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不可能的。”克萊恩斬釘截鐵地拋出這句話。
“我、我知道,但是……”艾絲特展開翅膀,疑惑地打量着自己的羽翼。
克萊恩不確信艾絲特究竟看到了什麼,會出現這樣的強烈困擾:“但是你現在就在這裡,我們還在交流,跟我說話的是個寄生在雲雀身上的非凡者,不是靈。艾絲特是我認識好一段時間的朋友,怎麼可能——”
頓了頓,克萊恩壓低聲音換用中文:[黎星,冷靜下來。]
這句話脫口而出時,克萊恩也是在對自己說。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克萊恩喊的是那個中文名,艾絲特眼底掙扎的情緒一點點平靜下來,不過她仍然顯露出虛弱感,很難靈活自如地飛起。
所以艾絲特放棄了離開克萊恩禮帽的想法,懊惱地趴在底下:“你說得對,我有些太盲目了。我感受到的恐懼或許只是象徵性的,不代表我真的發生過什麼。”
“所以你也沒看到具體的景象。”
克萊恩不禁鬆了口氣,之前他的問題太想當然,艾絲特並不是在強烈預感下“看到”的內容,而是生出了特殊的感應。
“那甚至可能不是過去,而是未來的內容,是我需要規避的災難之類的……”艾絲特碎碎唸的聲音並沒有多少底氣。
克萊恩沉默地思考着眼下的情況,總覺得艾絲特這樣的思路跟之前的一樣消極,或者說,一樣讓人感到不安。
艾絲特忽然擡起頭:“對了,你去我的挎包裡,找一下那個小方盒,上面用暗紅色血痕塗出圓環的那個。”
克萊恩當即將艾絲特的挎包拿過來,在亂七八糟雜物間翻找,他的手指在碰到那枚銀製黑夜聖徽的瞬間,短暫停滯了兩秒,然後才從最底下抽出艾絲特說的那個盒子。
“這是你自己的血?”
雲雀點點頭:“是的,我發現我的血比大多數靈性材料好用,而且能用來調動光點進行更強力的封印。”
克萊恩雖然眉頭皺起,但卻沒有說什麼,只是將盒子擺在桌面。他伸手將不太安分的雲雀從禮帽底撈起來,並排放在盒子旁。
艾絲特用嘴輕啄兩下,一圈光暈從盒子上面盪開,然後她才沖剋萊恩眨眨眼:“幫幫忙?鳥爪子比較嬌弱。”
“你不嬌弱。”被觸動了靈性直覺的克萊恩面無表情地回道。
他後退兩步進行了幾次硬幣占卜,確認過這個盒子裡的東西沒有危險性,打開盒子的舉動是安全的,克萊恩才重新上前。
艾絲特也沒有催促他,她現在的狀態並不好,神情恍惚而遊離。
克萊恩伸出手用力扣下機關,替艾絲特打開了盒蓋。
展現在克萊恩眼前的是一條纖細的小蛇,蛇身青綠,讓他很容易想起“竹葉青”這種外號,但他很確信這是另外一種沒見過的蛇類。
克萊恩當即開啓靈視,觀察起這條蛇,讓他吃驚的是,蛇身內部竟然凝聚着一圈又一圈破碎的轉輪,裡面的銀絲交織成團,彷彿纏繞打結的風箏線。
那種轉輪般的圖案他在威爾·昂塞汀的巨蛇化身上見過,只是這條蛇內部的符號相當破碎,幾乎沒有一處完整的結構。
“這是什麼?”克萊恩的靈性直覺在發出隱約的提醒,他趕緊從心地關閉靈視,詢問艾絲特,“跟‘命運’途徑相關的非凡生物?”
“不,這只是普通的蛇,作爲非凡力量的存儲載體它死去很久了。”
克萊恩沒有貿然伸手去抓那條蛇屍:“你從哪得到的?”
艾絲特當然不敢說這是從阿蒙手裡獲得的東西。
雲雀不安地縮了縮脖子,含糊地回答:“唔,就是很偶然的機遇……我之後再跟你解釋。”
“那你現在打算做什麼?”
艾絲特用爪子抓住了那條極細的小蛇:“吃掉它,穩定自己的精神狀態。在晉升之前我一直不知道它有什麼用,但是現在我似乎明白一點了。”
克萊恩想說這句話很久了:“你怎麼什麼都吃?”
“天性?”艾絲特說完忍不住輕笑兩聲,雖然她的聲音聽上去還是很虛弱,但表面的情緒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
不過她又很猶豫地望向克萊恩:“你要在這邊看着嗎?我會有點不好意思。”
克萊恩挺茫然的,因爲沒有其他人在場,他沒有刻意維持格爾曼的角色扮演:“我們也曾經一起吃過飯。”
“好吧……只是讓你看到應該沒什麼關係,不過你最好離遠點。”雲雀衝他點點頭。
克萊恩迅速退開五步左右,保持在一個不算太遠,方便隨時採取行動靠近桌面的距離。
艾絲特深吸一口氣,發出一聲哨音般的鳥鳴。
在雲雀每根羽毛的根部,都亮起了淡淡的光,彷彿在它身體裡藏了一個電燈泡,此時被調到了最大功率散發出光芒。
很快,淡黃色的光點一顆又一顆從雲雀身上脫離,但它們與之前克萊恩見過的又不太一樣,光點後方拖曳出長長的細線,仍然與雲雀的身體相連。
看上去像極了舒展開的花瓣,或者某種不斷生長的菌絲,但是這些光點的數量太多了,將雲雀不算大的身體簇擁在中間,幾乎要淹沒艾絲特。
即使隔着一小段距離,克萊恩仍然覺得背後發寒,這一幕看上去很符合怪異的“寄生態”,但艾絲特卻是被寄生的那個。
擴散出來的光線縹緲而沒有實體,彼此協調着輕輕晃動,很快,它們被外界距離最近的東西所吸引,逐漸調轉方向,大片地纏繞在那條蚯蚓般的細小青蛇上。
克萊恩看得很清楚,那些從雲雀身上探出來的光線,直接鑽入了蛇身內部。他即使不開啓靈視,大概也能猜到它們正在做什麼——汲取死蛇內部存儲的“未知力量”。
艾絲特所做的正是這件事,但是跟克萊恩預想中又不同,她感覺自己像是在努力拆解打結的線團。
阿蒙留下的這條蛇裡面,原本應該很順暢的銀絲被粗暴地搓到一起,完全擰成了死結,麻繩般彼此纏繞難分頭尾,這讓光點們吸納它的過程加倍困難。
艾絲特一邊用意念控制光線的走向,一邊在心裡罵了阿蒙很多句,她運用“解密學者”的分析能力,努力消化掉那些銀絲。
雲雀的雙眼一直緊閉着,艾絲特不敢讓克萊恩看到她眼底的異常。“卓婭”的印記浮現得越來越清晰,她在晉升“寄生者”時就察覺到了這點。
這樣的“進食”過程沒有持續很久,也就過去了四、五分鐘。
克萊恩的眉頭越皺越緊,因爲那些光絲扭動時的動作,讓他聯想到了“全黑之眼”。克萊恩曾經強行使用過那隻眼睛,包括塑造“世界”在灰霧上參與塔羅會時,他都能感知到相似的“線”。
雖然構成不太一樣,但是這種相似的原理,讓克萊恩感到奇怪,他的靈性直覺對此回饋了清晰的不安。
這種能力或許比艾絲特想象得還要危險,她有這種自覺嗎?克萊恩盯着那隻雲雀,發光的細絲正不斷脫離蛇身,飛速縮回艾絲特的羽毛下方。
又過去片刻,艾絲特才重新睜開眼睛,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力甩了甩身上的羽毛,小聲地嘀咕起來:“這個感覺真奇怪……”
“有負面反應?”
雲雀用力地晃着頭,像是要把什麼東西從腦袋裡甩出去似的:
“沒,就是聽到的聲音有點多,在腦子裡嗡嗡響。”
“是囈語嗎?”
雲雀用力叨着羽毛,總覺得渾身上下都有些發麻,有種抽筋般的陣痛,但是並沒那麼強烈:“不,應該不是……要是給出更具體的形容,那像是來自某些生靈的呼喚。”
克萊恩的疑慮更深,他重複了一遍那個詞:“呼喚?”
艾絲特細細分辨着:“是的,大多數都是無意義的聲音,不成字句。一部分是巨人語,有歌聲也有哀嚎,什麼樣的聲音都有。”
不過很快她又搖晃兩下腦袋:“那些聲音都斷斷續續的,現在開始消散了。”
克萊恩坐回椅子上,安靜打量了艾絲特片刻,看着雲雀重新變得精神起來,他心裡的擔憂被強烈的疑問所取代。
雲雀在盒子裡蹦了兩下:“還剩下了一層殼。”
原先的青色小蛇已經完全癟下去,如同被放掉空氣的氣球,塌縮成薄而柔韌的一層蛇皮,無血無肉。
克萊恩隨意掃了兩眼,感受到上面傳來少許殘留的靈性波動,看上去它還能作爲靈性材料被回收:“看上去很像完整的蛇蛻,不過你爲什麼稱呼它‘殼’?”
“因爲這就是它最基本的作用,”艾絲特伸出翅膀,在那薄薄一層蛇皮上比劃兩下,“即使不寄生別的生物,我也可以利用它進行活動,我能將它披在身上並進行簡單的改變。”
克萊恩給出了更清晰的類比:“像是鬼怪故事中的‘畫皮’。”
“說得好像我是女鬼一樣。”艾絲特小聲嘟囔着,“跟那差不多,它也比普通生物更適合我填充光點,塑造……某種分身。”
“不要在船上實驗。”
克萊恩不覺得這東西很可信,或者說,任何跟“卓婭”有聯繫的力量,都讓他感到可疑。
艾絲特用力地點頭:“我知道!多出來一隻雲雀也會讓其他人很茫然,所以這東西只是我的備用品,我不會亂動用它的。”
克萊恩對這番話也保持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