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擡眸看他,猶自不信,“這話可是成國公親口說的?”
謝元茂笑得一臉得意,點頭道:“焉能有假?若是未聽到他親口說,我怎敢同你提。”
聽他這般說,宋氏倒真信了幾分。
畢竟兩人是多年的夫妻,謝元茂的秉性她多少知道些,他並不是會扯謊的人。何況這樣的大事,他扯謊做什麼。宋氏想着,心裡疑惑卻更盛。
謝姝寧今年纔不過五歲,眉眼未長開,性子也未定,能瞧出什麼來?
成國公府又是那樣的人家,怎會看上他們?論身份門第,兩家差了可不是一星半點。
想到這,宋氏不禁有些隱隱頭疼。
其中定然有什麼地方被缺漏了。
更何況……
宋氏笑不出,嘴緊緊抿成一條線,良久纔在謝元茂滿面的笑容下擠出一句話來,“我記得,成國公的次子比阿蠻年幼?”兩個孩子的年紀都還這般小,成國公緣何會提出這樣親事來?
她想不明白。
“……是更小些。”謝元茂倒不甚在意這事,依舊笑着道,“成國公的次子生於秋日,比阿蠻略小兩月。只是都是一年的人,並沒有什麼干係。平素,那些個人家不都還說,女大三抱金磚?可見爲妻的年紀長些,也是有好處的。”
他一說起,竟有些滔滔不絕起來。
宋氏就不大高興,道:“那依你的意思,這是好事?”
她雖然纔在京裡住了半年光景,可去了一回端王府的春宴,又在二太太的賞花會上同小萬氏打了幾圈馬吊,她哪裡還會不知道成國公府的事。小萬氏身爲嫡女,卻嫁給姐夫做了繼室,這便已經夠叫人覺得古怪的了。
燕家的門第又那般高,暫且不提別的,她也不放心讓謝姝寧嫁去那樣的人家。
門當戶對,纔是最要緊的。
她自己已經嚐到了門不當戶不對的苦頭,怎能讓心肝肉一樣的女兒再去嘗一次?
可謝元茂是個男人,宋氏擔心的事,他並沒有放在心上,反倒是壓低了聲音直言道:“這怎不是好事?多少人想要巴結成國公卻都尋不到門路,如今他親自尋上門來,這難道不算好事?”說着,他又道,“且燕霖不是長子,將來也不會襲爵。若阿蠻及笄了真嫁過去。也不是長媳。不必當家受累。日日操持瑣事,有何不好?”
“成國公連阿蠻的面也不曾見過,他因何提出這事?”宋氏道。
謝元茂從激動中清醒過來,微微一怔。卻道:“成國公乃是個性情中人,何況,其夫人可是見過阿蠻的。必定是燕夫人那日瞧見了阿蠻歡喜得厲害,所以回去便同成國公提起了。”
小萬氏來謝家參加賞花會的事,衆人皆知。
可宋氏不覺得這話是理由,她在心中默默估算着,成國公一共只得兩個兒子,長子燕淮,次子燕霖。分別由大小萬氏所出。長子同英國公府的嫡出小姐定了親,次子燕霖卻要同個翰林學士的女兒說親?這未免也太有失偏頗,說不過去了!
於是她便定定望向謝元茂,蹙眉道:“這事還得再看一看。”
謝元茂聞言亦皺起了眉頭,想要再說。卻見宋氏面色沉沉,想着兩人心結未解,早不如過去親近,若再說下去,恐要惹了宋氏不悅,就訕訕住了嘴。眉宇間多了分不自在。
“你不過一個小小的翰林學士,他瞧上了你什麼,要同你做兒女親家?”宋氏倒沒有不自在,滿心掛在了這事上,“雖不是世子爺,可這滿京都怕多的是人家想要嫁女入國公府,他爲何不等兒子年紀長了再好好挑揀?”
她說了長長的一句話,可被謝元茂聽進耳朵裡,就只剩下了開頭半句。
——你不過一個小小的翰林學士。
他登時就暗暗不快起來。
翰林學士怎了?多少宰相出自翰林院?平步青雲,候的不過是個機會。
可他不敢同宋氏爭執這個,只得假意咳嗽一聲,道:“他這般做,必定有他的考量。許是瞧我來日我仕途大好,故想早早結交也保不齊。”
宋氏斜睨他一眼,敷衍地笑了一笑,不再言語。
這個男人,並非在考慮女兒的親事,他所在乎的不過是成國公竟想要同他做親家。
事情沒有談攏,只能暫且擱下。
謝元茂四下裡一張望,想起方纔見到了陳氏,不由下意識問道:“陳姨娘來做什麼?”
他喊姨娘倒喊得極順口,似全忘了,陳氏昔日也曾捧着他的牌位入門……
宋氏多看了他一眼,心中苦澀,這男人,分明只愛他自己。
“請安而已。”宋氏淡漠地道。
因了她這語氣,一時冷了場。謝元茂沒了話可說,只得先行離開。
另一邊被趕走的謝姝寧卻急得團團轉,不知父母究竟都在說些什麼話。好容易聽說謝元茂已走,她慌忙去見宋氏,口中問道:“孃親,爹爹來同你說什麼?”
宋氏見她如此焦急,誤以爲她這是擔心兩人爭吵,就道:“說些閒話罷了。”
可謝姝寧哪裡肯信。但要問,卻又沒有絲毫頭緒。
正憂心着,月白進來喚她,說是覃娘子今日心情頗佳,臨時要授課,讓諸位得空的小姐自去。謝姝寧有心不去,卻被宋氏給硬是送去了。
她憂心忡忡地到了長房,一進門,就被六堂姐謝芷若給攔住了去路。
謝芷若穿了身簇新紗衣,擋在她面前轉悠了一圈方道:“我這身衣裳可好看?”
府里老老少少都知道,宋氏不缺銀子,謝姝寧這個小的也從來不缺。身上穿的用的都是一等時興之物,常常叫瞧見了的人豔羨不已。而這羣豔羨的人裡,尤以謝芷若最甚。
她只比謝姝寧大兩歲,生得也好,平日裡雖說父母不在身邊,可得老太太歡心,所以養成了驕矜的性子。
但謝姝寧一來,衆人便將那些過去用來誇讚她的話。一骨碌都用到了謝姝寧身上。輕易不夸人的覃娘子也誇謝姝寧心思玲瓏,極具天賦。便是長房老太太,似乎也對自己的這位小堂妹另眼相看,她怎能不嫉妒?
她身邊的媽媽前些時候還告訴她,老太太動過要心思要將她送到揚州母親身邊去,再將謝姝寧接到梅花塢裡。
她年紀小,不知道里頭的彎彎道道哪裡是說的這般輕巧,聽完就恨上了謝姝寧。
今日見了她,自是不依不饒起來,見謝姝寧不立即接話便又道:“你是鄉下來的。怕是看不懂吧。”
她不知道延陵在何處。便說是鄉下。以彰顯自己比謝姝寧更尊貴些。
謝姝寧聽了則發笑,道:“六姐,你這衣裳料子不大好。”
謝芷若勃然:“你胡說!”
話音未落,她已伸手出來重重推了謝姝寧一把。好在月白眼疾手快。將謝姝寧給抱住了。恰逢這時,長房幾位年長些的小姐魚貫而入,一眼便瞧見鬧開了。謝芷若被她的乳孃摟住,又是哄又是勸,卻絲毫不見效。
方進門來的謝四娘心直口快,立刻衝過去斥邊上的丫鬟婆子:“你們都是死人不成,還愣着做什麼!”
衆人這才動了起來,拉人的拉人,收拾東西的收拾東西。
謝芷若似乎有些怕謝四娘。見她開了口,就開始不做聲。
可謝四娘顯然沒有就此放過她的意思,又點着她的額擺出姐姐的款斥她:“我竟不知,你這般厲害,還敢動手打人了。”
謝芷若往後退一步。仰頭看看她,咬着脣眼神氣憤,卻到底不敢吭聲,又扭頭去瞪謝姝寧。
謝姝寧懶得繼續理會這惱人的小丫頭,木着一張臉就要繼續往裡走。可才擡腳,她便聽到身後有人驚慌又微弱的聲音響起,“這、這是三房的八妹妹?”
謝家這一輩,有八位姑娘。
其中屬六娘謝芷若、七娘謝菡若,還有行八的謝姝寧年紀小些。剩下的幾位皆已是少女模樣,而七娘菡若是二房四太太容氏所出,自出孃胎便有弱症,連多走幾步路都要大喘氣,四太太哪裡捨得讓她動針線。所以不用想,眼前的謝姝寧是誰,就已明瞭。
謝姝寧停下腳步,轉身望向對面的人。
她的大堂姐元娘面色蒼白,眼睛瞪得老大,一臉害怕地盯着她。
月白墩身衝着她行禮,回道:“回小姐話,這位正是八小姐。”
“怎、怎麼會?”元娘錯愕地連連後退,搖着頭,神態失常。
謝四娘不由皺眉,去扶她:“大姐你怎麼一副白日見鬼的模樣?”
然而在場的人中,除元娘之外,便只有謝姝寧知道,元娘這會見了自己,的確同白日見了鬼沒有區別。因爲二夫人辦賞花會的那一日,她顯然撞見了了不得的事。可當時,元娘以爲她是別家隨母同來的姑娘,這會知道自個兒一直都想錯了,她怎會不害怕!
她甚至不敢肯定,謝姝寧是否已經將那日的事情給說了出去!
她張惶得連話都說不出之際,卻突然聽見謝姝寧疑惑地向身旁的月白問道:“月白,這是哪位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