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萊恩沒有鬆開雲雀,而是將它一直握在手中,他在船長室裡找到了嘉德麗雅。
她正在窗戶邊密切觀察“未來號”外的環境,警惕着可能出現的異狀,嘉德麗雅手上還拿着一副海圖,不斷比對前進的方向與安全路線。
格爾曼·斯帕羅一走進來,嘉德麗雅就注意到他手上昏迷的雲雀,而格爾曼握着那隻鳥的姿勢明顯不對勁,嘉德麗雅當即詢問道:“它受到了這片海域的影響?”
克萊恩沒有點頭:“請問你這裡有籠子嗎?或者任何可以放下她並透氣的容器。”
雖然格爾曼用的是“她”來稱呼那隻雲雀,但這種代稱在飼主之間是常態,嘉德麗雅並沒有放在心上:“弗蘭克那裡應該有空籠子,他曾經養過……不過我已經強烈要求他把那些生物處理掉了。”
克萊恩冷淡地“嗯”了一聲,沒再打擾這位船長,而是順着樓梯往下走去。
希斯·道爾忽然間從陰影裡冒出來,在離開那聲音的範圍後,他除了臉色更蒼白以外,已經恢復了正常。不過希斯現在正緊盯着格爾曼,視線在他的臉和手之間打轉。
克萊恩大概知道他爲什麼會出現,因爲“諾恩斯”正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被他抓在手上,這似乎引起了希斯的不解,他想詢問卻又十分猶豫。
克萊恩索性先開口:“你知道弗蘭克的房間在哪嗎?”
“我帶你去。”希斯打量了他幾秒,才這樣說道。
克萊恩用空着的左手壓了壓禮帽,遮擋住自己陰沉的眼神:“謝謝。”
很快,希斯領着克萊恩來到一處門口堆着幾個空花盆的房門外,門是半敞的,能看到弗蘭克在裡面搬東西的背影。
克萊恩在門上敲擊了兩下:“弗蘭克,有空籠子嗎?”
弗蘭克手上剛剛扶正一棵低矮的果樹,他下意識回頭瞥向門邊,瞬間被雲雀虛弱的樣子吸引了注意力:“當然有……諾恩斯昏過去了?”
“嗯,麻煩找個適合裝她的容器。”因爲單單提出這個要求,聽上去很奇怪,克萊恩保持着格爾曼冷漠的口吻,又加了兩句話,“外面太危險,但她被吸引後想要飛出去。”
“當然有,我這有!它可不能在這片海域亂跑,要是飛離了安全的地方,說不準會有什麼危險!”
弗蘭克在房間角落裡挑揀了幾十秒,很快撈出一個有點蒙灰的小型鳥籠,在用力搓掉黏在籠門上的少許土塊後,弗蘭克才把籠子遞過來。
克萊恩接過籠子道了聲謝,並沒有急着把雲雀放進去,而是拎着籠子走上樓梯。他想先回去船長室附近分給他的房間,多清理下這個散發出土腥味的籠子,再把雲雀安置在裡面。
弗蘭克嘀咕了兩聲,很擔憂自己的“兩位新朋友”間是不是發生了什麼矛盾。
然後他視線一轉,看到站在門邊發呆的另一個人:“咦,希斯你也在啊,什麼時候來的?”
希斯心情複雜地衝弗蘭克搖搖頭,後退到走廊間的陰影裡,很快又融入其中。
——
艾絲特還是醒過來了,她感覺自己經歷了一場漫長到難以回顧時間的噩夢。
各種各樣的聲音鑽進了她的夢裡,又形成了讓艾絲特時刻感到自身渺小的形狀:
狂暴的閃電、刺眼的陽光、虛幻的書籍,它們如暴雨般一刻不歇地捲動,血肉蠕動間爆裂成碎片,黑暗的帷幕落下又飛揚,各種扭曲的靈界生物逐漸溶解成色塊,散發出土腥味的植物不斷生長又腐爛……
土腥味好重。
艾絲特逐漸形成這麼一個清晰的想法,所以她的意識慢慢變輕,總算能脫離那讓人想發瘋的混亂場景。
艾絲特睜開眼睛後,發現那土腥味是真實存在的,她正躺在一團手帕上,身上蓋着另一條手帕,周身是堅硬的鐵籠子。
就是這個籠子在散發出一股濃烈的土腥味,很明顯它的前一任住戶搬走很久了,所以它只能在衆多土壤間被人遺忘,直到現在才翻出來。
艾絲特茫然地站起身,來回張望着。
她還在克萊恩的房間裡,她的挎包與克萊恩的箱子都在她的視線範圍內,意識到這點的瞬間艾絲特稍微放心了些,但是爲什麼她會被關在籠子裡?
籠門是帶內置鎖的,需要有配套的鑰匙才能打開,不是單純的門閂。
艾絲特倒是可以偷竊掉門鎖甚至籠子的欄杆,但是她對眼下的情況充滿困惑,便打算等克萊恩回來先問問情況,擔心自己是否無意識間惹出了什麼麻煩。
她試圖回想之前發生的事情,但是回憶僅僅停留在失去意識前的那刻。艾絲特不知道自己是受到了什麼東西的影響,但當時只感到難以控制雲雀的身體。
那時候她只能緊貼在冰冷的地板上,眼前被光芒籠罩後,下一刻就是黑暗,那詭異的夢境緊隨而至,讓艾絲特現在還感到頭昏腦漲。
“到底發生了什麼……”艾絲特扇動兩下翅膀,身上的麻木感已經消散得差不多了。
艾絲特甦醒的時機還算幸運,沒多久克萊恩就從門外走了進來。
他手上還端着個盤子,裡面盛着一片焦黃的麪包片,上面抹了點奶油,還有兩塊龍骨魚的魚肉條,帶着少許醬汁。
“午餐,我沒幫你拿很多。”克萊恩這麼說着,將盤子放到了籠子旁邊,卻沒有打開籠門。
在仔細關緊了門窗、又佈置下靈性之牆後,克萊恩才拉過房間裡的椅子,臉色冷漠地坐到雲雀的對面,細細觀察着小鳥所有流露出的神態反應。
艾絲特見到克萊恩這麼正經嚴肅的模樣,不禁鬱悶地縮了縮脖子,試圖記起自己有沒有闖禍:“在我昏迷的時候,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發生了不少事,現在已經過了中午,你昏迷了幾小時。”
聽出來克萊恩語氣裡的微妙,艾絲特沒有催促他打開那需要鑰匙的籠門,而是乖乖地待在原地:“竟然已經過去這麼久了,要不然你給我講講?”
“我們遇到了從海底撐到空中的巨大金剛石柱,它們託着一座傳出怪異嘶鳴的浮島;那裡出現了能在空中奔跑的黃金戰車,有人因爲直視它直接被燃燒成灰燼;黑夜降臨的時候我們必須睡覺,於是進入了一場所有人都共通的夢境。”
艾絲特瞪大了眼睛,不知道是該感慨自己錯過太多,還是慶幸沒有看到那些東西,也就沒有受到更多刺激。
但馬上,她就察覺到了不對勁的地方:“可是我一直在昏睡,我沒有進入你說的那場共通夢境,我不是應該也在裡面嗎?”
克萊恩點點頭,又搖搖頭:“我也不懂爲什麼。”
“嗯?”艾絲特不安地刨了兩下爪子,“那難道是在你們的夢境裡發生過什麼嗎?”
克萊恩說話的語速很快,像是在藉此掩蓋自己情緒上的焦慮:“我在夢境裡遇到個被厄運影響的人,還看到了一副壁畫,‘命運天使’的。祂肩頭蹲着一隻雙眼緊閉的雲雀,但是看上去毫無生氣。”
“卓婭?”艾絲特說出這個名字後,就下意識將自己收攏成一團,“我想起來了,那個巨大的喘息聲引起了祂的注意,祂甚至一度感到悲傷與憤恨,很強烈。‘卓婭’的情緒跟我是共通的,我能感覺到那些意識極其複雜。”
克萊恩打量着雲雀眼底的茫然與困擾,艾絲特的情緒正很清晰地擺在他眼前,克萊恩卻不知道該不該相信。
這會是“卓婭”的欺騙嗎?會是“卓婭”演出艾絲特甦醒的把戲,然後借他放鬆警惕的機會飛走,脫離“未來號”的範圍,讓艾絲特在這片金色海洋上永遠消失嗎?
克萊恩的內心在掙扎。
他和艾絲特之間交流過的事情,恐怕“卓婭”統統知道,祂說過“我認識你”這句話,那不論克萊恩怎樣跟艾絲特“對暗號”,“卓婭”或許都一樣能接上。
在灰霧之上,“愚者”甚至聽到“卓婭”說過中文,也就是說祂多少也接觸過兩人穿越前所在的世界,包括羅塞爾·黃濤·古斯塔夫,或者“卓婭”就是從什麼渠道學習過他們的語言,甚至……
“愚者”與“福生玄黃天尊”這樣的中文也有所對應?是來自我們網絡與信息時代的那個世界?
在雲雀昏迷期間,克萊恩也試圖占卜艾絲特的情況,但是所有的占卜結果除了預兆光芒,沒有給出任何線索。
即使他去盥洗室登上灰霧,把着那顆光球用靈擺法進行試探,具現化出來的黃水晶也一動不動。
所以,現在克萊恩只能通過最基本的方法,直接與“嫌疑鳥”進行對話,他通過觀察推理各種細節,希望能分辨出現在清醒着的究竟是艾絲特還是“卓婭”。
籠子裡的雲雀跟他互相對望了十幾秒後,見克萊恩沒有要開口說話的打算,艾絲特便看向旁邊的盤子。
艾絲特用翅膀尖指了指那塊麪包:“要不,你幫我把它放籠子裡?看着很想吃兩口。”
然後她的聲音稍微低下去:“我已經錯過早餐了,我不想連午餐也錯過……”
克萊恩的嘴角微微抽動一下,不禁上揚了點。
太好了,好像是老鄉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