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無意中撞見大太太的事,宋氏便不好再去問尋大太太。
加上時間緊迫,宋氏思量一番便決定不去理會長房的衆人究竟喜什麼不喜什麼,左右送些貴重又常見的物品總是無礙的。不出彩亦不出錯便是了。謝姝寧知道後,略想了想也就不另提了。她上京的路上才病過一次,纔好了沒幾日如今又病了。宋氏擔心她,拘着不讓她出門,她也索性就好好養起了病。
謝翊這些日子都不必去先生那上課,倒是巴巴地跑來尋了她幾次。人都說雙生子心脈相連,往日裡一個病了另一個也時常跟着病,宋氏生怕他過了病氣,便很是訓誡了一通,他才癟着嘴回去,再不來了。
如此又過了幾日,杭太醫開的藥已是吃完,謝姝寧的身子也已經痊癒。好容易得了宋氏的允,趁着日頭不錯,她便帶着丁香出了門。然而深冬的陽光稀薄又冷淡,泛着白慘慘的光,映襯着四處光禿禿的枝椏,一分暖意也無。丁香便取了又厚又重的大紅羽縐面白狐狸皮的鶴氅來爲她穿上,遮得嚴嚴實實地纔敢放她出去。
謝姝寧在屋子裡憋了幾日,乍然到了天光底下,只覺得渾身一鬆,竟有了恍若隔世之感。
她深吸一口尚帶着冷冽的空氣,問丁香道:“孃親這幾日都在忙着做什麼?”
算一算,這些日子她倒也真的沒怎麼見着宋氏。杭太醫開的藥裡有安神的成分,藥力上來她便忍不住睡去。宋氏卻多半是這個時候來瞧她的,等到她醒來,人卻是已經走了。
“奴婢不清楚,只知太太這些日子似經常見七太太。”丁香搖搖頭,揀了自己知道的話告訴她。
謝姝寧聞言仰頭看她,蹙蹙細眉:“七太太?”
丁香以爲她不知七太太是誰,便笑着解釋:“七太太便是您的七嬸嬸,長房七爺同咱們六爺是雙生子呢。”
謝姝寧沒有做聲。
這些事她自然都知道,且知道的比丁香還要詳細許多。成國公燕淮可是七太太的表外甥。若真要攀一攀親戚,謝家跟燕家也勉強是說得上話的。只可惜,這等親戚關係有何用?昔日燕淮連同父異母的弟弟亦能下死手,一個表姨母能比腳下的螻蟻高上多少?
她可還牢牢記得,當初謝家之所以會得罪了燕淮,就是因爲她的七叔父謝元庭。
鋒芒畢露,不知收斂,仗着張氏能被燕淮喚一聲表姨母,張狂無狀。
殊不知在彼時已經權傾朝野的燕淮眼中,他不過是個跳樑小醜。
最後不但自己身首異處,拖累了謝家,更是也無端端牽連了她……
謝姝寧不由仰頭望向白慘慘的天空,心裡頭又酸又澀。許多事,原就不是你想避便能避開的。只要她還頂着謝姓,就怨不得任何人。能怨的不過是這世道……這涼薄的老天……
病中這幾日,她時常在想,她死了卻又活了,那麼她的箴兒呢?
她的箴兒是不是也在另一個地方好好地活着?是不是也在同她一樣,拼命地想要活下去,想要讓自己的至親活下去?
想到這,她垂着的手不由緊緊一攥。
母親同七太太張氏交好,倒也不至於是壞事。
至少,謝七爺夫婦倆爲人仍是善的,只可惜貪圖權勢,猴子也想充大王。好在如今時日尚早,離那些事發生還有許多年,誰也保不齊將來會如何。母親要想在謝家三房站穩腳跟,就勢必需要長房的助力。
在她看來,長房中唯有二夫人梁氏是值得結交的,其次便是七太太了。
母親近日同七太太走得近,絕不是沒有道理的。
正想着宋氏,眼前寂寥的小徑上便出現了她的身影。似是沒料到謝姝寧跑到這來了,她先是一愣,旋即便展開笑顏,提着裙子踩着鵝卵石邁開步子過來,俯身看着她道:“可冷?”
芝蘭齋的東跨院跟正房之間隔着個大庭院,因久無人居,疏於修葺,草木稀少。如今又值隆冬,更是無花無草,顯得愈發空曠冷清。
謝姝寧從袖中探出手來,墊腳貼上她的臉,笑着道:“孃親瞧,暖着呢。”
宋氏便也跟着笑,捏捏她的鼻子,又握住了她的手仔細看了看,嘆口氣道:“瘦了許多。”
原本白胖的小手,如今竟也能瞧出幾分玲瓏的模樣,可不是瘦了許多。倒是謝姝寧不以爲意,反手牽住她纖細的指頭,“孃親,過了年我們使人去接江嬤嬤來可好?”
宋氏微怔,“你怎地一直念着江嬤嬤?”
“阿蠻想她了呀,江嬤嬤會做好吃的點心,這兒的人都不會呢。”謝姝寧努力想了好些日子,才總算是想出了些關於江嬤嬤的事。
宋氏見她是爲吃的才總說起江嬤嬤,倒鬆了一口氣,道:“好,那咱們年後便讓人去接嬤嬤上京。”只是,誰也不知,到那時她是否還康健。信已經寄出去有段日子了,但兩地距離遙遠,此時也不知是否送到了。若是春暖時,走水路想必還能快一些。
謝姝寧知她心中所想,得了準信也就不再說了。
兩人便開始往正房走去。
進了裡頭坐定,便有人送水上來。
謝姝寧一瞧,是薔薇。不過短短几日,薔薇的面色便灰敗了不少,身上穿戴着的也比過去收斂了許多,看樣子是沒少被桂媽媽敲打。不過桂媽媽應是不捨的,只是爲了讓宋氏寬心,所以纔不得已而爲之。
她想着,便又想起許多年後的綠濃來。
——慈母多敗兒。
這話原不是沒有道理的。
“小姐吃茶。”薔薇小心翼翼地覷着她的神色。
謝姝寧讓丁香接了,只點點頭並不搭理她。薔薇嘴角翕翕,似想說什麼,但最終未曾說出口,躬身退下去了。
那廂桂媽媽正在回稟宋氏:“太太,奴婢照您的吩咐,均送了兩份。一份是照着咱們定好的單子揀了好的貴重的送去的,出不了大錯;一份則是按照那位當日說的,古籍、玉雕菩薩之流的東西。東西送到後,奴婢也照着您的話說了,咱們初來乍到不懂事,送的東西不能同陳氏表小姐送的那般妥帖,還請他們不要見怪。”
“我不是讓你稱她太太嗎?怎地叫上表小姐了。”宋氏不由微微皺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