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雪盯着突然出現的參商看了好久:“我看皇上安排在桂宮外頭的都是宮內禁衛而非羽林軍, 你怎麼進來了?”
見他不說話,夏雪轉過去對朱槿道:“你先出去吧,守在外面, 別人讓人進來……”說完這句, 她忽然自嘲地笑了下, “如今這裡應該沒人能來。”
朱槿卻踟躕, 思索片刻當即跪下:“主子, 我出去了怕是有不便,畢竟參統領與您同室獨處,傳出去不知得成什麼樣。”
夏雪笑了:“如今我還怕什麼傳言, 我在這宮裡本身就是個傳言,好的壞的, 隨她們去了。”
朱槿走後, 參商終於動了腳步, 靠近些,從身後拿出一環形織物:“夫人要我帶給你的, 天寒了,你腿上有傷,戴着這個腿上也能和暖些。”
夏雪接過那東西的時候,忽然淚涌了出來:“家裡都好嗎?”
“除了你,一切都好。”
這話叫夏雪哭着笑出來:“你若有機會出宮, 勞煩告訴我家裡人, 我也都好。有御醫在, 我腿上的傷已經好很多了, 你看我現在站着都沒事……”
她話還未說完, 身前的參商忽然蹲下來,提起了她褲腳。
夏雪用手壓住衣裳, 同時往後退了一步:“真沒事。”
參商卻忽然打橫將她抱起,幾步之間送她坐到了牀榻邊,神情嚴肅:“別動,你腿上都出血了!”
聽了這話,夏雪真不敢動了,她看着參商將褲腳撩起來檢查傷口。她身子也向前傾,卻發覺——
“哪裡有血?你騙我。”
參商忽然擡起頭,盯着她:“傷口有些腫,應是這幾日又受了寒。不過不礙事,用舒筋活血藥材便可。”
見夏雪瞪着眼睛吃驚地看自己,參商忽然露出一抹淡淡的笑:“不騙你,你能讓我看到嗎?”
夏雪大笑:“從前沒發現,原來你也會說笑。”
參商在她身邊一併坐了下來:“你隨我離宮,我不介意天天說笑,即使不會也能學。”
夏雪側過臉看他,側臉看到的參商依舊沉穩卻眉頭緊鎖。
“如今……已沒法離宮了。不過參商,多謝你今日過來。孃的護腿,我會好好用的。待會等我出去後,你同朱槿往後走,我會支開那邊的人。如今你在宮裡行走,還統領着皇家羽林軍,一絲差池也許就是性命之虞。”
參商並不在意:“如果我有法子呢?”
“什麼?”
參商從腰間拿出一枚銅錢:“用這個來換你。”
夏雪被逗樂了:“你還說自己不會說笑,這玩笑一個接一個停都停不下來……”
“楚地有銅山,且漁米豐富,若能爲皇帝收復楚地歸爲朝廷。不知這代價夠不夠換一個你?”參商模樣,無比認真。
夏雪仍是不信:“諸侯國之中,屬楚國最強盛,中央朝廷這麼多年也唯有賜官賜晌,不敢輕易同他們動武。你這話更是‘天外飛仙’了。且不提這個,即便是收復楚地,以皇上的性格,以金銀換女人這般傷尊嚴的事,也未必會答應……參商,不要爲了‘明知不可爲’而大動干戈。”
“我已經遞了求賜婚的奏摺上去,想必這會兒皇上也應該看到了。”參商笑言。
夏雪笑出淚來:“你瘋了。”說完,她一拳砸在他肩頭,“早知你會如此瘋狂,那日我就不該去那家茶社,不該讓你救了我,不該再帶你回府上……這樣就不至於看你做出這種自找死路的事情!”
參商扣住她手腕,神色肅然:“你聽着,那日茶社外是一場戲,便是你不在那停留,我也會出現在你眼前,不管用什麼手段,我都會到你身邊去的,你懂了嗎?”
夏雪震驚於眼前的場景:“你在說什麼?”
參商緩緩將她擁入懷中,貼耳道:“夏雪,醒醒吧,你不適合皇宮,也想不出那麼多陰謀詭計來保護自己。離開這,去一個更自由、無拘無束的地方。”
聽他的話,夏雪也是醉了。
她的笑聲幾多傷:“自由?好奢侈的字眼,揹着父母的仇還有夏府被屠戮的恨……哪裡有自由?參商,這一切你都看見了的,你讓我如何能自由?”
鬢間落下一吻,參商才道:“把這些仇與恨交給我,我替你報了,還你自由!”
夏雪推開了他,神情嚴肅:“王爺,你做這些值得嗎?我夏雪什麼都不能給你了,連我最寶貴的……都已不在。”
參商笑出來:“傻姑娘,我早已是個死過的人,那些世人眼中的寶貴與我不過浮雲。我最珍貴的不過是故人一命,若能爲此進綿薄之力,又何樂而不爲?”
夏雪動容,卻還是將他推開:“正是因爲你九死一生不易,如今才更要珍惜自己的性命!我的仇恨憑什麼由你來承擔,我又算什麼,那樣拖累你,我能安心?不可,絕對不可!”
她的脣突然被吻住,這電閃雷鳴之間的震詫讓她忘了反抗,只瞪大眼睛看他,然後不知怎地,張口就咬破他的脣。
口齒間的血腥味竟無法叫他動彈半分,他淺啄着夏雪的脣,不然一絲欲·念,唯有疼惜與憐愛。
夏雪恍如醍醐灌頂,用力一掙,看着他唯有搖頭,眼神裡是哀求是痛楚……
參商嘴角破了一小塊皮,他卻彎起嘴角:“如今你可知道了。”說着,他把頭轉向入門處,語氣平靜,“陛下,求您賜婚。”
夏雪隨着他的視線看過去……幾欲昏厥!
只見皇帝隻身一人立在門外,他門口靜靜地立着,立了多久,看到多少,又聽到多少?
夏雪驚出一身冷汗。
沉寂之中,皇帝忽然平靜道:“趕緊收拾好,在朕喚人進來之前。”他站在門口,一步未動,看着夏雪的眼神裡是冰雪一般徹骨的冷。
參商扶着夏雪起身,用袖子抹了一把嘴角,拭去上頭血跡。
出乎意料的是,皇帝隻字未提,卻喚人帶了趙良人進來。
趙良人及她的宮人進來也帶來了一室撕心裂肺的哭聲,那小宮人正是之前來求夏雪去救人的那一個,她頭上的傷口已經以紗布包紮好,但臉色看起來依舊蒼白,而眼裡的淚水更是不住往外涌。
小宮女一進來就死死地盯着夏雪,伸手怒指:“就是她!我家主子肚子痛,我來求她救人,她塞給我一張藥方,然後說要準備藥材就打發我走了。我左等右等等不來她,唯有熬藥給主子飲下。沒想到飲下這纔多少功夫……主子竟然小產了……”
她哭嚎着撲向那個躺在擔架上被人抗進來的趙良人。
趙良人氣息虛弱在人攙扶下半起身,聲弱蚊蠅:“陛下,別聽阿碧胡說。我相信夏姐姐,她前些日子還給我開了助孕的藥方,同她今日開的差不多。怕是因爲妾身子不好,這孩子才保不住……”
皇帝徑自坐上了桂宮北上首的席位:“夏雪,你也說說吧。”
夏雪推開參商,一步一步走向那小宮人,看到她手心裡攥着一寫在手絹上的藥方,她看一眼:“裡頭當歸、川芎、桃仁、雞血藤、桂枝……”她的視線忽然在朱槿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後不着痕跡地望向小宮女。
附耳過去,以旁人聽不見的聲音問:“替我謝謝給你方子的人。”
說完,驀地起身,神色痛苦地望着皇帝:“陛下,是我開的方子,只是我萬萬沒想到這方子會教趙良人小產。”
趙良人一口氣倒不上來,猛咳着瞪大了淚眼:“陛下,求您再請御醫來看看吧。未必是夏姐姐啊,她有什麼理由害我呢……您還說過要立她爲後的,我的孩子便是生下來也得叫她一聲嫡母,也是她的孩子,她怎麼可能害自己的孩子……”
皇帝卻拍案而起:“你還替她說話,來人,帶良人下去休息,沒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探望。”說着,便有人來擡着趙良人出去……
而桂宮裡只留下心腹,皇帝冷眼望向夏雪:“將博望公之女夏雪逐出皇宮,永不再入。”
這裡也沒外人,也只有白週上前推了參商一把,暗聲道:“還不快帶她走。”
在這個時刻,夏雪忽然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響頭,一言未發只望着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