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本雅明來說,作爲序列三的“欺瞞導師”,他完全可以很隨意地解決眼下狀況。
只是發動能力後,他就立刻察覺到,隱藏在暗中的襲擊者,正躲在兩人旁邊那棟建築物的二樓窗口。
但他不能就這樣揪出對方,艾絲特纔是幕前的表演者,本雅明刻意收斂自己的表現,想給她一點錯覺——本雅明·雅各與她的序列差不多。
“欺瞞導師”能力上的質變可以隱藏,作爲序列四的艾絲特,恐怕很難直觀地理解這點。她不是以喝魔藥的方式晉升,也沒經歷過其他“偷盜者”詳細的言傳身教,她對自己能力的熟悉,多數停留在一知半解的水平。
這是巨大的缺陷。如果卓婭留在艾絲特身上的意識還清醒,本雅明也瞞不過祂,但是現在……
本雅明微微仰頭,目光追尋着那跳躍到空中的身影。
艾絲特當然也看到了那顆眼球,以及它不斷蠕動、擴展的神經,在空氣中的怪物進一步成形前,她試探着做出了第一次刺擊。
偷走距離的瞬間,“蒼白骨釘”挑起,然後再度偷走距離,艾絲特的身影落在對面的屋頂邊緣。
然而讓她皺眉的是,那一瞬間艾絲特並未有刺中物體的實感,她的骨劍遞出,在她的視線中明明抵住了那顆眼珠,穿透的卻只有空氣。
常規的視覺有偏差?但是在艾絲特的感知中,那顆不斷散發出邪異感的眼球,仍然掛在半空中。
它逐漸轉動,望向了艾絲特的方向。
毛骨悚然的寒意在周身涌動,艾絲特深吸一口氣偷走距離,重新落回地面,她先前站過的地方又浮現一顆眼珠,那張血管延展出的巨網,正不斷佔據更大片的面積,滴落的腥臭液體正逐漸變多。
本雅明依舊站在原地,警覺地打量着四周,艾絲特一落地就聽到了他的聲音:“我還需要一點時間,那人躲藏的手段很古怪。”
“等下聽到我開口,你千萬不要往上看。”艾絲特輕聲提醒道。
“等等,你打算……”
還未等本雅明說完,艾絲特的位置便再度轉移,她會落下來,只是爲了給本雅明這句提示。
看來她沒有正面解決的信心啊,要動用特殊手段了?本雅明在心裡輕笑起來,反而很期待艾絲特打算做什麼。
至於艾絲特的提醒,他是一點都不在乎的。
而披着紅斗篷的身影又一次出現在空中,近到艾絲特能看清那顆眼珠外部的細密血絲,在那些細密的血絲中,有緋色的光流掠過。
眼球又一次憑空轉動,盯住艾絲特的方向。
如果換成是荒郊野外,艾絲特會更願意選擇纏鬥的方式,通過解析對方的力量和弱點,結束這場戰鬥。
但是現在她身處城市內部,即使短時間附近無人活動,旁邊兩棟建築都是用於存放貨物的倉庫,艾絲特也不敢將戰鬥時間拖長,那很容易將無辜者也拖進來。
速戰速決是她最優先的選擇。
艾絲特深吸一口氣,輕聲念出了一句巨人語:“霍爾斯。”
血紅色披風的背後,那用黑線織就的向日葵花盤上,瞬間睜開了密密麻麻的眼睛。
大小不一的眼球彼此緊貼,唯一的共通點,可能是它們都呈現血紅色,比那懸浮在空中的眼球更加詭異。
披風背後的向日葵花盤在不斷扭動,彷彿一抔擁擠不堪的泥鰍,正想要從披風內部鑽出,那些眼珠在興奮轉動的同時,淌下了墨水般漆黑的液體。
黑影從披風上滴落的瞬間,便如舒展開的羽翼,直接在空氣中流動起來,它徑直撲向附近存在感最鮮明的異類——那兩顆不斷生長的緋色眼球。
艾絲特深吸一口氣,那道黑影的另一端還在斗篷後背,甚至緊密連通在她的意識間。就像是多出了一段不太適應的肢體,而且這肢體還在飛速生長,佔據她更多的精力來協調……
但是這一次,艾絲特驅使着黑影,終於將那顆虛實相疊的眼球,徹底握在了自己的感知裡。
而在本雅明的角度來看,這一幕足以毀滅掉任何一個過路者的精神,繼而摧毀那個普通人的軀體。
艾絲特身上的斗篷,正不斷散發出污穢瘋狂的囈語,如果不是她在分心收斂,此時爆發的囈語已經飛速擴散,隨着那黑影的凝結,足以將整條小巷炸碎。
本雅明聽到那個躲起來的襲擊者在悶哼,很快那聲音轉爲了氣息微弱的尖叫。
二樓窗口傳來破裂聲,一個身影直接撞了出來,如果艾絲特看下來,就能注意到這是她曾經在占卜中,見過的那位男性。
男人撞碎玻璃時,並沒有對臉部和雙手進行防護,此刻他的皮膚上插滿細小的碎片,但是相比別的感知來說,這點疼痛甚至算不上什麼折磨。
即使從二樓窗口直接跌落,他的一隻手臂已經不聽使喚,男人好像也毫無察覺。他嘴裡含着血沫,兩隻眼睛金魚般暴凸,耳蝸與鼻下一片鮮紅,還在不斷滴落。
他一下又一下將腦袋撞向地面,好像想通過這樣的舉動,將自己腦海中被塞進的囈語趕出去。本雅明微笑着看男人在地上掙扎,聽着他的喘息聲越來越微弱。
真神的囈語不是這麼一個邪教徒能承受的東西,在精神的動盪下,男人還想到用頭部的疼痛搶回一點清醒,已經稱得上意志堅韌了。
他嘴裡含糊地哀求着自己的神靈,想要呼喚“獨一無二紅月”的名。
本雅明推了一下眼鏡片,男人的呼吸功能瞬間停滯了。
他死死地瞪大眼睛,嗓子裡發出“嗬嗬”的響動,男人蜷縮起身體,無意識地抓撓自己的喉嚨與胸口,試圖讓遺忘如何運轉的器官自行恢復。
他嚥氣的那刻,還用力地翻過了身子,像是條在水面上翻白的魚,仰望着上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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糾纏的力量彼此消耗,最終,兩顆緋色的眼珠被陰影撕裂,陰影如潮水般退卻,重新收斂到艾絲特的斗篷背後,那繚繞不休的可怖囈語徹底隱沒,向日葵花盤上的眼球合攏封閉,紅斗篷的顏色變得灰暗。
緋紅月光重新落進下方的巷子裡,一片安靜。
艾絲特站在房頂邊緣,“蒼白骨釘”已經被收起,她的眼前仍然殘存着大片的陰影與緋紅,身體微微晃動片刻,艾絲特便向着前方倒下。
本雅明完全是下意識快步走上前,向着空氣中攤開雙臂——然後艾絲特輕飄飄地落在旁邊的地面上,一臉疑惑地盯着他。
她很清醒,只是臉色蒼白,在夜色裡並不明顯。
“嗯……謝謝?”艾絲特沒忍住,嘴角逐漸上翹。
“你看上去狀態不怎麼好。”本雅明放下了雙手,低聲說道。
艾絲特輕輕點頭,她的視線越過本雅明肩頭,望着地上已經沒有動靜的男人:“他好像……”
不過話還沒說完,她就注意到本雅明鼻下的一點紅色,血流還在緩緩往下淌:“你受傷了!?”
本雅明笑着捏住了鼻子,搖了搖頭:“還好。”
這當然是虛假的,示弱也是用於欺詐的一環。畢竟艾絲特使用那條紅色斗篷的時候,逸散出來的都是真實造物主的囈語,他要是完全不受影響,那纔是真的可疑。
艾絲特從挎包裡抽出一條手帕,遞給本雅明:“雖然可以將血跡偷走,但現在還是稍微堵一下吧。”
本雅明沉默地接過手帕,沒有說什麼,沒有道謝也沒有追着詢問那條斗篷的事情,安靜得像是變了個人。
艾絲特解開紅色斗篷,將它蓋在那死去的男人身上,陰森的吮吸與啃噬聲不斷響起,紅色斗篷不斷蠕動,汲取着能讓自己恢復的血肉。
本雅明走到了艾絲特身邊,眉頭緊皺盯着地面:“我有些疑惑,你爲什麼會帶着這種東西?”
“物盡其用。”
“我不是指你用斗篷清理現場的舉動,”本雅明面色陰沉地扶了一下眼鏡,“看那些人的態度,我以爲你跟黑夜教會有些關係,但是……”
他沒有說全後面的話,但是艾絲特知道他想問什麼。
這種氣息邪異的物品,即使沒有完全活化,放在教會中也是要嚴加管控的封印物。
爲了防止大範圍的危害,正常來說教會不會允許任何人帶着隨意走動,更何況它很明顯是源於某位邪神的物品。這樣具有明確指向性的神奇物品,很容易引來力量源頭的注視,長久攜帶極容易被污染。
本雅明用手帕塞住鼻孔,所以說話的時候都帶着鼻音:“你不會是欺詐了他們,騙他們說你是什麼眷者吧?他們難道真的信了?”
艾絲特一時間不知怎麼解釋,本雅明這話也不算錯,艾絲特也藉着黑夜女神眷者的身份,才安撫了廷根的舊同事,讓他們放心把這件事交給自己。
本雅明安靜地望了艾絲特一會兒,見她只是眉頭微皺地思考,本雅明用力捏了捏鼻子,抽出那條染血的手帕,將上面的血跡偷走後,他將手帕疊好塞到了自己的口袋裡。
本雅明又捏了兩下鼻樑:“囈語的影響太大,我沒能從那個信徒身上偷竊記憶,抱歉。”
艾絲特俯身撿起那條恢復平靜的斗篷:“我得帶他的骨頭回去……啊,那不怪你,是我低估了這條斗篷的影響,該說抱歉的是我。”
本雅明垂下頭,看到艾絲特卸下防備後,露出帶着歉意的微笑。
他有些好奇,如果這一刻,她知道自己也是阿蒙們的一員,還會這樣毫無芥蒂地坦然相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