴,想來端木八小姐爲父親診治也不可能惹出什麼閒話。再說霍二公子亦是明白人,父親怎麼也算八小姐的長輩了——可父親卻只是不允!”
見衛長嬴與沈藏鋒都露出驚愕與不解之色,宋在田嘆息道,“這個你們問我也沒用,因爲我也不知道。先前江南那邊噩耗未至,咱們一家大小嚐長跪榻前,父親也沒理會……其實之前我也想過寫信與表妹,請表妹勸說季神醫前來帝都的,但父親卻道他不喜與端木家相關之人,這才……”
衛長嬴與沈藏鋒聽了,不禁面面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