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和東子在後街吃夜宵,忽地東子提起跳下雲霄頂的嶽振榮,問我嶽振榮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悶了一口酒,這才說起山西嶽家的事。
民國十六年,搬山派的後人便從山東遷至山西,從之前的幾百號人到最後僅剩下不足百人的落魄家族,而這一派也慢慢地沒落。
民國二十七年,岳家人僅剩下三脈,而其中的一脈卻在建國後生了雙胞胎,原本這是好事,可那其中的一個孩子竟然生下來胳膊上便有詛咒花印,岳家人驚慌失措,最後將另一個孩子丟在了駱巴河,那孩子本該絕命,可被路過駱巴河的牧民救活竟出人意料的好了起來。
牧民高興,便給那孩子起了阿爾巴,心裡是希望那孩子能夠像古時的天神一般茁壯成長。
長到十三歲,這孩子的養父母相繼去世,駱巴河的牧民覺得他不吉利,便將他趕出了駱巴河,他無依無靠在外面漂泊了七年,風餐露宿,和狼搶過食物,也像螻蟻般苟延殘喘。
聽到這,東子插嘴道:“這孩子是嶽振榮?”
“是啊!”
我捏了兩粒花生放嘴裡繼續說。
說來也算嶽振榮倒黴,這岳家其實還有另一個孩子,那孩子中了詛咒,爲了替咒,嶽振榮的父母託人打聽早年被他們丟棄的孩子,不過也巧了,有人在內蒙看到過嶽振榮,所以岳家人去內蒙找嶽振榮。
東子唏噓了一聲:“原來嶽振榮是替了老豆兒的咒,怪不得他那麼恨老豆兒。”
“還不止,這事其實挺複雜的,要不是昌叔給我說,我也不明白。”
“怎麼,這裡面還有事?”
東子一聽頓時來了興趣。
我瞥了這小子一眼,悶了口酒:“這裡面的事還多的很,而且還扯上了劉哥……”
“劉哥,這和劉哥有什麼聯繫,難不成劉哥和這勞什子宗祭有關聯,這也太扯了吧,哎,對了,嶽振榮說他和劉哥都是怪物,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東子不解。
我給東子倒了酒,這才解釋:“劉哥和嶽振榮之間的事我也不大清楚,可有一件事我敢肯定,劉哥和嶽振榮一起去了銀川,而且兩人都爲了那地宮裡的東西,只不過他們運氣不好,碰上喬老那批考古隊,嶽振榮用一張假身份混進考古隊裡,這也是爲什麼我會在石梯上發現他的工作證,後來的事,我也不搞不清楚。”
“……”
東子沒有說話。
我悶了酒,繼續說岳家宗祭的事。
話說這年少的嶽振榮被帶到了山西,又跟着岳家人進了一個宅子,在那裡看到和他長得有些像的兩個人,那兩個人激動地抱着年少的嶽振榮,說他們是他的親生父母。
那時的嶽振榮既興奮而又恐懼。
顯然這裡的一切讓他感到陌生,這裡沒有風,也沒有半夜尖銳的狼嚎聲,也不用風餐露宿,他可以舒舒服服睡一晚上。
慢慢地,嶽振榮習慣了這種生活,也喜歡上了這裡,他覺得這裡不冷,沒有狼,能吃飽穿暖,而且還有疼他的父母,那時的嶽振榮對岳家心存感激,可最後他還是心冷了,之所以他會被帶回岳家,是因爲他是岳家的一個工具,是他們岳家選擇拋棄的那個人。
那天,年少的嶽振榮緊拽着母親的裙襬,讓她救自己,可她連個笑臉都不給他,那個所謂的父親抽了他二十鞭子,將奄奄一息的他丟給了岳家族老。
嶽振榮找機會跑,可每次都被抓住,那冰冷的鐵鉤刺穿他的肩膀,他疼得大喊,希望有人來救他,可是沒有人來,甚至連送飯的小丫頭也沒有來,他看着頭頂的窗戶,心慢慢地絕望。
如此過了一個月。
嶽振榮不人不鬼地活了一個月,最後終於被放了出去,他貪婪地吸着外面的空氣,哪怕肺裡出血,他也不敢停下來。
之後他被拖進祠堂,岳家人按着他的頭對着那些牌位磕頭,他不肯磕,岳家人便對他拳打腳踢,他憤怒地瞪着高高在上的岳家族老,始終不肯低下自己的頭顱。
因爲不配合,嶽振榮又被拖進那陰暗的地方,一天接着一天,他都不知道過了多久,嘴脣起了幹皮,他渴得要命,聽到門響有人進來,他費力地睜開眼睛看去,發現是一張和他一模一樣的臉。
“喝……喝水。”
嶽振榮大口大口地喝,水從鼻子裡流了出來,嗆得他劇烈地咳嗽。
“哥,你慢點喝……”
“滾!”
嶽振榮憤怒地瞪着面前的人。
要不是爲了這個廢物,他也不會遭這麼大的罪,要不是因爲他嶽昌海,他也不會變成現在的樣子。
面前的人動了動嘴脣,沒有說什麼,將飯菜放在他面前,便提着食盒走了。
接下來的幾天,他這所謂的弟弟都會來,他罵嶽昌海,用最難聽的話罵這個弟弟,可嶽昌海不反駁,時間一長他也不罵嶽昌海了,可每次都不給這個弟弟好臉色。
十月深秋。
這一天下着很大的雨,冰冷潮溼的空氣一個勁地鑽進他空蕩蕩的袖管裡,他努力地想要看清面前的人,可怎麼也看不清。
耳邊是繁瑣的吟誦,家族長老的眉開眼笑,還有父母親臉上的笑容,他忽地覺得自己就是一個傀儡。
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命運便掌握在了岳家人手裡,他沒有選擇的權利,沒有反抗的能力,更甚至沒有死亡的資格。
那天他盯着岳家宗祠的祖宗排位很久很久,看着那些被刻在楠木上的字符,心裡忽地涌出一股怨恨。
那一天他砸了祠堂,燒了那些祖宗排位,得來的結果是被岳家人打得半死,他不甘心如此認命,不甘心就這樣被人擺佈。
他始終是被拋棄的那一個,始終得不到那微薄的父母之愛,那一夜他哭了整整一夜,悲嘯的風從院子穿過,攜帶着他的哭聲也吹了一夜。
自從那天后,嶽振榮繼任搬山派最後一脈的宗祭,他的身體被岳家人用屍水浸泡了整整半年,那千千萬萬的屍蟲在他體內爬來爬去,他只能拼命地忍受那些非人的折磨,期間嶽昌海來看他,可被他罵了一頓,嶽昌海便沒再出現。
一年後。
他從岳家出來,不再知道疼,也不再知道飯是什麼味道,從泡在屍水開始,他便不再是人,是怪物,是隻會喘氣的活死人,也是從那時開始,他便成爲岳家人倒鬥下墓的工具。
嶽振榮知道搬山派從秦漢時期就初步形成了,但是一直等到清朝中葉才發展壯大起來。
搬山派採取的是一種俗稱“開喇叭”式的盜墓方式,所謂開喇叭的盜墓方式是指通過打通墓葬從而使其通風,這樣做的方式是搬山派門人即其他搬山道人在墓葬裡暈厥的危險就極大降低了,但是對墓葬的破壞性實在太大,尤其是使得墓葬失去了保護,各種其他損害就會隨之而來。
搬山道人之所以被稱作“道人”是因爲搬山門人身着道士裝扮,而且會一些與茅山道士手法類似的法術,比如“搬山分甲術”,但搬山一派在風水學上並沒什麼造詣,所以纔會使用破壞的盜墓方式,這本來是因爲他們自身技能的侷限。
搬山門派因爲學過粗淺的道術,所以武功比起其他門派還是普遍要略勝一籌,而且發揮了道術在盜墓中對付殭屍的優勢,設計了一種邪物專門用以對付墓葬中的機關暗器,而這個邪物便是他自己。
多少次了,嶽振榮都數不清了,他的身體死而復生,不斷循環,不斷承受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折磨,他恨透了岳家人,恨透了那躲在母親身後的人。
第一次下墓,他被糉子咬到脖子,屍毒在身體裡亂竄,他沒有感覺,也沒有任何疼痛,只是覺得難過,看到他能抗住屍毒,岳家人喜不自勝。
第二次,他差點被屍蟞蟲吸了血。
第三次,他觸到機關,差點被巨龍石壓成肉餅。
第四次……
到最後他也記不清了。
而他遇到劉川那次,他正被屍鬼纏住,是劉川救他出了屍鬼窩,他挺感激劉川的,可最後發現劉川和他一樣,不知疼痛,甚至不用呼吸。
他驚訝地看着劉川,問他到底怎麼一回事。
劉川笑了笑沒說話。
從那以後,他們便一起下墓,岳家人不在乎多一人,只要能引開那些機關,他們哪會管劉川是誰,就這樣過了幾年,劉川突然消失,他找了大半年也沒找到劉川,那段時間是他最難熬的時間,那時他恨劉川,恨岳家人,更恨那個將他生下來的女人,要不是她,他也不會變成現在的模樣。
也是那時起,他變得陰鶩,那一次次的復生,讓他對自由更是渴望。
半年後。
劉川回來了,並說他知道有一個東西能解開他身上的詛咒,可以讓他重獲自由,可以像個正常人生活,他心動了,二話沒說便答應了下來。他知道只要他還揹負着替咒,他就不可能自由,不可能和嶽昌海一樣娶妻生子,過着正常人的生活。
兩個人瞞着岳家人,在當天搭乘車去了銀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