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克蘭德西北郊區,麋鹿莊園。
這是一座有着上百年曆史的莊園了,可以說比大部分新晉貴族的年齡還要大。
但是時運不濟人,隨着國家內部財富與權力的更迭,這座莊園窮困潦倒的舊主人,某位不知名子爵,被迫出售了這座原本屬於家族的基礎產業。
莫里·馬赫特便收購了麋鹿莊園,這位四十來歲便成爲了王國下院議員的魯恩紳士,在退伍後便投身政壇,一路風生水起地走到議會,有着出身大律師家庭的妻子,還有一位……很高傲又膽大的女兒。
馬赫特議員向來很寵愛自己的獨生女,所以當海柔爾到莊園度假,又被髮瘋的老鼠咬傷後,立刻將自己的女兒接回了伯克倫德街的別墅。
至於那隻老鼠,僕人們並沒能抓到它,海柔爾也不願意讓這件事情鬧大,一切便不了了之。
直到今夜,這隻襲擊了海柔爾的老鼠,曾經被馬赫特家的女兒,悄悄供養的“老師”,似乎快撐不住了。
灰毛光滑近乎發亮的老鼠,攀爬至窗戶的邊緣,它的體積遠超普通的老鼠,看上去幾乎快趕上普通的貓了。
老鼠猩紅的眼睛像是搖曳的燭火,裡面充斥着難以分離的野性與情感,最後殘存的一絲理智,時隱時現,似乎隨時都可能消失。
窗戶並未關緊,夏夜的風和煦地從外面吹進來,在緋紅月光下,這隻老鼠在窗口爬上爬下,重複了數次這樣的過程,彷彿就連它自己,也搞不清楚到底想要做什麼一般。
它的嘴裡時而發出喃喃低語的聲音,因爲語句太過破碎、模糊,聽上去就像是含糊的夢囈,有時候,它發出的又不是詳細的語言,而是跟普通老鼠無異的“吱吱”聲。
每當這隻體型巨大的老鼠“吱吱”叫的時候,廚房的某處屋角就會傳來回應,然後便有灰色的老鼠從陰影裡竄出,如同朝拜般向着窗口支起身子。
這些老鼠的眼神,幾乎是完整地從大老鼠身上覆刻出來的,然而它們似乎更加經受不住瘋狂。
啃噬的聲音在屋裡響起,此起彼伏。
這隻老鼠貼着桌角啃咬木頭,那隻靠近椅子咬在椅腿上,牆邊與裝着東西的布袋也沒有放過,所有能被尖牙磨過的東西,統統都趴上了眼睛猩紅的老鼠。
而最大的老鼠不斷來回爬動,貼着離開別墅的窗戶邊打轉,這樣的過程持續了很久,直到椅子腿歪斜得太嚴重,向着地面傾斜倒下。
“咚!”
這樣的聲音似乎驚醒了窗邊茫然的巨大老鼠,它發出相當尖銳的一聲“吱”,隨即扭頭竄向了窗戶外面的方向,掉進了一片種植着三色堇的花圃中。
越來越多的尖叫聲從屋裡響起,短促卻並不高昂,似是在呼應着那隻大老鼠的聲音。
很快,大批大批的老鼠就爬上了窗口,彼此踩着腦袋,爭先恐後地跳向了窗外,想要去追隨那隻率先離開的大老鼠。
僅有幾隻老鼠還留在屋內,它們順應着本能的衝動,不斷啃噬廚房內的傢俱與糧食,享受着一場屬於老鼠們的“盛宴”。
椅子砸在地面的聲音,吸引了房間外一位進行清掃的女僕,她膽怯地將門打開一條縫隙,往裡面窺探的時候,卻沒有看到過少東西。
這個臉上帶着點雀斑的年輕女僕鬆了口氣,又緩緩合上門縫,卻沒看到在門關緊前,一雙又一雙鮮紅到近乎發光的眼睛,朝着門邊的方向轉來。
——
伯克倫德街39號。
馬赫特議員的家中舉行了一場舞會。
莫里·馬赫特又穿上了那身方正而精神的橄欖綠軍服,上面掛着橘紅色的亮眼綬帶,佩戴了戰鬥勳章。
馬赫特議員明晃晃地擺出自己軍方的出身,那麼這場舞會受到邀請的客人,大多數都有着同樣的傾向,與軍方關係密切。
他身旁站着自己的夫人莉亞娜,這位人到中年卻仍然保養得當的貴婦人,穿着露出雙肩的淺色長裙,隨同自己的丈夫與客人們寒暄。
當道恩·唐泰斯一身正裝從外面走進來時,馬赫特議員非常熱情地接待了他,對自己這位聲名鵲起的鄰居露出寬慰的笑容,歡迎起這位前往南大陸“做生意”,併成功歸來的旅行家。
道恩笑着回覆起馬赫特議員的話題,主動提及自己送出的禮物,讓馬赫特議員的心情更好了——在出發前他就隨口講過對河谷葡萄酒的喜愛,沒想到對方真的帶回魯恩當作禮物,這樣的識相讓馬赫特議員對道恩更加看好。
不過道恩略略掃視大廳一眼,就問起了另一件事:“海柔爾小姐不在?已經去女子公學讀書了嗎?”
涉及到女兒的問題,莉亞娜夫人不禁面露愁容:“沒有,她只是生病了,公學要到九月纔去。”
在道恩順勢的詢問下,馬赫特議員半是無奈,半是苦惱地解釋起來,郊外莊園出現了發瘋的老鼠,襲擊了他的女兒。
傷口還沒徹底癒合,海柔爾也一直心情低落,馬赫特議員就沒有讓她也跟着出席今晚的舞會。 這是可以理解的,一位與馬赫特家關係還算不錯的客人,就知道此時不應該繼續往下問了。
所以道恩只是關心了幾句海柔爾的醫治情況,按照幾人共同的信仰,在胸口順時針點了四下,祈禱女神的庇佑後,便與主人家結束了交流。
他思考着這件事情,走進大廳,等待其餘的客人到來。
但克萊恩並非什麼事情都沒有做。
悄然間,一陣幻境出現在臥室內海柔爾的身邊,在沒有非凡者的舞會場合下,即使克萊恩再大膽行動,也不會引起多少注意。
“詭法師”作爲半神,本就初步掌握了少許隱秘的力量,如果再被人發現,那就說不過去了。
三樓臥室內,失魂落魄的海柔爾在看到門邊走進老鼠的時候,心情甚至是很驚喜的,但是隨即便被諸多猩紅眼睛的老鼠嚇了一跳。
等到她從幻影中回過神來,通過項鍊發動“解密學者”的能力,海柔爾察覺到一絲異常,立刻猜測到是有人盯上了自己的老師。
只是片刻猶豫,海柔爾就吩咐門外的僕人不要打擾自己休息,然後換上了便於出行的獵裝,她臨時乘坐馬車要前往城外的麋鹿莊園,想去提醒自己的老師。
對於這樣的結果,正在大廳裡與相識客人攀談的道恩,只是微笑着抿下一口葡萄酒。
——
麋鹿莊園外,一個黑袍黑捲髮的青年,坐在一棵樹梢上,望着莊園別墅的方向嘆了口氣:
“是個寄生者?可惜不是帕列斯啊,祂難道不知道我很想他嗎?”
一隻右眼周圍帶有白色絨毛的貓頭鷹,背對着青年也望着別墅方向。聽到青年的嘆氣,貓頭鷹將腦袋轉了一百八十度看過來,然後回答道:
“寄生者也不錯,還是個因爲寄生老鼠太久,瀕臨失控的。”
“可惜寄生在鳥類身上的經歷,並沒有影響到卓婭的精神情況,我可是刻意從魔藥裡刪除了那部分的知識……”
貓頭鷹低笑了一聲,因爲物種原因,它笑起來的時候,彷彿正有怪物發出了尖銳的嚎哭。
它似乎對青年的話很是不屑:“我是覺得魔藥知識只是用來糊弄那些傻子的,卓婭的位格畢竟不同,祂也不是真正‘消化’了魔藥。”
青年的手輕輕點在膝蓋上:“有道理,祂的狀態更像是……”
一隻帶有黑眼圈的松鼠搶答了這句話:“更接近‘放牧’了非凡特性。卓婭會這種小伎倆我也不意外,畢竟本體給的記憶裡,也包含一些過去的事情……”
貓頭鷹和青年同時轉過頭來,盯着那隻松鼠。
“我說錯什麼了?薩斯利爾跟卓婭的關係很密切,你們不都知道的。”松鼠甩動兩下毛茸茸的大尾巴,懶懶地趴在樹幹上,不過看它有意繃緊的後腿,隨時都可能往下方的灌木叢跳去。
貓頭鷹發出一聲含糊的鳴叫,將頭轉了回去。
青年也顯得一臉無趣:“聽你自滿的語氣,我以爲又有什麼新消息呢,結果不還是我們都知道的那些。”
頓了頓,他忽然間擡手,抓住了那隻松鼠——松鼠的反應還是慢了半拍,因爲被偷走了“活動身體”的念頭,它沒能直接跳下樹枝,落向地面。
“要不你再去試探一下那位‘寄生者’?”
“還有那個必要嗎?”松鼠看上去並不在乎自己被別人攢在手裡,悠閒地趴在青年的拳頭間,“你已經看夠了,不是嗎?”
“好吧,確實沒有這種必要了。”青年將松鼠隨手拋向一旁,看着它在空氣中轉了一圈,精準地落進下方緩衝的灌木叢裡。
貓頭鷹又發出哭嚎般的輕笑:“放心去吧,我們都在你後面看着呢,你要是吃不下,我們不介意幫你分擔那隻老鼠。”
越來越多的鳥類從附近的樹林間躍出,包括那些並不屬於夜行的種類,它們頗爲人性化的眼神似笑非笑,都在右眼處有着非常一致的共同點,或白或黑的眼圈。
空氣似乎都變得有些凝重,竊取距離來到花園外的青年,觀察起花園內的動靜,那隻寄生在老鼠身上的雅各家後裔,正在和一位身份不明的傢伙交手。
“有人先我們一步了,有點意思。詭法師?”
他身上還帶着“隱秘”的眷顧……真巧啊。
這個分身正了正一下右眼的單片眼鏡,察覺到一絲難以言說的疑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