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絲特緊張地盯着對面那個黑髮青年,她甚至連能防身的武器都沒有,木槍都已經被甩出去了。
跑?她甚至沒有能跑掉的信心。
先表面交涉?祂似乎在忌憚我腦海中的“卓婭”,所以從沒有動手直接偷取任何想法,甚至都沒有試圖寄生我,如果祂真的想拼,那我就偷走自己的想法,讓“卓婭”接管!按照小七所說,反正這裡已經遠離貝克蘭德了,即使事情鬧大也沒有關係……
艾絲特的許多想法掠過腦海中,她深呼一口氣,回望着對面微笑的青年:“你確實是阿蒙?”
“當然,我們全員都是阿蒙,”青年用指節扣了扣手上的硬殼果實,“如果有人說不是,那纔是真的在欺詐你。”
祂的視線轉向艾絲特頭頂的白眼圈烏鴉。
烏鴉當即伏低身子,小聲地對艾絲特說:“不要相信祂的話,祂在離間我們!”
艾絲特當然注意到烏鴉用語的代稱,心裡的緊張感又往上拔了好幾個度,心跳越來越劇烈,腳底下意識往後側步,但她面上還勉強保持着鎮定:
“不,小七就是小七,它不一樣。”
趴在艾絲特頭頂的白眼圈烏鴉忽然微微睜大了眼睛,隨即露出瞭然的神情,在艾絲特看不到的地方,它黑玻璃珠般的眼中劃過一絲警覺。
烏鴉察覺到到自己的認知出現了潛藏的偏移,並迅速將其調整回來。這纔是“卓婭”最特殊的錨定能力——因爲祂有這樣堅定的信念,所以“命運”本身會隨之扭曲,祂對另一者的認知越強烈清晰,對方受影響的程度就會隨着時間而越來越強。
天使之下恐怕難以察覺這樣的特殊,更別提處於循環封印狀態的分身,被她引導着背離本體,簡直是再輕易不過的事情。
即使其他分身多少有些感應,卻又很難生出足夠的警惕,然後在“卓婭”難以維繫的命運裡飛快將這件事遺忘。
所以相關的消息一直沒有被告知神棄之地的本體……
對面的青年沒有急着說什麼,而是在等待白眼圈烏鴉的下一步示意。見烏鴉正在思考什麼,祂便將手上的果實隨手扔出來,讓它“骨碌碌”地滾過沙灘,恰好停在艾絲特身前。
對方這個動作讓艾絲特連退兩步,避開了那顆果實:“你到底想要什麼?”
青年正了正祂的單片眼鏡:“這要看你能給我什麼,但是你做得了主嗎?嚴格來說,你甚至不能算是個‘偷盜者’,你只是容納了屬於別者的非凡特性。”
祂的微笑肆意而歡欣,彷彿不是在拆穿對面人的僞裝,而是在探討沙灘藍天多美麗:“離開了你腦海中的祂,你當然什麼都不是。”
“我倒寧願沒有‘卓婭’!我本來就只是個普通人,我根本不知道爲什麼我會出現在這裡!”
艾絲特也不知道心中的憤怒是從哪冒出來的,她不該如此情緒化,她本應該更謹慎、小心地面對這位“天使之王”,但是她卻難以控制這份情緒,而不是這樣拋開理智地發火。
青年瞥了一眼艾絲特頭頂的烏鴉,苦惱地點點頭:“好吧,我看出來你的決心了,那我們來玩個遊戲怎麼樣?”
遊戲?
烏鴉用翅膀拍了拍艾絲特的頭頂:“小心有詐!”
艾絲特小聲地回道:“我知道,祂本來就不懷好意,怎麼可能有這麼好的事情……”
然後她又高聲問着對面的青年:“我不會輕易答應你的!”
聽出艾絲特話中隱含的“談條件”,青年輕哼一聲:“既然是遊戲,自然會有獎勵和懲罰。我會在島上藏匿四樣東西,相應的,你有四天時間來尋找它們。第四天夕陽落下前,你要將它們送到‘我’的手上,遊戲結束。如果你能達成這個條件,我當然會送你返回貝克蘭德,甚至可以附贈更適合‘卓婭’途徑的一份非凡物品,怎麼樣?”
艾絲特的眼前一亮,但她不會輕易被這種渴求衝昏了頭,她並不相信對方會輕易放過自己和小七:“這麼簡單的規則?”
“這就與懲罰相關,”青年的笑容更深了,“如果你找不到,我就會在每天入夜的時候奪走一樣屬於你的東西。”
艾絲特的右眼皮一跳:“我的東西?”
“先提醒你,可能是任何東西,到時候可不要說我沒講明白啊。”
青年的語氣很無辜,這樣帶着點抱怨又帶着戲謔調笑的口吻,跟小七如出一轍。
“我有不參與這場遊戲的選擇嗎?”
青年的笑意更深了:“當然——沒有。我不能傷害你的性命,因爲我也不想直接喚醒你體內沉睡的力量,如果第四夜後你還清醒,那你也就自由了。”
艾絲特頭頂的烏鴉忽然開口了:“我們在南方的某座海島上,是嗎?”
“是的,這裡是拜亞姆西面的無人島。”青年隨手指了一個方向,“要是順着那裡一直游下去,說不定也能找到人,只是要花上很多個日夜而已。”
艾絲特沒有立刻回話,她敏銳地捕捉到了青年刻意咬重的那個詞,“清醒”。
爲什麼保持清醒也會成爲獲得自由的條件?這跟青年要偷走的東西有關?
即使千萬個不想參加,她也沒有選擇了。
“我知道了。”
“那麼遊戲從明天開始,你可以自由活動了。”青年說完,很悠閒地揹着手走進了富有原始風貌的樹林,竟然完全沒有留下的意思。
這讓艾絲特稍微鬆了口氣,但很快她又感到頹喪:“真是完全不合理的遊戲……”
“怎麼不合理了?”烏鴉在她的頭頂上站起來蹦了兩下,“這不是挺好的嗎?至少你還有一點希望。”
“勢均力敵的那才叫遊戲!”
祂這叫虐菜!一點道德都沒有,我呸!艾絲特在心裡惡狠狠地補上了這兩句話。
艾絲特上前兩步,撿起那顆跟椰子有些相似的果實:“小七,你當時爲什麼沒走?結果現在還被我連累,到了這麼個破荒島上。”
烏鴉沉默片刻,輕笑兩聲:“哈哈,我也很好奇這個問題的答案。”
太陽終於垂落地平線以下,天邊升起緋紅的月輪,艾絲特瞥了它一眼,深感疲憊。
她的目光轉向緋色粼粼的海面,決定等會試試抓兩條魚,螃蟹或者蟶子什麼的也可以,沙灘上這種小東西很多,之前她就看到了。
要是有老鄉的點火技能就好了……
——
夜色越來越深了,墨色天空上明暗交錯的星光與記憶中不太一樣,艾絲特也沒有那個閒心就着浪潮觀星賞月。
她將石頭堆在乾燥處的沙子上壘成一圈,裡面堆着幾根樹枝,旁邊放着一個相對比較完整的空殼,以及數塊碎片。按小七所說那種果實叫“特亞納”,艾絲特覺得拿它來煮東西應該很方便,所以儘量保留了第二個果實的外形完整。
她身上沒有火柴,但是挎包裡還有能些用的東西,在將那鐵片風鈴拆下一塊部件後,艾絲特將盒子裡的棉花墊在鐵片底下,然後抓起一塊表面比較粗糙的灰黑色石頭,用力敲擊在上面。
好運依舊青睞了她,在不知道第幾下的敲擊後,一道火星迸發出來,將那塊棉花點燃,艾絲特趕緊將它塞到樹枝邊,很快,一團搖曳的火光就在沙灘上亮起來。
“呼……居然行得通。”
艾絲特舒了口氣,將特亞納殼拽過來,裡面躺着兩條已經斷氣的小魚,還有她好運氣下挖到的幾隻貝殼,是在退潮時候被留在沙灘上的。
她剩了少許特亞納的果汁,當作湯底來煮,魚鱗只是用鐵片簡單刮過,剖去了內臟,做了最簡單的處理。
白眼圈烏鴉就一直跟在邊上,大部分時間都是坐在艾絲特頭頂,很好笑地看着她這樣忙碌。
特亞納殼被架在火邊很近的地方,裡面殘留的果汁漸漸滾出氣泡,因爲煮了別的東西而越來越渾濁。
“有必要嗎?”它這麼問艾絲特,“在這樣的條件下,你完全可以放棄進食行爲。”
艾絲特用另一塊椰殼撥弄魚肉的手一頓,輕聲道:“你從我頭上下來吧,再抓下去我真的會掉頭髮。”
烏鴉不置可否,飛到她旁邊那幾段備用樹枝上,抖了抖羽毛:“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你似乎不太對勁。”
“這可真是冷酷的指控,難道你在懷疑我?”
艾絲特又戳了兩下魚肉,看上去專心致志地等待着自己的晚餐,兩條指頭長的小魚正在翻滾的特亞納湯中軟化,被艾絲特戳斷成了幾截,那幾塊貝類開了殼,露出裡面軟嫩的貝肉,使湯水煮出了腥味,但是聞着並不怎麼好喝。
烏鴉也就安靜地蹲在旁邊,黑眼睛裡興致盎然。
艾絲特的臉在火光的映照下,明暗不定:“我梳理了這件事情的經過,你……”
她的話說了一半,就停下了。
白眼圈烏鴉搖搖頭,吐出了那兩句中文:[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
這句古詩都快變成小七跟她的接頭暗號了,這讓艾絲特的眼睛逐漸亮起來,但並沒有說話,只是露出了微笑。
烏鴉好笑地晃晃腦袋:“去年過年,你甚至分了一點蛋糕給時之蟲形態的我,還在上面塗了黑烏鴉,不是嗎?”
它半眯的黑眼睛裡浮現笑意,看上去極是真誠:
“謝謝。”
艾絲特也回以微笑,她的心情立刻好了很多,她垂下眼睛盯住特亞納殼裡不停翻滾的魚頭,將它們撈出來扔進火堆邊。
火焰毫不在乎,將任何進入懷裡的東西都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