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蒂歐望着眼前相當平靜的海面,並沒有像另外兩人那樣感到緊張:「船長,你不用去繼續校對‘四葉草號"的核心嗎?我們現在回頭或許還來得及……」
亞倫「啪」一聲扇在自己的前額上,以此讓自己提起精神來,他此時相當懷念最後一口蘇尼亞血酒的味道,聽到馬蒂歐的問題,這位與這條船關係最深的男人只是苦笑着說:
「我倒是想,但是這艘船的活化程度太強,已經完全算是擁有自主意識的幽靈船了。想要重新徹底掌控她,只有破壞掉她的核心……而我還做不出來那種事情,或許只有亞歷山大可以狠下心。」
馬蒂歐不可思議地瞪着亞倫:「這麼重要的事情,爲什麼我們從來都沒聽說過!」
「我對公主的改造所有人都知道,但是改造的結果,我瞞過了所有人。」亞倫毫不在意地笑笑,他的眼神中,有種讓馬蒂歐感到陌生的冷淡。
馬蒂歐沉默了幾秒,搖搖頭:「我會將這件事告訴亞歷山大先生、托馬、瑪麗——我是說,如果我還有機會回到陸地上,再見到其他人的話。」
「你身上的厄運很重。」維卡斜着眼瞄過亞倫臉上的燒傷疤痕,小聲地嘀咕道。
「我知道,我就是‘厄運法師",但是現在這樣不是壞事。」
維卡點點頭:「命運會自己流向正確的分支。」
馬蒂歐覺得讓這兩個人繼續拐下去,話題會進一步往他聽不懂的地方發展,及時打斷了兩人:「剛纔你們提到那什麼,‘網"?漁網嗎?」
「惡兆。」
維卡和亞倫異口同聲地說出這個詞,隨即又同時轉向海面,眼中露出了相似的憂慮,只是亞倫的神態要更加平靜,顯然他有着常年作爲船長的風度,以及身爲半神非凡者的底氣。
畢竟對於「命運」途徑來說,最首要的就是相信自己一定能度過難關——好運便會導向更好的結果。這不是亞倫總結出的扮演守則,只是他自己與命運打交道的經驗。
雖然說是「惡兆」,但是亞倫卻敏銳地感受到,那份不舒服的預感,並不是來自他所窺視到的命運,而是馬蒂歐與維卡身上。
聽到兩人說遭遇了奇怪的非凡者後,亞倫沒有提醒他們這點,眼下的情況很奇怪,所以亞倫願意信任一次「四葉草號」本身的決定。
維卡打了一個哈欠,肩頭因爲負傷而捆着圈鬆散的繃帶,加上他眼底的血絲和下頜沒打理的碎胡茬,讓整個人看上去透出幾分瘋癲:
「真的有靈界生物能結出命運之網嗎?這已經逾越絕對真理世界對現實的影響度了,或許我該跟那個傢伙問問……」
亞倫咂了咂舌,雖然他並沒有深入瞭解過,:「喲,你居然是生命學派的啊?真沒想到馬蒂歐還有這樣的朋友。」
維卡並不喜歡亞倫帶着刺探的口吻,只是默默點頭。
「雖說是朋友,我也記不太清了,」馬蒂歐小聲地嘀咕起來,「我有一段很模糊的記憶……」
還沒等亞倫再說什麼,他的神色忽然一變,死死地盯住前方什麼都沒有的海面。
同樣緩緩直起身體的還有維卡,只是看他臉上的表情,彷彿剛剛有人往他嘴裡塞了一隻活青蛙。只有馬蒂歐一個人不明所以,只能順着兩個人的目光往前望去。
起初,他什麼都沒有看到,馬蒂歐不得不眯起眼睛更努力地觀察起來。沒花費多久,馬蒂歐就注意到某種銀色的細小線段,正飄蕩在海面上——不,是它們正隨着海面一同起伏,在浪頭的間隙裡掩藏起自己。
那些銀色的細線似乎是斷裂的,彼此間乍一看並沒有聯繫,但是隨着馬蒂歐觀
察到它們的存在,便注意到這些線段正以互相協調的頻率起伏。
那個詞又蹦了出來,並且如此清晰地展現在他的眼前,「網」,馬蒂歐原本以爲那只是兩個「命運」途徑玄妙的暗語,現在看來,那居然不是某種隱喻的謎語,竟然指的是某種真實存在的東西。
該死的,如果真有這樣足以籠罩大片海域的網,將它編織起來的又會是什麼樣的東西?一羣跟船隻差不多大的蜘蛛?
想到這裡,馬蒂歐不禁打了個寒顫,明明在瞭望臺上用單筒望遠鏡探查的時候,他完全沒有注意到前方存在這種異常:
「那些到底是什麼東西?再這樣下去‘四葉草號"就會一頭撞進去的!」
因爲馬蒂歐在大喊,維卡也下意識提高了聲音:「那就是‘網",是屬於命運的網!」
只是他的神情裡除了恐懼,竟然還有一絲異樣的興奮。
「趴下!」
在亞倫大喊出聲的同時,他的雙手各自按在兩邊,壓着馬蒂歐和維卡的身體往下傾倒。
馬蒂歐的腦袋重重地撞在甲板上,他很確信自己的前額正在飛快腫起來,而在維卡的哀嚎之間,他的鼻子又一次遭了殃。
三人一同趴在了「四葉草號」的甲板上,綠色光幕從船身上拱起,飛快覆蓋在他們的身上。
整條船猛烈地搖動起來,剛剛修好不過一週的桅杆,正在反覆發出「吱呀」的怪叫,甲板上下顛簸起來,緊緊趴下的三人似乎被扔到了鍋裡,成了被反覆搖晃的煎魚。
「閉上眼睛。」亞倫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聲音異常嘶啞,他似乎在忍耐着某種莫大的恐懼,又或者是發自靈性的誘惑。
如果這時候馬蒂歐看了這位船長一眼,就會發現亞倫的眼睛裡覆蓋着一層淡金色的薄膜,擋住了他眼裡倒映出的銀色水光。
馬蒂歐不明所以,但在「四葉草號」待了這麼久,服從船長命令的重要性,已經牢牢刻在他的記憶裡,所以他忍着額頭的劇痛,雙眼緊閉壓低了腦袋。
而靈性更強的維卡不需要擡頭,甚至不需要睜眼,某種難以描述的東西,便從「四葉草號」張起的結界外爬動,不斷衝擊着那岌岌可危的防護罩,似乎對於這艘船上的生命充滿渴望。
即使不用眼睛去看,維卡都能感受到,那讓他靈性匍匐發顫的怪物,正在注視着自己。
嗡鳴聲在呼喚他擡頭,又在警告他絕對不能擡頭,這讓維卡在混亂中難以繼續思考——只有兩道溫熱的血液從鼻腔中
涌出。
最後他只剩下一個念頭了:太倒黴了,我的鼻子不會徹底塌了吧?
「真壯觀啊。」
聽到這句感慨的時候,馬蒂歐差點沒忍住破口大罵,這都什麼危機關頭了,說不定下一秒「四葉草號」就會毀滅,到底是誰還有心情在這感慨「壯觀」?
隨即他意識到,這聲音並不屬於亞倫或者維卡。
亞倫微微轉動眼睛,瞥到黑袍子的一角,在靈性直覺狂跳的警告下,亞倫迅速收回了視線,繼續瞪着「四葉草號」綠油油的甲板。
正如他所預感到的不安,船上還有一個人在。
但是在這個人現身,聽到這個人奇怪的感慨後,亞倫反而鬆了一口氣——至少他們能多活那麼一會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