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言看她神色,知她所言不假,也只能收起滿腔的憤怒,點了點頭,“師太能放下是最好不過。”
“又豈能不放下?恨也是過一輩子,愛也是過一輩子,我不想成爲他那樣的人。”
林昭言點了點頭,“師太說得對,放下即是解脫,從今往後,師太必能得到真正的安寧。”
靜儀師太含笑地點了點頭,突然又望向她,“那你呢?”
“什麼?”
“你今後打算怎麼辦?”靜儀師太認真地看着她,“出了這麼大的事兒,你內心又能否獲得真正的寧靜?”
林昭言一怔,隨即失笑,“我自然是去延陵了,盛京城這麼亂,是再也不能呆了,至於寧靜……我一直都很清楚自己要什麼,在做什麼,如今這樣的局面也是我早就預見的,又何來不寧?”
“若真是這樣自然最好不過,怕就怕……你自己都弄不清楚自己的心。”靜儀師太凝視着她,嘆氣,“你與子書之間的種種,我也知道些許,你們之間不過是一場誤會,他是個好孩子,你若還想與他在一起,我就把真相同他說了,也省得他爲難痛苦,也好讓你們有情人終成眷屬。”
“師太,不要。”林昭言匆忙阻止了她,“就這樣吧,緣分天註定,雖說我們是被薛慎之算計了,但這也證明了我們之間是沒有緣分的,就不需再強求了。”
“當真?”靜儀師太擰眉,“你若是擔心子書將來對你不好,那我……”
“師太,不用了,我這些話不是賭氣,是真心的。”林昭言打斷了她的話,看着她的眼神又認真又嚴肅。
靜儀師太只能嘆氣。“若子書有朝一日知道了真相,他必定會埋怨於我。”
“那就等以後他知道了再說吧!”林昭言偏開頭,避開了靜儀師太可惜的眼神。
她現在還不能讓自己動搖,誠如真正的林昭言所說,她必須要自己去感知這個世界,而不是被她的情緒左右,如今她雖然走了,難保沒留下什麼後遺症,還是等過一段時間,等她徹底冷靜下來再說。
林昭言又和靜儀師太賞了會兒梅。等兩個人心緒都徹底平復,才返回了梅間小屋。
薛慎之已經離開了,什麼也沒有留下。
靜儀師太像是早就預料到一樣,神色平靜如常,還招呼了林昭言過來喝茶,“依然是梅雪煮的茶,不過可不再是曬乾的竹葉糊弄你,是上好的碧螺春,招呼你的丫鬟們都進來嘗一嘗。”
碧螺春產自江浙一帶。不是盛京權貴平日裡常喝的茶葉,靜儀師太足不出戶,想來是薛慎之帶來的。
林昭言撇撇嘴,不過瞧靜儀師太神色平靜。心裡也替她感到高興。
不管從前發生過什麼,如今能放下,就是好事。
幾個人在屋子裡喝着茶聊着天,氣氛很是輕鬆愉悅。方纔經歷過生死後的壓抑悲痛也減輕了不少。
林昭言一邊聽他們說笑,一邊捧着茶杯輕輕啜飲,一邊等着鳳清公子歸來。
只是。她沒等來鳳清公子,倒是等來了一位怎麼也料想不到的貴客。
“二,二皇子……”林昭言瞪着突然出現在門口,渾身浴血的二皇子,不可思議地站起了身。
屋子裡的其他人也都被嚇了一跳。
“二皇子?您怎麼成這樣了?沒事吧?福安呢?他沒事吧?”還是曼雙先回過神來,焦急地問道。
“沒事。”蕭煥言簡意賅地回道,眼睛一直都注視着林昭言,眸中的情緒也叫人琢磨不透。
林昭言不知道他是在生氣還是什麼,心裡很沒底,只能緊緊揪着衣襬,儘量鎮定道:“你,你怎麼會來?”
“鳳清告訴我的,就在我以爲你被大火燒死的時候,他告訴我,你沒有死,你逃了出來。”蕭煥死死地盯着她,因爲滿身是血,形容狼狽,平素裡的瀟灑風流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叫人恐懼的肅殺與凌厲。
林昭言從未見過蕭煥這般模樣,又因爲皇宮內亂這件事自己功不可沒,所以心虛之下很是不安,只能垂下眸盯着自己的腳尖,不敢再看他。
“我們先出去了,你們慢聊。”靜儀師太觀察之下確定了蕭煥不會加害林昭言,便使了眼色讓其他人都退了出去。
等到所有人一走,屋子裡只剩下他們兩個,林昭言就更加不安了,於是將頭垂得更低。
“爲什麼不告訴我真相?”蕭煥的聲音在屋子裡沉沉響起,略帶了些暗啞和悲傷。
林昭言心中一顫,許久,才悶悶道:“對不起……我當時,真的不能說……”
“你是不信我?”蕭煥沉聲問,“不信我會幫你,不信我不會背叛你。”
“那畢竟是你的父親……”林昭言吶吶道,“誰會對自己的父親下手呢,我不是不信你,我只是不想拖累你,不想你對不起蕭家的列祖列宗。”
“呵……”蕭煥冷笑一聲,“我只有母親,哪來的父親?林昭言,你從未試着瞭解過我,所以不信我,不敢告訴我,是嗎?”。
林昭言盯着自己暗粉色繡臘梅的繡鞋,“對不起……”
“你不該用這種方法的,不該讓賀家讓我母妃都被牽扯進去,雖然你有心告誡,可你更應該清楚賀家有怎樣的野心,這麼好的機會他們又怎會放棄?所以林昭言,我該恨你的。”
林昭言慌亂地擡起了眸,“我並沒有想過要害你……”
“那是在我對你好之前,若不是我對你一片真心,我恐怕現在也不能站在你面前了,你當初答應我假定親,不就是想要利用我嗎?”。
“你怎麼能這麼說……”林昭言睜大了眼睛,“當初,並不是我先纏上你的,是你……”
林昭言趕緊嚥下了後面的話,暗惱自己口無遮攔。
不管當初是個什麼情況。現在二皇子對自己的的確確是真心的!
“是啊,你說得對,的確是我先纏上你的,我是自作孽不可活。”蕭煥自嘲一笑,神色看上去悲傷到了極致。
她怎麼就不懂他的心?不懂他真正憤怒生氣的地方是在哪裡?
她可知道他在以爲她被大火燒死的那一瞬間是什麼樣的感受,天翻地覆也不外如是,當時那麼危險的情況,他就不顧三皇子那邊的進攻,發了瘋似的趕去救火。
他不過是擔心她的安危,擔心將來就算想要再見也見不到她!
可是她呢?根本沒有將他放在心上。
她對他的那麼一丁點好。也不過是出於歉疚。
“二皇子,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林昭言趕緊道歉,神色看上去緊張極了。
蕭煥見狀,更是自嘲不已。
她能將“對不起”說得這麼簡單爽快,除了是真覺得對不起他外,也實在是沒那麼在乎。
蕭煥,這個一廂情願的小丑,你還要當到什麼時候?非要尊嚴全失才肯甘心嗎?
“算了。事到如今,說再多對不起也沒有用了。”蕭煥調整了下自己的情緒,換了種語氣說話,解除了現場凝滯沉悶的氣氛。“我不怪你,反正沒有你,以三弟的野心和母妃的算計,這一天也遲早要來。我從很久以前就做好了準備。”
“真的?”林昭言瞬間鬆了一口氣,可還是有些沒底。
“真的,就你那點伎倆。不過是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還真以爲能成什麼大事嗎?”。蕭煥這樣道。
林昭言就徹底放了心,再看蕭煥雖還是渾身浴血,但已經沒有了方纔的凌厲與肅殺,不要上前一步,試探地問道:“你是不是受傷了?要不要替你包紮一下?”
“不用了,我沒事。”蕭煥卻擺擺手,拒絕了她的好意,而是盯着她道:“林昭言,你真以爲我是閒得無聊來找你質問找你吵架的麼?”
“什麼?”林昭言的心“咯噔”一跳,心裡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預感。
“建安侯府被屠門了。”蕭煥靜靜道。
“啪嗒”一聲,是林昭言不小心撞到桌子上,桌上的茶杯摔下來的聲音。
她瞪大了眼睛看向蕭煥,搖着頭道:“怎,怎麼會,不可能的!”
父親不是說蕭王爺會保住侯府的嗎?怎麼會這樣!而且皇宮內亂,關侯府什麼事?若是有人趁難打劫,這個時間盛京城還不可能亂到賊寇橫行的地步啊!
“是墨霜。”二皇子解答了她心裡的疑惑,“你不是告訴我墨霜背後有人嗎,我就一直派人盯着她的動向,今日派去屠門的人就是墨霜的人,只可惜我的人手少,除了救下你們家的一位小少爺和小姐外,其餘的人無一倖免,還有你祖母,她不是被刺殺的,是被人毒死在了牀榻上,我猜……也是墨霜。”
林昭言驚愕地看着他。
她知道墨霜野心勃勃,沒想到她心狠手辣到這個地步。
除了一位小少爺和小姐……
難道是……
“是我三姐和琦哥兒嗎?”。林昭言迫不及待地問道。
“恩,我已經派人將他們安置好了,兩個人都嚇壞了,你可要去看看他們?”二皇子問道。
林昭言想了想,搖頭,“算了,他們兩個與我的關係都不大好,見到我未必會高興,再者,我如今已經是個死人了,怕會途惹什麼麻煩。不如這樣吧,我三姐跟端王世子定了親,你可否將她送去端王封地,讓她遠離這些噩夢?至於琦哥兒……當初就是因爲母親恨着宛姨娘纔不肯帶他走,我百般勸說也無濟於事,如今我更不可能帶着他去延陵給母親添堵,想必他也不會痛快。要不,就讓他跟着你吧,或是……勞你費心幫他安排個好去處,他畢竟還年幼,我怕他……”
“我明白,你放心吧,我幫你辦好就是。”
“謝謝。”林昭言感激地看着他。
“謝謝?”蕭煥喃喃重複,突然擡眸,意味深長地看着她,“我想你欠我的,不是用‘對不起’和‘謝謝’能還清的吧?”
“你,你什麼意思?”林昭言緊張地覷了他一眼。
“沒什麼意思。”蕭煥似笑非笑,“只是我想問問你,可還記得那日在浣月軒前對我說過的話?”
浣月軒前對他說過的話?
林昭言怔了怔,然後臉瞬間紅了。
她當時說,若是今後有緣再見,她就答應了他的問題。
而他的問題是——願不願意跟他一起走?
願不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