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霧之上,半透明的光球高懸,而虛幻的身影不分先後,從緋色星光與淡色光芒中凝聚出身影。
“愚者”隱藏在灰霧後的視線落在桌尾,那裡有一位與其他緋紅色身影不同,顏色更加疏淡的黃色人影。
直到“正義”小姐欣然開口問好,“愚者”才移開目光。
“下午好,‘愚者’先生~”
“正義”虛提裙襬行禮,單從聲音上,其他人就可以聽出她顯而易見的好心情。
克萊恩已經穩定了情緒,不讓自己在“觀衆”面前流露出任何異常,“愚者”微笑頷首,望着塔羅會的諸位成員互相問好——包括今天看上去跟往日不一樣的“戀人”,她的聲音聽上去很淡漠溫和,沒有先前那種帶着點笑意的活力。
因爲那道虛幻身影的光芒有差別,幾乎所有人都將部分注意力分到了桌尾,只是有的人動作隱蔽,而有的人直接就盯着打量起來,但是卻沒有人出聲詢問。
“惡魔”的神情是最坦然的,要不是灰霧上的形體更模糊,所有人都能看到他幾乎挑飛的眉毛,以及那充滿懷疑的眼神。
艾絲特給他的感覺不太對勁,因爲在現實中有過一段時間的接觸,巴那貝受到灰霧影響的靈性直覺,幾乎瞬間就讓他察覺到違和感。
第二個意識到這點的塔羅會成員,就是已經習慣進入“觀衆”狀態,總會密切關注着其他人的“正義”。
“戀人”小姐今天表現得很冷漠啊……雖然她的語氣很溫和,但是她給人的感覺非常疏遠,更接近封閉自我,不太在乎外界與他人的孤立感,這跟她之前的友善全然相反。
是現實中發生了什麼讓她煩心的事情嗎?這樣突然間的性格劇變,按理來說並不正常。
“正義”雖然很想提議,她能幫助“戀人”解決這方面心理問題,但是這畢竟是對方的私事,“戀人”沒有主動開口,“正義”也不會直接詢問什麼。
而“倒吊人”和“隱者”,都是在內心猜測起來,“戀人”今天無法用更真實的形態出席塔羅會,是因爲她有別的任務,現在只能以更隱蔽的靈體狀態進入“愚者”先生的大廳?
其餘三人,“太陽”與“月亮”更多是感到好奇,因爲“戀人”的靈體顏色跟他們都不一樣,而“魔術師”考慮的要更古怪一些。
她更好奇有沒有別的顏色,那樣每個人都按照不同的塔羅牌和顏色坐在桌邊,看上去一定會……很花哨。
不過在“愚者”輕敲桌面兩下後,包括“魔術師”在內的所有人,都將注意力轉移到桌首。“魔術師”甚至忐忑了一瞬間,暗中祈禱自己的想法沒有被“愚者”先生聽到的。
“愚者”環顧着青銅長桌旁的成員們:“阿蒙最近到了貝克蘭德,分身。”
桌邊的人各自揣測着,這件事背後是否有風雲涌動的預兆,居住在貝克蘭德的幾人都露出不同程度的擔憂。
在“正義”詢問能否把這件事告知教會的時候,“愚者”只是搖搖頭,淡然地給予迴應:“不用管祂。”
“魔術師”心知如果一位天使想做些什麼,那很可能帶來大範圍的破壞。她又不可能真帶着自己的好友遠遠跑去荒郊野外,休的能力也受到地區的限制,兩個人都有扮演的需求,休偶爾還得照顧她的家人……
“魔術師”忍不住鼓起勇氣,進一步向“愚者”尋求答案:“尊敬的‘愚者’先生,阿蒙派分身到貝克蘭德究竟想做什麼?”
“愚者”微微擡頭,目光轉向桌尾,看似不經意地掃過“戀人”與“世界”。
在克萊恩開口之前,“戀人”的身影輕輕晃動了一下,因爲有灰霧的遮擋,其餘人看不到後方克萊恩陰沉的眼神,只是也下意識向着桌尾的方向看去。
“戀人”在衆人的注視下,發出溫和到不含感情波動的聲音:“祂在尋找‘愚者’的信徒,尋找您的線索。”
頓了幾秒,給了其他人消化這條信息的時間,“戀人”才用那平緩的語調繼續道:“除非身上帶有過多的眷屬氣息,或者頻繁地拜訪這裡,否則很難會被察覺。”
克萊恩的神情更陰沉了,但他卻微微頷首,讓“愚者”對“戀人”的話表示了認可。
另一方面,他也聽出來了,這是特地給他的警告。
只有假扮“愚者”,能掌控灰霧隨意進出的克萊恩,纔是最符合這條提醒的對象。
而其他人並不清楚這點,只當是“戀人”對他們的安撫,是希望他們謹慎但不用過於驚恐的勸說。
“世界”沙啞的聲音響起:“你這些天就是在調查這件事?”
“戀人”的身影很明顯呆滯了數秒,才垂下頭:“嗯。”
“戀人”小姐聽上去更冷漠了,她是在迴避什麼嗎……“正義”觀察着“戀人”的一舉一動,但是今天的“戀人”很是平靜,沒有給“正義”多少能探查的肢體語言。
說實話,太安靜了些。
“正義”記得“戀人”平日裡的小動作還是挺多的,雖然表面上表達出了對其他人的尊重,“戀人”無聊時的放鬆狀態並不明顯。這麼多次塔羅會的經歷,“正義”自認爲已經看得足夠清楚了。
而現在的“戀人”,“正義”完全看不透。
在沉默片刻後,“隱者”長長舒出一口氣,提出有三頁要交給“愚者”先生的日記。 克萊恩將“隱者”具現出的紙張拿在手裡,沉下心閱讀起來,羅塞爾在這張日記中提到了“最古老最隱秘組織的聚會”,還有“時代的潮流”。
一想到魔鏡阿羅德斯告訴他的“凡有言,必被知”,差不多已經道破隱於幕後的“觀衆”亞當,克萊恩就有種莫名的挫敗感。
他不知道該怎麼確認艾絲特的狀況,明明那顆光球已經脫離了灰霧深處的神秘空間,回到了大廳裡,但是他依然沒能跟艾絲特取得聯繫。
當克萊恩試着召喚信使的時候,那條外型奇特的小狗也拒收了他的信件。
克萊恩繼續閱讀羅塞爾的日記,掃過大帝被深淵隱秘污染,而後開始思考“同序列高位者影響低位者”的事情,然後是某一天,羅塞爾前往倍芒去拜訪一座古怪的小教堂。
在那裡,羅塞爾見到了一位和煦內斂、身着白袍的神父。
“愚者”放下日記,寫着一排排方格狀字體的紙張,在祂的手指間化作虛無。
祂擡起頭,看向了“隱者”:“說吧,你的問題。”
——
塔羅會步入尾聲,在向座首的“愚者”致謝道別後,緋紅星辰凝結出的虛幻靈體,消失在各自的座位之上。
只有那道溫和光芒被留了下來,就連“世界”的身影都被克萊恩有意取消了。
這樣的“一對一”交流局面,讓那道與“戀人”容貌相同、聲音一致的虛影,不自然地晃動了一下,擡起頭凝望着“愚者”。
那樣的視線全無敬畏,克萊恩感覺自己就像是在看一面鏡子,甚至是鏡中的倒影。
他沒有深思爲什麼會有這樣的感受,而是壓抑住自己的緊張,望着“戀人”的身影:“你不是她。”
克萊恩用的是中文。
“戀人”的回答也同樣是中文,聲音還是那樣溫和:“她是我。”
“你不是黎星。”
過去十幾秒,“戀人”才低聲道:“我可以是。”
克萊恩原以爲他會爲這樣漠然的答案感到憤怒、恐慌或者是絕望,但是並沒有,他的理智清晰地將他心中紛雜的情緒給按下。
克萊恩安靜地盯着桌尾那道人影,只是翻滾在大廳周圍的灰霧變得越來越濃郁,正逐漸向着虛假的“戀人”靠近。
“在你登上神靈的大門之前,我無法告訴你任何真相。”
當灰霧涌動着撲向“戀人”的時候,那個身影驟然破碎,化成一顆顆細小的光點,飛往懸掛在頭頂的那顆光球裡。
第一次,在克萊恩給予指示前,那顆光球就從空中自主飄下。
它停在了克萊恩面前,如果換做別人來看,這樣的舉動都快稱得上是在挑釁了。但是克萊恩知道,對方從一開始展現出的就不是惡意,包括僞裝成“戀人”參與塔羅會、給出警告,都是在替“愚者”更好地維護形象。
只是這份善意他沒辦法心安理得地接受,艾絲特現在下落不明,先前光球又出現奇怪的失控情況,克萊恩很難不懷疑這其間有什麼關聯。
帶着嗡鳴聲的話語,從克萊恩身前的光球裡傳出來:“周明瑞,我想跟你做個交易。”
克萊恩原本搭在身前的手臂緩緩收緊:“別用那個名字喊我,我們沒那麼熟。”
即使克萊恩的怒氣清晰可聞,光球裡的聲音也並不在意:“我願意幫助你,成爲真正的‘愚者’,真正的靈界之主。”
代價呢?克萊恩在心裡嘆了口氣。
“我需要你對着‘命運’起誓,換取我永遠離開這裡的自由。”
“我不知道我們之間還需要有‘交易’這碼事。只要我繼續走向更高的序列,對這裡的掌控程度也會加深,包括對你的壓制。”克萊恩輕輕敲了敲桌面,“那我爲什麼要答應你?”
“爲了你自己的未來,你沒有選擇。”
克萊恩垂下視線:“是啊,這是個不錯的理由,既然我沒有選擇,那你的交易聽上去也很公平……”
光球閃爍了一下。
克萊恩看着身前的光球,露出一個微笑:“但我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