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迪奇沒有見到主的機會,但是卓婭被薩斯利爾帶走了。
順帶着,薩斯利爾也帶走了那副很難辨認到底算什麼風格的畫作。
祂覺得有必要給自己看一眼,至少這也算是卓婭做出的某種“努力”,只是成果讓人忍俊不禁。雖然以自己的目光來講,達日博格可能也欣賞不來,不過那些鳥爪子看上去挺可愛的。
薩斯利爾看了看肩頭的雲雀:“你自己覺得怎麼樣?”
“不怎麼樣,”卓婭輕聲回答道,“不過我想學習飛行了。”
薩斯利爾打量了雲雀兩眼:“你接受我的提議了?”
“是的,那會更便於我自主行動。”
至少不會因爲被放到了地面上,就沒有辦法去到其他地方。
卓婭並不習慣那種仰視着其他人的視角,祂第一次感覺到烏洛琉斯和梅迪奇的個頭很高。
推開刻着十字架的木門,走進熟悉的祈禱室,薩斯利爾身後的門被地面拱起的陰影,輕柔地合攏關緊。
第一排的長椅上,坐着那個穿簡樸白袍的身影,他沒有像之前幾次一樣低垂着頭默默祈禱,而是仰頭望着立在最前方的十字架,眉頭微微曲起,不難看出他正被什麼事情困擾。
聽到有腳步聲,達日博格也沒有回頭,而是繼續維持着先前的姿勢沉思。
卓婭從薩斯利爾肩頭站起身:“達日博格。”
達日博格的視線從十字架上抽離,微笑着轉頭:“卓婭,午安。”
“午安。”卓婭注視着達日博格,看到一陣過於明亮的金芒從他眼底隱入深處。
薩斯利爾將雲雀從肩頭捧起,放在達日博格攤開的手掌上,薩斯利爾自己坐到了達日博格旁邊的位置上,祂身上黑色的長袍,使祂更像是一個不透光的豎直影子。
雲雀的羽簇上灑落柔和的光點,只是這一次持續的時間更長久,直到達日博格伸手點了點雲雀的頭頂:“可以了,謝謝你。”
卓婭的眼中帶着很明顯的遲疑,不過祂還是接受了達日博格的示意,光芒收斂回羽毛底下,雲雀在達日博格的掌心裡,向前挪動了一步:
“你需要穩定自己的狀態。”
“我需要抓緊時間,這是沒有選擇的事。如果我的狀態早晚都會惡化,收回完整的權柄,瞭解非凡的本質,我才能更好地盡力與之對抗。”
安靜了幾秒,達日博格又笑着對雲雀說:“我也很感謝你的幫助。”
卓婭搖了搖頭,也不知道是不贊成達日博格堅決的行動,還是覺得自己的幫助有所不足,雲雀溫和的眼睛裡,倒映着達日博格胸前的十字架。
薩斯利爾側過頭來:“哦,我還有東西要給你看。”
“什麼?”
達日博格接過薩斯利爾遞過來的畫布,看到了上面因爲混雜而暗沉的顏料,整幅畫都顯得髒兮兮的,但是最上層鳥爪子的痕跡相當清晰。
達日博格嘴邊的笑容很難收斂起來:“卓婭的畫?這可真是讓我意外,肯定是烏洛琉斯的主意……嗯,很不錯的主意。”
雲雀沒有太多表情,眼神也沒有任何波動:“我能看出它不符合任何繪畫該有的風格,即使用後現代藝術的眼光,也無法進行批判。”
“後現代藝術”,放在巨人語裡就是“往後的年代在現在一刻的藝術創作”,整個變得不倫不類。
不過達日博格倒是懂了,他有點詫異:“你還知道甚至能理解這樣的詞彙?”
卓婭安靜了兩秒,向着那副畫的方向轉過頭:“我知道。他們使用的語言、生活中接觸的東西,都很豐富。”
只是跟這裡,跟庭院內外的世界相比,兩方几乎沒有太多共通點。
“我更好奇你是怎麼得知那些事情的了。”
不過達日博格知道,即使他追問也不會得到答案,索性主動轉移話題,提起了另一件事:“奧賽庫斯的晉升儀式,可能也需要你在旁邊幫忙,給予他一些好運。”
“需要我來嗎?”卓婭知道烏洛琉斯也能做到同樣的事情,似乎並沒有一定要由祂給予好運的必要。
由卓婭給予的好運,會招致一定的厄運以達成平衡,尤其是對那些命運更加波動的非凡者來說。而烏洛琉斯能給出的好運與厄運,都要更加穩定,達日博格應該知道這點纔對,至少薩斯利爾是已經見過的。
達日博格順着雲雀的羽毛:“是的,只能由你來做這件事,也不只是好運,我也希望你看看奧賽庫斯的命運。我知道烏洛琉斯所見的命運,始終是比你有所欠缺。”
卓婭沉默了一會兒,即使是點頭的時候,祂看上去也有所憂慮:“命運可以被窺視,但難以被改變。”
“該發生的事情總會發生,我知道,”達日博格笑着將雲雀托起,交到薩斯利爾手上,“但大部分生命都只存在於當下。”
有一點詫異出現在雲雀的眼底:“你知道了什麼嗎?”
“哦,只是一些研究成果,微不足道的領悟。” 達日博格衝薩斯利爾點點頭:“我一會兒再回去研究室,你帶着卓婭去準備奧賽庫斯的晉升儀式吧。”
“我會處理好聚居地的事情,赫拉伯根來的時候我再通知你。”
“你總是值得我信任的。”
達日博格輕輕嘆口氣,目送薩斯利爾走出了門口。
在陰影將門合攏前,雲雀突然側過頭來,望了達日博格一眼,他沒有再看着前方的巨大十字架發呆,反而盯着自己的雙手,然後緩緩收緊十指,壓在胸口那個銀色十字架上。
雲雀溫和注視着過去與未來的眼睛,似乎看到了達日博格,從未展現於人前的疲憊。
——
太陽神鳥燦紅帶金的血液在敞口鍋裡散發出熱氣,因沸騰而鼓出點點氣泡,每次有氣泡在表面破裂,都會有一點金芒在頂端閃動。
奧賽庫斯將神聖光輝石敲碎一處裂口,先將裡面的液體掛上天平與一杯預先量好的水進行校對,直到重量相差不多,他才把神聖光輝石的伴生液倒進鍋中。
薩斯利爾默默注視着,三十毫升不多不少。
鍋中散發出光芒的血液開始流動,那些氣泡破碎間的金芒不再外浮,反而逐漸凝聚成一層薄薄的流光,在表面緩緩浮動。
下一件材料,金手杆汁液,奧賽庫斯咬緊下脣,默數着從自己手掌間滴落的澄黃色果汁。
每一滴液體落入鍋中,都讓那液體的顏色變得更加清亮,七滴落入,分量已經足夠,奧賽庫斯在第一時間便收回手。
鍋中沸騰着的已經是赤金的色彩,金色的薄霧漂浮在表層,時不時會捲起一個小漩渦,迸發出燭火般的虛影,如同一團將燃卻熄的焰火。
岩漿之心粉末早已經磨好,奧賽庫斯將它們倒入鍋裡,用毛刷將石皿底部的殘餘也給掃落。
紅黑色的粉末吞吃了浮於表層的金霧,原本沸騰的混合液逐漸平靜下來,暗紅色的凝塊沉澱在底部,與上方金紅流動的部分互有排斥。
奧賽庫斯深吸一口氣,拿起薩斯利爾交給他的黑色小瓶,在奧賽庫斯用夾子拔開軟瓶塞的瞬間,明亮而溫暖的光芒就已經散發出來。
奧賽庫斯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他的呼吸也爲之紊亂,這是一滴製作“無暗者”魔藥所需的主材料……一滴“太陽”的血液。
這是來自主的神血!
這樣的恩賜讓奧賽庫斯眼眶發熱,但是他穩住了自己的心神,不斷告訴自己,更艱難的晉升儀式還在後面,他必須保持良好、穩定的狀態。
絕對不能辜負主的期待。奧賽庫斯這樣想着,將那一滴散發出太陽光輝的血液,滴進了微微波動的輔助材料中。
一輪微型的太陽從鍋中升起,整間屋子裡,除了薩斯利爾身邊,所有的陰影都被完全驅散,只餘讓人溫暖的陽光。
奧賽庫斯一刻不停地盯着鍋中的魔藥,他已經熄滅了下方的火盆,那輪陽光將鍋底的沉澱與所有的血水都汲取,然後將它們緊密地環抱到一起。
光芒總共只持續了三、四秒,就收斂起來,縮回到鍋中的液體內部,金色卻又澄澈的液體在緩緩盤旋,在中間懸浮着一圈光輪般的漣漪,看上去很像是被刻入了一枚太陽形狀的紋章。
奧賽庫斯將魔藥倒入石碗中,然後轉向了旁邊的薩斯利爾。
年輕人太緊張了,他說不出什麼,只是用力點點頭。
薩斯利爾肩頭的卓婭睜開了眼睛,溫和的目光停留在奧賽庫斯的臉上,雲雀的羽簇隱蔽地閃爍了兩下。
薩斯利爾的眼底蕩起另一片混沌的色彩,奧賽庫斯繃緊的身體一顫,隨即下意識後退了半步,扶住桌沿才勉強站穩。
一個人形的虛影從他的身上踉蹌地走出,飛起,直至捲縮成一小團,懸浮在薩斯利爾的掌心裡。
奧賽庫斯的眼睛已經徹底失去了光彩,但他沒有忘記自己該做的事情,神態麻木地轉過身,僵硬地抓住那瓶金色魔藥,將石碗舉到嘴邊,一飲而盡。
淨化一切的力量幾乎將少年給焚滅。
他在強烈的陽光環繞間,幾乎徹底遺忘掉了自己,“讚美太陽”四個字被無意識地念出口,陽光由內而外地改變着他的一切——然後薩斯利爾擡起手,那道被抽離的虛影,便緩緩飄回自己的歸屬。
奧賽庫斯睜開了眼睛,他的眼底亮起了太陽的虛影,俊美的面孔從痛苦的抽搐變得平靜,直到他露出充滿憧憬的狂熱笑容。
他向着頭頂伸開了雙臂,似要去擁抱那從自己身上溢出的蓬勃光芒:“讚美您!創造一切的主!”
另一輪微型的太陽,在“朝陽城”上空登起,昭顯着自身的存在感。
恰如朝陽初升,柔光普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