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刻入DNA的名場面逐漸驅散了夢魘,江聞慢慢坐了起來,臉上帶着怪異的表情。
有點感傷,又有點尷尬。
江聞荒誕不經是真的,心如古井也是真的,金庸江湖裡一段段刀光劍影的日子恍如隔世,明清江湖幾載消沉隱逸的日子也像大夢千年,如今沉澱在腦海裡的只有對於現代世界熟悉的記憶,已然成爲思鄉時最後的慰藉。
“但是講道理,這種東西忘了也不可惜吧……”
江聞琢磨了一下,也實在不好意思說,他其實就只記得這些精神污染物了。
側廂房裡空氣沉悶、塵土嗆鼻,凝蝶摔倒進屋打翻了無數雜物,臉頰上還有一處着地導致的明顯傷痕。
江聞懂得醫術,小心地查探着凝蝶的安危。
他伸手摸出脈搏的穩健平滑呈現平脈,剛想鬆一口氣,卻感覺到了洪脈,那來如波濤去後衰減的不正常跡象……
“洪脈代表內邪熾熱傷陰。凝蝶又進門摔倒就不省人事,難道是小兒甲亢?”
做出離譜判斷的江聞察覺到了一絲蹊蹺,他略加思索,便轉頭看向門口方位。
暗室中延伸的視線,果然看到了一段斷開的絲線。
這條堅韌如筋的絲線橫系在門檻之上兩寸的位置,正好卡住邁腳的高度,再加上常人視線、深夜光線的嚴重影響,極難被察覺。
“哼……”
江聞冷哼一聲,發現了問題所在。
這座止止庵廂房確實存在怪異,比如在於讓人聽見怪聲、看見山頂的異象,而這種冥冥渺渺、怪誕離奇的狀況,很符合江聞對夷希傳聞的認知。
但偏偏在裡面,混進去了屋頂響動、黑影入屋的怪事。
首先,止止庵曾經的道士明顯碰到過這裡的異狀,可是他們的說辭裡從沒提到鬼怪、黑影這類怪談!
其次,這黑影前後的異狀太直白了,直白得生怕別人見了不跑,完全不像縵亭峰上架壑仙宴似有若無的幽曲詭譎。
再加上門口懸着的細絲,被暗算暈倒的凝蝶,江聞幾乎可以確定,另有潛藏在一旁的傢伙想攪渾水。
“凝蝶的洪脈,應該是進屋後吸入了致幻喪膽的毒氣,自己把自己嚇暈過去的……”
“不對,應該是說這個屋子裡已經被人注滿了這個毒氣,就爲了讓我一覺不醒,別人也沒辦法叫醒我……”
渾濁的空氣影響了嗅覺,久處鮑魚之肆不覺其臭,就剛好隱藏了毒氣的異味。
這些下毒的人當時就在屋頂,因此江聞聽見了屋頂窸窸窣窣的腳步聲,而不是門口的腳步聲。
江聞仔細想來,自己的鬼門十三針當時應該是起了作用,恰以一陽指力嚇退了對方,自己卻因毒氣陷入更深的夢魘。
隨後對方忌憚江聞被叫醒來,就在門口設置絆腳絲,好讓進來的人一併陷入幻覺之中。
“裝神弄鬼、行事詭秘,好像有點熟悉啊……”
別的江聞不確定,但這種半透明的強韌絲線,他只在白蓮教那幫妖人手裡見到過!
對方上次在三裡亭密謀曾被自己撞破,這次的事情依舊衝着神仙鬼怪之事而來,恐怕又有所圖。
白蓮教上次被自己直截了當戳破戲法手段,這次就暗器陷阱毒藥一起上,幸好對方不知道自己練過遊坦之的《神足經》,此時沒了雄厚內力,依舊可以緩慢化解毒性。
可更讓江聞擔心的,是袁紫衣和洪文定是否也被盯上。
…………
帶着昏迷的傅凝蝶步出止止庵,
江聞一路搜尋着痕跡,很快就從深深淺淺的足跡找到了她來時的路。
九曲溪畔的道路曲折難行,江聞把凝蝶夾在腋下一路疾行,正巧碰上了嚴詠春。
但讓他意外的是,兩人在山道上狹路相逢時,對方竟然毫不猶豫地動起手來。
身材高挑的嚴詠春含怒出手,雙手緊貼如白鶴啄食,凌厲如金刀出鞘,接連攻向江聞的咽喉要害。
驟然發難,江聞一手還夾着凝蝶,連忙腳步後撤,踩住巨石縱橫跳躍,終於躲閃到了嚴詠春的側翼。
“嚴姑娘,你幹什麼!是我呀!”
江聞見對方的怒色依舊,害怕對方被白蓮教控制,連忙舉起傅凝蝶晃動着,“你看這是凝蝶!想起來了沒!”
大概是倒黴名字發揮了作用,嚴詠春俏臉染霜,雙眸漸冷,以白鶴拳的飛鶴式模擬撲翼,勁風再次銜尾而至。
“你竟然連自己徒弟都打!我真是看錯你了!”
江聞左手以綿掌倉促抵禦,很想解釋一句傷是凝蝶自己摔的,但嚴詠春的殺機四伏,根本給不了他機會。
方纔被夢魘侵襲半宿,身體裡還有毒氣尚未徹底化解,江聞此刻屬於比較虛弱,而動了的嚴詠春也拿出了全部的實力。
她所開發拳法,爲的就是讓習練者在生死之間搏殺能爭得一線之間的生機,實現以弱勝強,因此每每兵行險招,不顧漏出破綻也要擊中江聞,這就讓他有些投鼠忌器。
嚴詠春猛然飛撲而來,如白鶴亮翅飛躍溪水,右手作引吭鳴叫的姿態,勁力已然蓄勢待發。
岸邊道路狹小,江聞抱着凝蝶退無可退,忽然靈機一動,將手中的凝蝶扔到對方懷裡。
嚴詠春不是指責自己打了凝蝶嗎?那自己乾脆把人交給她。
隨着累贅一出,兩人瞬間攻守異位,江聞終於騰出雙手擁有了說話權。
“嚴姑娘,照顧好凝蝶。能否冒昧問明,江某是在哪裡得罪你了?”
嚴詠春的鶴啄被奇招打斷,也手忙腳亂了一陣才穩住陣腳。
“你將紫衣鞭打成那樣,還來問我爲什麼!?”
孔子曰以德報德,以直報怨,嚴詠春內心很徹底地貫徹了這一態度,表示袁紫衣被打,她必須要打回來。
江聞無奈地聳着肩:“不能怪我,誰讓她要學我武功的。你可能誤會了,我其實沒打她,是她自己樂意才被打成那樣的……”
江聞說的也是實話, 如果袁紫衣不賭氣強練《金龍鞭法》,也不會控制不住巧勁渾身是傷。
但這話讓嚴詠春聽得更加惱怒。
嚴詠春鳳目含嗔:“據說!紫衣從小到大最害怕被師父抽鞭子,怎麼可能會甘心被你鞭撻!”
說罷將凝蝶放在路邊又近身殺來,這次卻已經用上了初具雛形的詠春拳,用似是而非的小念頭套路貼身短打,極力搶攻江聞的中線,一時間拳影腿影紛飛,後發制人的綿掌慢慢跟不上了節奏。
“嚴姑娘,得罪了。”
江聞嘆了口氣,既然說不清楚就只能先打清楚,自己雖然內力衰弱,施展些招式制勝的金庸武學還是不在話下的,只要不纏鬥羣戰,即便面對天下頂尖高手,他江某人都有取勝的機會。
嚴詠春拳路極快,卻發現江聞招式一變,綿軟內斂的掌力忽然凌厲如劍,招數繁複奇幻。
隨着江聞雙臂揮動,四面八方都是掌影,和嚴詠春來了一場以快對快的正面對決,但江聞的漫天劍掌或五虛一實,或八虛一實,就像樹林中狂風忽起,萬葉齊落一般。
等到亂花迷眼的掌影散去之後,嚴詠春才發現對方的陰鏢掌,已經立在自己的咽喉要害前。
嚴詠春神色凜然,剛想要等來江聞的奚落,卻發現對方神情驟變,喉嚨旁的劍掌化爲一抓,攬着自己的脖子移形換影,另一隻手飛快擋架自己的背上……
“文定,你怎麼了!”
在嚴詠春身後,竟然是不知何時從樹上躍下的洪文定,慘白的臉上,眼神中滿是殺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