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羅會結束後,眼前的灰霧消散,溫和的亮光重新出現在眼前。
“太陽”戴裡克·伯格從牀上坐起身,望着屋子角落一刻不停散發出光亮的蘑菇,心裡想的卻是剛纔在青銅長桌上的那把十字架。
“愚者”先生說那是古代太陽神的遺物……
黑暗從未散去的日子裡,白銀城對“創造一切的主、全知全能的神”,也已經延續了兩千五百多年的信仰。
這份信仰從未有過任何改變,即使他們的神再也沒有迴應任何祈禱,這些迷失在異變中的居民們,不斷面對危險的黑暗與外界滋生的怪物,也沒有動搖過——至少白銀城從未有。
戴裡克緩緩握緊拳頭,抵在心口上,好像隔着胸膛握住了自己的心臟,裡面滾燙的熱血正沿着指尖流淌。
父母躺在棺材內的面容似乎又出現在他眼前,自從這種光芒蘑菇被種得到處都是,某種並不算副作用的效果,也很快被人們注意到,光芒照耀下的夢境會有所變化。
在那些真切得如同現實的夢境中,人們總是會夢到內心所思念人事物,那是一場被庇護安撫的美夢,雖然不會影響睡眠的質量,但是夢醒的時候,多少都會讓人充滿懷念或感傷。
而戴裡克會再度見到自己的父母,每次夢到的場景都不太一樣。
有的時候,夢裡的他還是個孩子,爲了準備通識課的考試而焦頭爛額,書桌上放着一堆亂糟糟的皮紙。而只要戴裡克一走出臥室的門,就會看到父母已經坐在餐桌邊,烤好的黑麪草餅就放在桌上,正等着他一同坐下。
有的時候,戴裡克扛着他那把“雷神的怒吼”,準備跟隨探索小隊出門,向着在整理屋子的父母道別——夢境裡的他們還在,也會一直在,就像是仍然活在他身邊、站在他身後一般。
只是戴裡克已經不是那個需要父母扶着手,才能往前走的孩子了,每到這個時刻,夢裡的他都會格外清醒,知道自己已經永遠失去了最愛他的親人。
母親會欣慰地笑笑,告訴戴裡克注意安全,而父親會拍着他的肩膀,告訴戴裡克他已經是個能獨當一面的戰士了,他們都替戴裡克感到驕傲。
第一次夢到這樣的場景時,戴裡克醒過來的時候還帶着淚珠,但是之後幾次,他從夢中睜開眼睛,臉上都帶着充滿期盼的微笑。
夢境是虛妄的,每個人都明白,但是它所帶來的希望,卻真切地紮根在白銀城居民的心裡。
一盞極遙遠的燈亮在黑暗深處,搖搖欲墜的城市便還能繼續苟延殘喘,等待着有人真正提起那盞燈,把它高高舉起,引領這座城市從黑暗中走出去的那天。
白色的閃電撕裂黑色的天幕,彷彿扯出來一條醜陋的白色瘡疤,但是它很快又會消失,被另一道閃電撕碎,頻繁交錯的閃電,預示着每天“白日”的到來。
戴裡克心裡仍然在猶豫,他希望能換取那把十字架,覺得自己有義務把那件東西的存在告知首席,但是他又覺得這裡面有了太多私心。
畢竟那把十字架可以用作“太陽”途徑的材料,戴裡克本身存在需求,這讓他非常不好意思向首席開口。
戴裡克想象着“正義”或者“倒吊人”等,可能會給自己提出的建議,或者用什麼語氣來說出這件事,卻又覺得自己更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在迷茫間,他提上“雷神的怒吼”,踏出了自己家的房門,來到街道上。
放眼望去,到處都是排列整齊的巨大發光蘑菇,上面往往還裝飾着每個人都很熟悉的黑麪草,那是白銀城唯一安全的食物來源。
這段時間是黑麪草大豐收的季節,也是白銀城祭祀造物主的節日,艱難求活的歲月裡,這是人們爲數不多能慶祝的時間,每個人都會發自內心感到高興——沒人喜歡餓肚子,而黑麪草作爲食物來源能塞滿倉庫,這值得所有人爲此歡慶。
幾個孩子嬉笑着向着廣場的方向跑去,其中兩個懷裡,是用發光蘑菇孢子做的祝福項鍊,另外兩個孩子的手腕上,則戴着黑麪草護符,他們有說有笑地越過戴裡克。
幾個腳步更緩慢的大人跟在那羣孩子的後面,他們臉上同樣掛着笑容,高興地談論着今年的豐收或者昨夜的好夢,一切都讓人充滿希望。
遠遠的,傳來祈福的歌聲,唱歌的人越來越多,聲音很是混亂,但卻同樣充滿朝氣。微光盈盈的蘑菇輕垂,似乎也在聆聽那雜亂的合唱。
白銀城很多年沒有這麼歡快了,常年被黑暗籠罩的生活沉重而壓抑,即使是過去那些年的豐收季節,好像也很少有如此輕鬆的時刻,每個人臉上都掛着笑容。
那些笑容印在戴裡克的眼底,他只希望這樣的笑容每一天都能存在。
原本忐忑的心情逐漸平復,戴裡克走向雙子塔的步伐越來越穩當。
——
“你這次是有什麼事?”
頭髮花白而凌亂的“獵魔者”科林·伊利亞特,在圓塔頂端的某個房間,見了前來申請會面的戴裡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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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首席臉上的法令紋格外深刻,斑駁的傷痕都是他從絕境屢次生還的勳章,淺藍色的眼睛滄桑卻銳利,掃過來的時候,幾乎要將戴裡克心裡的想法撬出來。
在簡單的問候之後,科林注意到戴裡克神態焦急,便提出了先前那個問題。戴裡克深吸一口氣:“首席閣下,我……我見到了一件造物主的遺物,對應‘太陽’途徑序列四的‘無暗者’。”
科林的身軀微微一僵,他凝聚起來的眼眸,差不多是要將戴裡克釘在牆上,那裡面蘊含着太多複雜的情緒,悲傷、陰鬱與痛苦只是在表層打着水漂,甚至都沒有沉入更深處。
片刻靜默,科林低沉的聲音又響起:“遺物?”
戴裡克緊緊閉上眼睛又睜開,這是很殘忍、很悲傷的事情,但是他們總是要面對,總該有面對的那一天。
“嗯,遺物。王們,祂們背叛了主……”
在探索小隊去勘察下午鎮的時候,那位只殘餘怨魂虛影的聖職人員,不斷懺悔重複着相同的話,提到過“王們頻繁到屬於黃昏的宮殿內密謀”。
戴裡克沒有直接說出造物主被分食的結局,他曾經爲此神傷過很久時間,不希望將如此殘酷的事情也告訴首席。
科林仍然望着戴裡克的方向,但是他的眼睛卻失去了焦點。
又是好一會兒沉默,科林的視線才重新恢復銳利與平靜:“我知道了。”
停頓了下,他突然間問戴裡克:“跟你獲得那種蘑菇的來源相同,是嗎?”
雖然蘑菇來自“世界”先生與“戀人”小姐的幫助,但都是因爲“愚者”先生,我纔能有這個機會接觸塔羅會的其他成員們……而首席是知道我在向那位隱秘存在祈禱的。
這麼想着,戴裡克點點頭:“是的。”
“現在,白銀城的每個人都會做夢。”
戴裡克聽到首席的語氣有些沉重,不禁也緊張起來:“這、這對白銀城是件壞事嗎?那種蘑菇產生異變了?”
“不,那並不是壞事。只是我查了一些很古老的文字資料,”科林用手勢示意戴裡克放鬆下來,“在諸多失去消息的城鎮中,也存在着與此相關的風俗,甚至那座城市就叫‘夢城’。”
“夢城?”戴裡克從來沒有聽過這個地方,那份文字資料肯定是雙子塔內的機密歷史。
“通往那座城市的道路上,存在着污穢的河流與遠古訓練場的遺蹟,我們無力探索那麼遙遠的地方。”科林停頓兩秒,繼續道,“那座城市,就包括對‘命運天使’與‘時天使’祈禱的風俗。”
科林的眼神很是堅定,但是表情卻有少許軟化:
“他們有着在‘好夢祭禮’這天進行集體禱告的習慣,虔誠者最終會獲得好運,或者一場心想事成的夢境。”
“心想事成的夢境……”戴裡克下意識重複了一遍,這跟白銀城現在發生的事情非常像,至少完全符合他自身的情況!
“但是其餘城市並沒有相似的情況,‘夢城’的居民們會用於裝飾與祈禱的,還包括一種額外的材料,雲雀的羽毛。”
“戀人”小姐在塔羅會上就追查過雲雀的故事,因爲當時還是戴裡克回答的,所以他印象很深刻。難道“戀人”跟這件事有所聯繫?
怎麼可能,白銀城在“愚者”先生迴應之前,已經沉寂了那麼多年,而“夢城”……
“首席閣下,那座城市最後的結果到底怎麼樣了?”
“至少在那條河流被怪物佔據、徹底阻截前,曾經有別的城鎮去探索過,留下了一部分信息。”科林的語氣越來越沉重,“它陷入了永無止境往復不休的循環,被困在了進行‘好夢祭禮’,祈禱美好夢境的那天。”
“也就是說……”
“是的,是我們頭頂的太陽消失的那天。”
戴裡克很久都沒有說出一句話。
科林沖這個年輕人點點頭:“等你能學會收束靈性,完全掌握了神術,我會將白銀城聖級封印物的資料給你。
“到時候我會帶你過去,如果你能與某件聖級封印物契合,減小它的負面效果,你就可以執掌它。”
戴裡克下意識挺直了後背:“是!首席閣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