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東西,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嗎?”兩年前的那日,男人彎起優美的薄脣,蠱惑的字眼如蛛絲般順着風潛入塔內。
寒光一閃,第七層塔頂那釘死的窗戶被銳利的匕首刺破,一抹刺眼的光線猛然灌入漆黑的塔內,也照進了她的心……天堂與地獄的界限由此打破,一片混沌!
鹿鳴塔四季都是大門緊閉,沒有令牌,誰都無法進出其中。而塔的頂層更是被鑄成了銅牆鐵壁,窗戶被釘死,沒有光,沒有熱,只有接近天花板的位置打了八個圓形的管道通風。
這座禁忌的寶塔裡,囚禁着高貴而又可悲的國師大人——鹿神。
“今年塔外的櫻花格外美。”男人倚靠在鳥翼般的塔檐下,隱藏在陰影裡,勾起脣角漫不經心嗤笑道,“看到櫻花下的那頂紅綢轎子了嗎?今天東宮的皇嗣大婚,轎子裡的就是新娘,很漂亮是麼?”
塔內那長髮如雪的少女透過半掌寬的鼠洞,開始貪婪地觀望外面的世界,儘管久不見光明的雙眼刺痛流淚,她也固執地不肯閉眼。她近距離感受到了風的撫摸,嗅到了花的清香,看到了半朵浮雲,看了一隅藍天,看到了遠處那片粉霞般櫻花樹下的紅裙新娘……然而最刻骨銘心的,卻是男人那張驚心動魄俊美的側臉。
秋去冬來,今日男人依舊站在鹿鳴塔頂層的檐脊,留給她一個如雪般清冷的側顏。臨走時,男人從小洞裡塞進來一份禮物——一個小巧的機關盒,轉動發條後,盒中的畫面便會走馬燈似的交疊變化,呈現出千百年滄海桑田的大千世界來。
無人出入的鹿鳴塔,誰又能發現頂層那個不起眼的鼠洞?而誰又曾料到,武周帝國的銅牆鐵壁竟是從這一個不起眼的小洞開始崩塌?
誰又曾發現,鹿神早已不再是神,她那引以爲傲的靈性與悟性早已被玷污,再也不見本來的純白如雪!
……
我扎着米老鼠一樣的雙髻,綴着藍紅髮帶,穿着一身鵝黃短襦和淺蔥色的齊胸長裙,一見到上官靜穿着靛青色的武袍長靴在上陽宮威風凜凜地走來走去,我就嫉妒得牙癢癢。
今天武則天同自己最親近的女眷一同用膳,周圍的人我都認得,無非是太平公主同上官婉兒兩家人——武則天的左臂右膀。一餐飯珍饈美酒無數,我卻吃得心不在焉,腦袋裡一直在思考該怎麼跟武則天討個官職。
用過膳,武則天心情不錯,同上官婉兒還有太平拉扯家常,說了幾件她們小時候的囧事。見我心不在焉,武則天呵呵低笑了兩聲,對我招了招手道:“珂兒,聽說你昨日同太平鬧了一場,怎麼回事?”
瞧,機會來了!
我提着裙子委屈兮兮地走過去,倚在武則天威嚴的繡金龍袍上,癟着嘴將我不想嫁人的理由,以及我想爲陛下排憂解難、肝腦塗地、報效祖國的偉大理想添油加醋全盤托出,然後對着武則天使勁兒搖尾巴,就只差汪汪兩聲了。
我說的口乾舌燥,武則天只是淡淡一笑,帶着細密皺紋的面容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她說:“珂兒,你能做什麼呢?”
狗尾巴瞬間蔫了下去,我想了半天,總不能說老孃會畫漫畫吧?
“陛下~”我不甘心地眨着眼,癟嘴道:“芝麻官也行啊,please!喲羅西庫,奧奈嘠一洗馬斯(拜託你了)!”
武則天&上官靜&上官婉兒&太平:“……???”
半響,上官靜道:“你說的哪門子話?”
我:“=口=……英格力士和霓虹語。”
“???”
“日……倭國語。”
“有趣,有趣!”上官婉兒笑了笑,杏眼一轉,朝武則天攏袖一躬道:“陛下,婉兒倒想起一事:開春後倭國和突厥、回鶻各部都會派遣使者前往神都,可春官(禮部)周大人年前告病歸鄉了,陛下不是正愁無人接替周大人的職位麼?”
“你的意思是,讓珂兒執掌春官?”武則天蹙眉,搖頭道:“不妥,珂兒太年輕了。”
上官婉兒道:“臣並非讓縣主接替春官尚書一職,而是請求陛下在春官門下再開一‘外司省’,專門管轄神都境內的外國使臣!”
艾瑪,這不就是外交官嗎?!
我簡直熱淚盈眶,就差要握住婉姑姑的手大喊一聲親孃了!
武則天想想覺得可行,反正也就是一個閒職,官大職小,鬧不出多大的事兒。於是當即就御筆親書寫了一道明黃聖旨,封我爲外司令。
外司省爲三品閒職,陛下管我,我管全洛陽的外國人,沒事和國際友人喝喝茶聊聊天什麼的,想想都覺得好玩死了!
一拿到聖旨,我嘴巴都快咧到耳朵邊了。
武則天還額外賞了一座大宅子,據說是在城東,只等裝修設備什麼的搞齊全後,那裡就是我的辦公場所和住宅。我狗腿兮兮地聊了兩句就閒不住了,拉着上官靜就要去看新宅子。
一路上,我捧着聖旨的雙手激動地顫抖着,根本停不下來!上官靜用一種看殘障兒童的眼光看着我,鄙夷道:“薛珂,你抽羊癲瘋呢?”
這叫揚眉吐氣懂不?我用一種炸碉堡的姿勢高舉着聖旨,挺起胸膛鼻孔朝天道:“請叫我薛大人!”
七品武官的上官靜:“……”
我和上官靜打打鬧鬧地出了上陽宮,上官靜忽然停了腳步,看着遠處對我揚了揚下巴。
我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只見宮門不起眼的拐角處有兩個男人在悄聲談話。其中有一個身量修長堪比模特的男子正對着我,只見他一身白錦染墨梅的袍子,金玉腰帶顯得腰身十分勁瘦,一頭及腰的黑髮用玉簪半束着,寬肩窄臀長腿,衣襟如墨,襯着膚白如雪眉目如畫。這種人有着與生俱來的一種氣質,彷彿隨便往哪兒一站,都能成爲世界的中心,
那男子很快發現了我們,微微挑起一雙豔麗的桃花眼,驚鴻一瞥,端得是別有一番風流之態。接着,他懶洋洋朝我抱拳行禮,慵懶道:“張某見過上官大人,萬泉縣主金安!”
說着,那與美男交談的漢子也連忙轉過身來,五短身材,大腹便便,細眼鼠須,典型的貪官形象!和剛纔的美男一對比,這矮胖子的模樣簡直就是對我眼睛的褻瀆!
“縣主!”那矮胖子丟下美男,像球似的滾了過來,諂媚道:“下官給縣主請安!”
我留心一看,才發現矮胖子穿了一身硃紅色的官袍,顯然是五品以上的文官。矮胖子看了看一旁面帶鄙夷的上官靜,就諂笑着賊兮兮道:“嘿嘿,縣主,借一步說話!”
嗯,找我的?難道我還和朝廷的官員有牽扯?
爲了不露餡,我輕咳了一聲說:“上官大人是自己人,有話就說。”
“縣主,這是今年的利息入賬,一共一萬一千兩。”矮胖子點頭哈腰地從寬袖裡掏出一本藍皮本子,雙手奉到我面前,“前些日本想親自送到您手裡,奈何您一直閉門養傷,這事兒才耽擱了!您清點清點,若是無誤,下官三日後就將銀兩點齊了送到您府上!”
等等!高-利-貸?光利息年收入就上萬兩?!
我心臟抽搐,表面卻強裝淡定道:“本錢還有多少?都還在你手裡吧?”
“縣主放心,二十三萬兩本金,一分不少。”
“那個,你都是將錢放給什麼人?靠得住麼?”這麼大一筆錢,絕對不能坑了啊!我板起面孔嚴肅道:“不要放給窮途末路的貧民,儘量挑大魚釣。”
矮胖子官員連連點頭,諂笑道:“下官省得,大部分都是放給了急需本金做買賣的富賈商人,油水多着呢!”
“銀子別送到公主府,過半個月送到東街外司省,以後我都住那兒。”我叮囑一番後揮了揮手,矮胖子忙識趣地躬身退下了。
我一手捧着聖旨,一手握着賬簿……完了太激動了,手抽得更厲害了!
上官靜看着我跟得了帕金森般抽搐的雙手,腦門垂下好大一滴汗,半響無語。
“等等,剛纔那個胖子官員我還不知道是誰呢!”我如夢驚醒道。
“戶部的寧簡之寧大人,頂着個人名不幹人事兒,專門借戶部的油水放貸。”上官靜搭着我的肩膀嘲笑道:“你的狐朋狗友!”
我瞥了她一眼,反諷道:“你是狐朋還是狗友?”
上官靜照着我後腦勺拍了一巴掌。我‘哎喲’一聲捂住自己的腦袋,繼而又想起那白衣美男,便順口問道:“剛剛和這寧……寧簡之在一起的那個美男,他是誰?不像王子王孫,也沒穿官袍,究竟是什麼人?”
“他啊,”上官靜冷嗤一聲,鄙夷道:“還能是誰,姓張的男寵唄!不說這個了……你今兒升官又聚財了,請我吃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