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絲特試探着戳了戳烏鴉的脖子:“爲什麼我感覺你很熟悉……”
烏鴉沒有避讓她的手指,任由艾絲特輕輕揉着自己的脖子,它的眼神中噙着笑意:“是的,爲什麼呢?”
艾絲特頓時觸電般收回了手,這個反問中充滿鄙視的語氣,讓她回想起那條陰陽怪氣的小蟲子。這讓她下意識在棺材裡找了起來,果然在角落發現了那條捲成一團,看着就很自閉的小蟲子。
“嘿,醒醒,你還好嗎?”
在艾絲特將小蟲子捧到手上後,它極其用力地咬了艾絲特一口,艾絲特的手因爲吃痛一抖,但是卻努力捧起沒讓它掉下去,艾絲特相當鬱悶:“是我不對我承認,也不用咬這麼疼吧,你以前沒這麼兇的……”
烏鴉突然接話了:“你要覺得它兇,可以讓我吃了它。”
艾絲特看了看手上的小蟲子,又看了看那隻身上還沾着土渣的烏鴉,忽然用力揮手將一直落在自己膝頭的烏鴉趕走,緊張地把握着小蟲子的手收在懷裡,充滿戒備地望着那隻白眼圈烏鴉。
“它是我在這個世界一睜眼就遇到的——的朋友!即使只有我單方面這麼認爲,它也依然是我的朋友!我不會讓你傷害它的!”
烏鴉扇動翅膀落在了墓碑上,人性化地翻了個白眼:“你認真的?”
“當然是認真的!”
一時間沒有誰再說話,艾絲特總覺得氛圍有些尷尬,下意識望向手中的小蟲子,發現它正好奇地衝自己昂起頭來。
[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
烏鴉嘴裡吐不出象牙,但是吐出了兩句字正腔圓的中文,就連語氣語調都充滿唏噓。
艾絲特瞪圓了眼睛,然後立刻將這隻烏鴉也是穿越者的想法踢出了腦海,認真思考起它剛纔的態度,和那熟悉的相處方式。這句話她曾經在傾訴的時候隨口講過,當時只有小蟲子陪伴在她身邊。
那唏噓的口吻都跟艾絲特自己當時一模一樣,她記得挺清楚的。
“後來你就悶着被子……”
“好好我知道了!你不用再說了!所以你、你真的是——那它又是誰?”艾絲特看一眼手上的小蟲子又看一眼烏鴉,這個動作來來回回重複了好幾遍。
小蟲子也忍不住了,它開口時聲音裡還充滿鄙夷艾絲特的笑意:“我是阿蒙。”
艾絲特又看向烏鴉,結果那隻烏鴉無辜地衝她眨眨眼睛,也跟着說:“我是阿蒙。”
艾絲特原本還在因爲尷尬而臉紅,但現在她變得面無表情:“我是不是也該配合你們說一句‘我是阿蒙’啊?”
“真可惜,你可以是的,我這有一個尊名——”
小蟲子的話還沒說完,艾絲特就無情地打斷了它:“這話烏鴉之前說過很多遍了,但我真的不傻,不要隨便亂念尊名是所有非凡者都該知道的事情!再粗心也該警惕這點!”
烏鴉又“嘎嘎”笑了起來,它今晚獲得的樂子足以抵消過去幾個月的憋屈了,尤其現在感受憋屈的換了另一個阿蒙,這讓烏鴉更加享受眼下的鬧劇了。
不過這裡畢竟是墓地,不是什麼適合茶話會的安全場地,再這麼浪費時間下去,天就要亮了,巡視的值夜者很有可能過來,有必要催促艾絲特儘快離開這裡。
“不過你確實死了,艾絲特,你已經在這躺了好幾天。要來看看自己的墓碑嗎?”
在艾絲特望着自己的墓誌銘又哭又笑的時候,已經被裝進她口袋裡的小蟲子,清晰地感受到她的情緒正順着無形的橋樑不斷傳遞過來,這感覺簡直就像是數不清的雷鳴聲疊加在一起。
這樣強烈波動的情緒衝擊太大,小蟲子因此感到痛苦,它本能地蜷縮起來進入封閉狀態,通過沉睡來隔絕艾絲特的人性過盛的轟炸。
太恐怖了,天生神話生物的分身哪裡受得了這個。怪不得那個序列七的分身今天一直在傻樂,原來他還在這等着坑我!
一定要找個時機騙她念誦尊名,讓本體注意到這裡……
烏鴉當然不知道小蟲子的打算,它樂呵呵地看着艾絲特用袖口抹眼淚:“所以你最好想想怎麼辦吧,邊收拾你自己的棺材邊說。”
艾絲特當然知道它的意思,死而復生可不算什麼好事,只會讓其他看到這一幕的人感到驚恐,對她充滿戒備:“這真是奇特的體驗,我還要自己埋自己的棺材。”
“總比自己挖自己的墳要好。”
“說得好像你真幹過似的。”艾絲特將棺材裡的東西都撿起來,除了銀質聖徽和她口袋裡十幾蘇勒的現金,她身上什麼都沒有,又恢復到了一窮二白的狀態,一想到這點她就腦殼疼。
但該做的事情還得做,她將棺材板蓋好後,抓起鐵鍬奮力地往上挖土,旁邊的大衣和報童帽她捨不得直接埋棺材裡,索性就套在了自己身上,因爲袖子和下襬太長,艾絲特只能將大衣披在肩頭上當披風。
旁邊的烏鴉不斷抖落身上沾染的灰塵,將艾絲特的墓碑弄得髒兮兮的:“你要是沒想好去哪,我都替你想好了。”
“你老想讓我去間海郡,我又不想去那兒。再兩個月冬天就快到了,我現在得找地方從頭開始,雖然我也憧憬過遊獵生活,但那僅限於冒險小說中的浪漫故事。到時候滿世界天寒地凍的,我可沒信心硬抗。”
“所以你可以去求助那邊的阿蒙——家族的人。”
艾絲特扯了扯嘴角,用鐵鍬將自己墳頭的土全部拍實,還在上面踩了兩圈:“你可別告訴我你們全家族都叫阿蒙?那你們怎麼互相區分對方啊?”
她晃了晃手上的鐵鍬:“這是哪裡拿的?得還回去。”
烏鴉飛到艾絲特的肩頭,衝守墓人小屋的方向比劃一下翅膀:“不過在還東西之前,你或許對另一個倒黴蛋有點興趣?”
“另一個倒黴蛋?”艾絲特剛想走去守墓人小屋的腳步停下了,她瞬間想通了烏鴉指的可能是誰,臉上流露出悲傷,“他果然也……你知道方向是嗎?帶我去看看吧,謝謝。”
烏鴉便用翅膀指向了另一個方向,走出幾排安靜的墓誌銘,艾絲特的目光落在一個青年的黑白照片上。
沒有皺紋的年輕面容很有書生氣,黑髮伏貼地梳向額頭兩側,即使只是看着照片,艾絲特就能回憶起克萊恩溫和的棕褐色眼眸,他總是帶點客氣和拘謹的笑,但又從不介意開玩笑給大家活躍氣氛。
“最好的同事。”艾絲特輕聲念道。
除了同樣身爲穿越者,他也有很多別的秘密,艾絲特悲哀地想道,或許她永遠不會知道他身上發生過什麼了。明明兩個人可以成爲這世界上最有共同語言的摯友,在這個異世界互相扶持和幫助,互相鼓勵對方一同走得更遠。
可是這件事還沒來得及發生,就已經永別,我的朋友。
艾絲特用袖子細細擦拭了一遍克萊恩的墓碑,將他墳墓前那束已經開始枯萎的白花擺正。
[周明瑞同志,晚安吧,願你做個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