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不經思考的時候,總是很容易做出難以脫身的事情——比如現在,克萊恩心裡清楚,他最好的處理方式就是不要回應艾絲特的話。
但是他沒忍住。
唯一讓克萊恩感覺好一點的是,他不是唯一感到尷尬的人,從光球中的沉默,他幾乎能想象出艾絲特滿臉窘迫,抓着頭髮不知道如何開口的樣子。
上一次在這裡的對話,克萊恩仍然記得,但是每當去回想那天的情況,他就覺得有不少疑點,包括艾絲特倉促離開時灰霧的後續反應。他握着那團光球,瞥了眼「戀人」曾經的座位——不,現在這個座位也是屬於她的,「愚者」對塔羅會其餘人的宣言,更多是提醒他們對生活中可能出現的阿蒙保持警惕。
克萊恩從來沒想過真的讓「戀人」退出,他甚至也曾經困擾過,是否要聯繫艾絲特,但是沒想到艾絲特會主動通過這種方式,來聯繫自己。
唉,出乎意料也算是艾絲特的行事風格了……
默默嘆了口氣,克萊恩決定率先打破沉默:「所以,你有什麼事情嗎?"戀人"小姐?」
這個稱呼讓艾絲特混亂的念頭噎到了嗓子裡,她蹲在濃郁的灰霧間,一邊忍耐着腦海中不適的嗡鳴聲,一邊努力整理出自己的話語:
「嗯,就是,諾恩斯還在你那裡嗎?」
這個問題同樣出乎克萊恩的意料,他愣了幾秒纔回答道:「是的。」
或許是聽出來克萊恩的語氣很淡漠,艾絲特解釋的聲音立刻緊張了不少:「我不是打算帶走它,我現在也在很遠的地方,不可能去接它的,我身邊還有一個更麻煩的……」
說着說着,她的聲音低了下去,艾絲特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緊張:「這些不是重點,我想說的是,小心它。」
這句話讓克萊恩心裡很不舒服,至少在眼前的情況下,他甚至內心更偏向諾恩斯多一些,只是他自己並沒有意識到這點。
但是這樣的態度,還是隱隱藏在克萊恩的回覆背後:
「小心它,或者是誰?」
是誰?當然包括阿蒙,以及曾經與「愚者」玩了一出分割的艾絲特——她心裡太清楚了。
愧疚與歉意開始冒頭,艾絲特這時候才覺得,自己嘗試聯繫克萊恩的想法太過魯莽,她甚至懷疑自己是被「光之鑰」給影響了,才導致腦子不清楚,幹了這麼件多餘的事情。
克萊恩總是很謹慎的,而且只有他成爲「詭秘之主」,自己才能獲得真正的自由,這也是他不會被傷害的原因。
艾絲特知道自己的擔心本該很多餘,但是她還是忍不住聯繫了那位「愚者」,總要讓他知道危險來自什麼。
另一方面,現在與自己溝通的人,到底是黎星還是卓婭,克萊恩已經無心去分辨了。至少他更願意相信是黎星給出了這樣的提醒,她希望他能規避某種潛藏的危險。
艾絲特的沉默有些久,這才讓克萊恩察覺到,自己剛剛的語氣非常冷漠,甚至隱隱帶刺,他再度主動開口:「我知道諾恩斯掌握了一種奇怪的溝通方式,但是除了我,好像誰都能聽懂它的話。」
「這就是我要告訴你的事情,你現在待的地方絕對安全嗎?」
克萊恩困惑地瞥了眼周圍,不過還沒等他回答,艾絲特已經自顧自地說了下去:「不對,你現在肯定很安全,即使知道這件事……」
停頓了一下,艾絲特嚴肅的聲音從克萊恩手中的光球裡傳出:「真正的危險,是來自星空外的威脅,而諾恩斯,它更接近的意識,是本來屬於星空外的力量——」
強烈的嗡鳴聲覆蓋過艾絲特的聲音,使她後續的話語越來越模糊,克萊恩沒有急於打斷她,而是努力分辨
着那斷斷續續的話:
「末日的……預言是……真實的……命運……編織者……」
一陣刺耳的刮擦聲從手中的光球裡傳來,數道裂縫瞬間崩開,灰霧在克萊恩發佈指示之前便已經自行卷起,將他手中的球體層層包裹,迅速修補封印破損的缺口。
直到灰霧向旁邊散去,溫順地迴歸到自己原本流動的地方,克萊恩瞥了眼隱匿雜物堆的灰霧,重新轉過頭,安靜地盯着手上的光球,它沒有任何反應,只是光點無序的流動比先前更加緩慢了。
克萊恩深吸一口氣,開始複述先前聽到的那幾個關鍵詞:
「末日的威脅來自星空,而諾恩斯,不,你是——」
嗡鳴又一次響起,光點往中心彙集,形成一片雜亂糾纏的毛線團,在線團的中間,透出白色的多面晶體,它輕輕轉動,折射出一道灰色的豎線,彷彿一顆眼珠,盯在克萊恩身上。
這打斷了後面的那個名字。
戴着半高絲綢禮帽的身影,立刻感受到了莫大的壓迫感,那呆滯的神情只露出一瞬,便如泡沫般化成了一團破滅的霧影,消散在青銅高背椅上。
光球沒有因爲失去支撐而向下墜落,反而緩緩往上升起,內部被細小光線纏束的晶體又一次轉動,這次它折射出更多條深灰色的豎線,浮現在那光滑的切面上,像是同時張開的數道瞳孔。
但是它沒有捕捉到應該重新在椅子上聚合的靈體。
「既然你不喜歡那個名字……」
克萊恩的聲音在長桌上回蕩着,他好像在每一處,卻又根本不在光芒的捕捉範圍內。
不過十幾秒後,那顆光球的晶核開始分裂,在銀色的絲線間被絞碎,化成細微的光屑,很快又恢復成星星點點的光芒——至少是原本無害的狀態。
「我該怎麼稱呼你呢?」
灰霧流動,這一次傳出來的聲音清晰了很多,一道人影在霧氣後若隱若現,那頂禮帽下的眼睛很平靜,似乎早就料到了這一幕。
克萊恩預先用灰霧塑造了秘偶,藏身在灰霧間,在靈性預警到光球異變的同時,他就已經調換了自己與秘偶的位置,迴避了被直接衝擊靈體的危險。
「我們沒有名字。」
光球裡傳出艾絲特的聲音,但是克萊恩很確信,這並不是他所認識的那個老鄉。
「你們的名字很特殊?」
「你在這裡念出它,可能引來我們的注視。」
克萊恩頓了一下:「這裡應該能隔絕這樣的注視。」
「你還沒有能力隔絕我們的注視。」光球的回答非常乾澀,毫無波動。
這讓克萊恩又輕嘆一口氣,他從灰霧中走出,彷彿甩掉了那層披在肩頭的雪絮:「晉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