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三少恍惚中,忽然聽到先生對他師妹說:“二孃,你是不是太高看爲父了?你別皺眉,我不是對自己沒有信心。可這教書育人,就像伯樂和千里馬。我這伯樂再能幹,沒有上好的千里馬給我培育,我能交出什麼好學生來?”
“我曾經考察過西南境內的那些私塾、書院,甚至縣學、府學,裡面稍微出色拔尖的學子,無非就是兩類:一是家境清貧,連書都買不起的寒門學子。他們受家庭的侷限,見識有限,大多隻會讀死書,不通君子六藝;二是家境殷厚的富家少爺,見識比那些寒門學子強,可學識卻有欠缺。”
“他們都各有缺陷,將來在科舉上的前程都有限,能中個二甲就不錯了。其中或許有可塑之才,被精心栽培後,能有幸進入二甲前列,甚至一甲。”
“可要讓他們在科舉上考出好成績,至少需要精心培養他們五六年,還得帶他們去京城、弘安府周邊的學院、國子監等地走動,結交考官和同屆考生等,拓展人脈。這都需要極大的精力和銀錢的支出。以咱們家眼下的境況,可是負擔不起呀。”
“再說,就算我們負擔得起這些開銷。爲父的精力也是有限的,那些學生也不一定願意離開他們原先的學院或者縣學、府學,投到咱們安顏書院來。”
岑二爺擺出一大堆事實後,總結道:“所以說,爲父覺着你方纔的口氣太大,對我期望也過高,不符合實際……”
安三少見岑二孃和岑言雙雙沉默,他按捺住滿心的歡喜。肅聲道:“我也支持先生的看法。師妹,我覺着讓先生走大儒的路線,大約行不通。不如咱們實際些,就在這附近隨便招些喜歡讀書的學生,讓先生慢慢教着玩。也不求要把他們教育得多有出息,只要讓他們讀書明理就行了。”
“之君說得對呀。”岑二爺讚賞地笑看安三少一眼,安三少的脊背頓時更加挺直。神情也更加歡喜。
岑二孃沉默半晌。道:“父親,請您相信我,也相信自己。只要我們父女同心。大儒什麼的,絕不是夢。您方纔也說了,您需要資質好些的千里馬,這個西南境內或許稀少。”
“可大景這麼大。像您、我和三郎這樣,天生就是讀書苗子的。也不是沒有。就是次一些,如師兄、大兄這種的,更加不缺。咱們這樣的,您教起來肯定不會費力。也能很快見成效。頂多三年,就可教出一個有能力問鼎一甲的學生……”
“關鍵是去哪兒找這樣的學生?”岑二爺也被岑二孃說得心動了:“若是你能給爲父找來這樣資質好的學生,我便豁出去教他一教。”
哪個教書先生不想教悟性好、資質佳的學生?沒有成爲大儒的夢想呢?之前岑二爺是覺着沒有希望。所以只想輕鬆混日子。如果岑二孃真能給他找來上好的千里馬,他這個伯樂也是會全力搏他一搏的。
岑言總算找到說話的機會。他笑着插話道:“父親,我過去在外面征戰的那幾年,走過不少地方,從各地招攬了一羣出身稍差卻頗具才華的青年俊傑,他們因着這樣那樣的原因,沒能參加科舉出人頭地。這些人本身也有些才華,資質是好的,就差一個機會。若是父親願意給他們這個機會,我和他們,都得感謝父親。”
“何止這些人!”岑二孃道:“父親,咱們讓大堂伯和三郎在京城和弘安府放出風聲,就說您要招弟子,那些世家和勳貴裡的才俊們,還不風馳電掣地趕過來!呃,還有湛州、青州、閔州這帶兒,林家比較熟,讓林家出面幫您招生,還愁收不到好學生?”
“你們這兩孩子!”岑二爺笑道:“照你們這麼一說,我只需坐在家裡等好學生送上門了?你們怎麼也不想想,安坪鎮地勢有多偏僻,西南這邊山匪橫行,出行不安全,二孃你口中那些世家勳貴裡的公子哥兒,敢冒着生命危險跑到這邊?”
“他們身邊就有名師,有的還是國子監的監生。還需要我這個居於鄉野的教書先生來指教嗎?還有,有些才華和悟性的學子,本就恃才傲物。若是出身再高些,簡直就目中無人。他們能對我這個連舉人都不是先生心服口服,聽我的教導?”
“我也覺着不會。”安三少見岑二孃和岑言不說話,便順着岑二爺的話往下說。
岑言和岑二孃眼光如刀,狠狠颳了他幾眼。
岑言又對岑二爺道:“父親若是覺着妹妹說的那些學子不靠譜,不會聽您指教。不如考慮下我手底下的那些孩子?他們可都對您推崇備至,仰慕得不行!”
“若不是我壓着,他們可是早就想登門拜訪您了。您若還有疑慮,可以先把我手下這批人教出來。等他們學有所成,金榜題名,走出去,不就是您的金字招牌?”也是他將來的助力。
“至於您之前提及的安全問題,我和師兄會盡快處理。西南這邊的匪患,也是時候掃除了。等匪患一清,相信外面還會有更多學子蜂擁而來。”岑大郎笑睨一臉苦巴巴的安三少,“安師兄,你說是嗎?”
“是,是呀。”安三少哪裡敢對岑言這個煞星說不,他面甜心苦道:“滅匪有我和大郎師弟,先生,您不必過憂。大郎師弟方纔說得好呀,我也覺着您可以先專心教導他的手下。”
“至於什麼京城、弘安府、湛州府、青州府、閔州府等地會讀書的那些公子哥兒,咱們根本不用考慮。那些人眼高於頂,根本不懂什麼叫尊師重道。到時招過來,還不把您氣出毛病來!所以說,爲了先生您的健康,也不能收他們做弟子!”
安三少說得義正言辭,岑二爺父子三人卻意味深長地看着他,似笑非笑。
岑二孃直接嘖嘖道:“想不到呀,安三你還是個有心眼的!”不過二傻就是二傻,連心眼都不會耍,想什麼叫人都能一眼看透。
岑大郎道:“哼!當我不知你在想甚麼!你是怕那些優秀的才俊過來,吸引了二孃的注意,然後,就沒有你的戲了……”
雖說昨兒妹妹特地叮囑過他,讓他不要刻意刁難安三,他也勉強應了。可這心裡,終究不得意。他是不會放過一切可以教訓安三的機會的。
“二孃,大郎,慎言!”岑二爺自從當年得了卜算子大師對於岑二孃姻緣的批語,冷眼旁觀了安三少這個“天命佳偶”幾年,發現他對岑二孃和岑家,那是真正的好,打從心底把他們當一家人照看。
這些年,若沒有他和安家的照顧,他們一家都不知死過多少次了。因此,岑二爺的內心,也漸漸偏向他。
尤其是這次安三少去京城,接應岑言和岑二孃他們歸來。岑二爺見自家女兒已開了半竅,在安三少面前,也有了些小女兒的情態。他心裡,更是把安三少當成半個女婿看。
安三少的心眼在岑二孃他們面前,根本不夠看,隨時都可能被收拾。因他更癡傻些,所以岑二爺對他也更憐惜。
等後來岑二爺見自家閨女,被“傻乎乎”的安三少迷得一心向他,吃醋的同時才幡然驚醒:原來安三這小子近墨者黑,追了他女兒那麼多年,內裡早已黑透,把扮豬吃老虎這招練得爐火純青,將他都晃悠了。
再說岑二爺見岑二孃和岑大郎諷刺安三少,欺負老實人,險些沒把安三少這堂堂七尺男兒,說得縮到了椅子裡,無顏見人。他爲安三少撐腰道:“不準欺負之君。”
岑言和岑二孃無言地交換了一下目光,心說,等岑二爺不在,再叫安三少好看!這小子近來越發會裝相,已經駕輕就熟地博取他們父母的同情和憐愛,反過來擠兌他們兄妹。這還沒進他們岑家的門,就已經會作妖,等將來真成了夫婿(妹婿),豈不是要翻天!
岑二孃兄妹正在腦子幻想收拾安三少的三十六大招數,就聽門外有人傳話,說是安家的幾位老爺攜重禮登門,正等在大門外求見。還說安家帶來的裝禮物的馬車和牛車,把岑宅外的街道都堵了。這會兒外面看熱鬧的,簡直是人山人海。
岑二爺父子三個面面相覷:安家這是要玩什麼把戲?
只有安三少明白,他家祖父他們,是來爲他向岑家提親的。他有些迷惑:祖父不是說要先等他拿下師妹的芳心,再來岑家提親嗎?他這邊還僵着,祖父怎麼就改變主意,迫不及待了?
安三少轉而一想:若是這次提親弄巧成拙,令岑家人對他心生不喜,拖着他的師妹不嫁他,耽誤了他的終生幸福,那他豈不是要哭死!
念及此,安三少喊了聲“我出去瞧瞧”,便腳底生風地率先奔了出去。
岑二爺他們好奇地跟着他後面,慢慢朝大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