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秦王掃六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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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詭秘武林:俠客揮犀錄

夜坐幽堂觀玉泉,滴滴點點不盡聽,此時的駱府之中幽暗無聲,僅有幾人獨處這座幽堂中。陪伴着這座走過百年風風雨雨的老宅,不管是前任的簪纓世家,還是如今盤踞的江湖豪客,都在這座大宅中度過了許多扶欄慨嘆的記憶,也在這裡見證瞭如浮萍漲消的時光。

“三位如此盛情,江某自然無推卻不承的情理,只是恕有些事情不敢輕諾……”

只是什麼?造反是一件殺頭的事!

跟不清楚底細的人一通造反,那是一件拿腦袋當球踢的事,世上可不是人人都有免死替罪的丹書鐵券,可以在王侯震怒之中全身而退的,可怕就怕有人死且不避也要禍亂天下。

自從與趙無極狹路相逢之後,江聞就覺得世間處處都有趙無極的影子。

劃天下爲棋盤、落英傑爲棋子、視黎民蒼生爲草芥的瘋子,單單十年前的謀篇佈局造就了無數屍山血海和空城鬼域,如今再次破關出世,只怕手段更加癲狂邪僻,以江聞的性格,是決計無法與他安然相處的。

江聞知道紛擾天下皆苦,而黎民尤苦,尚可喜還不配讓他拔劍。江聞的劍身如今有如千鈞之重,有些東西越是倏忽斬落,纏繞得就越是堅牢,他不希冀掌中劍器能多麼的冷盡千山,但他希望這是一把救人的劍,就像那股驅使着他從福州府衙中動身,一力斬破重重迷局的力量……

江聞思忖着幾人的用意,一邊防備着可能出自趙無極的陰謀。

吳六奇雖然貴爲饒鎮總兵,但他屆於出身低微鬱於人下久不得志,一旦找到可以扳倒昔日恩山的機會,自然甘冒風險也要奮力一搏。

駱元通身爲嶺南綠林魁首向來驁豪不已,

如今被人多方逼迫出手,順勢倒戈一擊也是情有可原。但這兩個苦大仇深的人並未接納自己,反而從眼前的情況來看,真正一力主張拉自己入夥的人,唯有面前垂垂老朽的老道人。

應老道到底是什麼人?

對於他們師徒之間的恩怨,江聞並沒有瞭解太深,可應老道的態度着實有些古怪,如今想來,他似乎過於順暢自如地,就把對於徒弟的恨轉移到了平南王府身上,並且主動拉起人頭壯大隊伍……

廣闊的偏廳中有漆黑石碑繁複的花紋閃現,江聞眼角的餘光瞥過,在碑上發現了和《九幽真經》殄文類似的結構,正欲專注辨認時,卻又發覺上面的痕跡像是絲絃暗啞時刻的伶人,陌然以水袖綵衣遮掩臉龐悄然退去。

“沒想到南少林的腥風血雨,獨獨就爲了這塊古碑……”

江聞的眼前閃現過西魯國遺蹟、嵩山塔林老僧、南少林染血的木人巷,還有曾經盤踞纏繞在洪文定、衍空和尚身上,形如鬼魅祛之不絕的詭怪武學,他幽幽嘆息了一聲,察覺到大地忽然又一次震動了起來。

初時的大地搖晃起來還算平穩,幅度僅僅能在水面晃漾起了一陣波紋,因此很快江聞的注意力就集中在眼前形貌各異、面容嚴峻的三人。

“想讓我加入可以,但江某有個條件。”

江聞昂然允諾,伸手一指身邊的老道人,“我還有許多事情不明就裡,此行我便要應老前輩爲我解惑,陪我走上一段。”

此話一出,江聞發現三人的表情各不相同,顯然所思所想果然並不一致。

駱元通面露了然之色,眼神緊盯着應老道,似乎想追問他這是不是他的安排;吳六奇挽劍沉吟思索,似乎在思索江聞的用意,決計不理旁人的想法;而只有被貿然點名的應老道面色驚詫,訥訥然口不能言。

有李行合的事例在先,江聞對於這位來歷詭異的應老道也有些許懷疑。

他勉強能夠認爲嚴詠春的遭遇是個巧合,但他絕不相信這個老道人身懷什麼神乎其神的望氣之術,能一眼就能像自己一樣,看出嚴詠春姑娘的資質不凡!

“……也罷,老朽便答應了。”

就在此時,廳堂的震動搖晃忽然加劇,江聞在突然之間只覺得身軀被某股力道一扯,身體不受控制地上下顛簸了起來,原本僅能漾開水面的震波,此時已經如波濤洪流一般迎面而來,衝破泥沼封困,暗淌淹浸了腳下堅實的土地。

“銅船出世,鎮物離位,快帶人從密道出城!”

不知爲何駱元通虎目圓瞪,忽然提起了廣州西江傳說的龐然銅船,那艘渾身銅鏽斑斑、不見帆槳的古怪事物。

駱元通放出話後就推門而去,吳六奇則不消多言地發力移開後堂中的木柱,亮出地下一個黑黝黝不見光的洞穴,閃身就跳了下去。

吳六奇前腳剛走,武林人士也已經走入殿中,也看到了那塊龐然堅厚、壯傑奇詭的墨龍石碑,可人人都毫無顧忌地直視瞻望,對於目睹這塊碑文沒有出現任何的不適,這就和傳聞中秘傳龍形拳的起源有了極大出入。

“嚴姑娘,袁姑娘,駱姑娘,你們三個也來了。”

武林人士紛紛從密道跳入不見蹤影,可江聞一回頭,發現三位女俠正站在江聞的身後,“你們也快些走,平南王府的兵卒隨時可能攻入府內,這裡由我來斷後。”

形勢越發危機,尚可喜顯然存着縱容驅趕到一處再一網打盡的打算,故而此時派兵困住駱府卻圍而不攻,不知這條密道還能隱藏多久。

袁紫衣似乎還想說什麼,卻被嚴詠春搶先一步說道,“江掌門不用擔心,黑眚已經被引到了這裡,平南王府想要攻入駱府必定付出代價。”

“什麼?黑眚來了?”

江聞吃驚地擡眼望去,果然發現駱府頂上除了漫天烏雲和傾頹的殘陽,還籠罩着一股似是而非的慘霧,翱翔無定地飄遊在上面,似乎有些忌憚府中的人,故而遲遲沒有像掌丘崗村那般駐落。

江聞甚至不需要思考,就知道這件事是應老道的手筆,也只有他這樣熟知根底、博覽羣書的人能做到這事。

他們慢慢聽見遠處武林人士嘈雜的腳步聲,也看見駱府之外煊赫於雨夜的火光和甲聲,終於不再閒談他事,翻身跳入了暗道之中,而府外兵丁狀若癲狂的悽慘嘶吼、憑空搏鬥之聲才慢慢傳來。

…………

漆黑的地道中針落可聞,並沒有人敢於開口多說話耗費珍貴的氧氣,只有無數的腳步或輕或重此起彼伏,更有無數人影摩肩接踵地往前邁步,一同向着幽漆難辨的地下世界深處走去。

江聞護着幾名女子慢慢走到最後,匆忙間還遇見攙着文泰來前行的周隆,兩人都是一瘸一拐地咬牙堅持,只與江聞默默點頭對視就繼續前行了。

相似的地下暗道江聞在福州城裡也有幸走過,兩壁都是錛鑿鏟削的人工痕跡,甬道有被刻意加寬過,顯然早就預備着這一天的出現,可是慢慢走出不知幾裡地,江聞發現腳下的地上出現了一些不明碎屑,似乎是些七零八碎的繩紋瓦、土陶片,還有許多被磨得纖細棱突的堅硬木芯。

江聞正心下疑惑,以爲駱府地下真有這麼一條直通城外的暗道可供通行,就覺得一股潮溼寒冷的水氣撲面而來,激在臉上使人渾身激靈,只覺得這水氣比冬日冰晶還要冷上幾分。

人們的步伐尚未來得及止住,原本昏暗的眼前瞬間亮起寒光,只覺得腳下踩進了泥水之中,撲騰騰接二連三有人跌倒,可稀薄的空氣卻猛然清新了起來,顯然是這片暗藏於地下的空間正與外界相通,只是藉着幽光舉目四望,也只看見一灘平靜無波的湖水,湖面上還散落着許許多多年代久遠的木柱石礎。

在武林中人嘖嘖稱奇,沒有想到這麼幽深的地下,居然還會有如此廣闊陰森的天地的時候,而江聞果斷把問題拋給了隨隊的應老道。

“應前輩,這是什麼地方?”

應老道蒼老瘦削的臉上也滿是驚奇之色,蒼老語氣卻帶着幾分瞭然,朝着江聞捋髯感嘆道。

“若是老朽沒有猜錯,諸位如今走出駱府不過一里,此時正處在廣州府的都城隍廟之下。”

“都城隍廟?”

江聞覺得這個名字很耳熟,隨後恍然想起關帝會的乞丐們曾經和他說起,吳六奇失蹤前也曾經出現在都城隍廟外,難道就是從某處密道轉入了這裡,隨後偷偷藏進駱家至今?

如此廣大的地下世界裡靜靜存在着一處湖泊,殘留的淺水面上還覆蓋木構遺蹟與大量殘瓦,木墩柱礎不計其數,零碎遺蹟大大小小不下千餘處,光瓦片就有板瓦、筒瓦、瓦當三種,因此時隔了不知多少歲月,依舊能想見當初盛極一時的場面,只是不知爲何深藏在地下溶洞直至現在。

武林人士沿着地下湖泊找不到其他的路,更不知道要如何從這片幽靜如冥土的地方離開。江聞發現有一批人表現得沉默異常,而剩下的人便三三兩兩地搜索了起來,直到一聲驚呼傳蕩在這片溶洞奇觀之中。

“有鬼!這裡有鬼啊!”

壓抑的環境放大了恐懼,此起彼伏是驟然急促的呼吸和兵刃出鞘聲,不約而同朝着驚叫發出的地方走去,可使他們不約而同地也發出了驚恐的聲音。

因爲在幽暗的溶洞之中,溼滑黏膩的灰壁上,赫然依山之勢盤潛着一頭形體巨大的怪物!

它渾身都是鍾乳般的慘白臃腫之色,長着尖利怪魚的頭,卻頂着一張滿是皺紋的人面,正向着人們兇惡地齜牙咧嘴。怪物剩餘綿延在溶洞中的身體還很長,像鮎魚一樣扁平蟠曲,如蛇的尾巴卻高高翹起,渾身掛滿了肥厚的贅瘤與肥脂,姿勢甚爲顢頇可怖。

更令人恐懼的是鮎魚身體的魚鰓之後、兩鰭之下,毫無徵兆地長着一串大小不均、纖壯個異的臂膀,形狀雖都像是人的胳膊,卻沒有一點人類的應有的骨骼關節,勁如張戟地朝向四面八方,同時後背的肌膚被撐展開成一對碩大肉翅,好象凌空飛翔的鳶鳥,頷背的鰭似乎一張一翕,兀自散發着兇威,折服着腳下一大片無處鳥喙長耳、短頸髡髮的鏽跡銅人。

江聞一個縱身便越過衆人,凜然劍意透體而出,掌中長劍尚未出鞘已經讓人察覺到了鋒銳如割的刺痛,然而這種幻覺稍縱即逝,因爲江聞下一秒就毫無顧忌地來到了龐然巨怪的身前,還將手掌貼上了慘白黏滑的軀體之上。

“各位莫慌,這只是一具不知何許年月的神鵰石像,年深日久被鍾乳覆蓋,才變化爲這樣駭人的模樣。”

江聞敲擊着石像的邊角,果然發出瞭如金石撞擊般清脆的聲音,也證明了這是一尊不知多少年月就深藏洞中,以至於被石壁覆蓋上鍾乳外表的恐怖模樣。

“銅船出水是天大的惡兆,如今只有這裡能確保無虞。”

應老道也湊到了人羣的最前頭,出言撫慰起了衆人,“正如江道長所言,各位不要驚慌,這只是是一尊秦代的冰夷神像,供奉在秦代船臺前已經千餘年,腳下的銅山俚人也並未曾生怪爲害。”

爲了證明自己的說法,應老道還指着巨怪般的神像眼睛說道,“先秦相傳河伯像猙獰,亦性情暴虐,謂羿曾以箭射其左目,其威不可測。而這尊冰夷像眇一目,正是明證。”

冰夷原名“馮夷”,是傳說中的黃河水神,在葛洪《抱朴子·釋鬼篇》裡說他過河時淹死了,就被天帝任命爲河伯,管理河川。《韓非子·內儲說上》說齊國有個人想請齊王看河伯,就在水上築壇作法,很快就有一條大魚冒出水面,此即河伯。可見河伯之形是這樣的人面魚身,所以段成式在《酉陽雜俎》就直接說河伯是人面魚身,乘着兩條龍出行。

可問題是在如此幽深艱澀的地下溶洞中,爲何會有人費盡心思、遍奪機巧,雕刻出如此龐大的冰夷之像呢?

“江掌門,這件事頗有些曲折離奇,待我慢慢道來。你可知明人先賢黃佐編纂的《廣東通志》?”

應老道可能是看出了江聞的疑惑,緩緩開口解釋到其中的緣由。

“書中記載了一件奇事,嘉靖戊午十一月,廣州城隍廟後五丈,有大榕樹,頹朽久矣。其根下壤又丈餘,有穴,道士扣之,其聲洞洞然,曰:中必有藏物。”

“發之,得桬木板數十片,皆兩兩相對立,多不可數,且近神像,乃封之。蓋唐宋以來完繕櫓板幹也。”

應老道說的十分詳細,幾乎是將書上這段內容爛熟於心,隨後才補充說道,“古籍首次記載的‘桬木板’兩兩相對排列,數目‘多不可數’,故而黃佐推斷這是“櫓板幹”毫無差錯,時人以爲神異也就沒有繼續發掘,卻偏偏在最重要的地方犯了錯……”

應老道停頓片刻,終於說出了內心蘊藏已久的答案。

“此處並非唐宋之遺,自唐以來海砂堆積、滄海桑田,南海早已退到了扶胥古渡的位置,就是老朽隱居已久的章丘崗村,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會停設在這裡,此處合應是秦漢之間的船臺遺蹟!”

應老道的話語傳蕩不絕,身處其中的武林中人也開始竊竊私語,無論如何也難以相信眼前所見竟然是千年以前的先秦古蹟!

可這件事江聞當然知道,他還知道後世在廣州都城隍廟底下,日後會挖掘出一座規模史無前例的秦代船臺遺蹟,最終被認爲爲一個規模巨大的船舶工場,已發掘的部分爲東西長約30米、南北寬約11米的長方形,該區域中有三個平行排列的造船臺,甚至木料加工場地。

這件震驚全國的考古發現,所發掘的“船場遺址”位於地表以下5米處,船場上面覆蓋的是西漢初年以來的堆積層,下面是灰黑色的沉積黏土。取樣分析表明其中含有大量的海洋生物,初步推斷屬海相地層,表明這裡曾是淺海,因此秦代在此建造船場時已成沉積的泥灘。

已發現的三個船臺呈水平式平行排列,已在西部發現可能的斜坡式下水滑道。關於造船臺的構築方法,基於對先秦造船技術的不明確,發掘者推測船臺是與滑道相結合的,形如現代的鐵路軌道一樣,由枕木、滑板和木墩組成。

知道的發掘工作中,由於船臺遺蹟中發現了秦至漢代的銅錢,年代最晚的是漢文帝四銖半兩銅錢其結論是,故而認定這個船場最終廢棄填覆於漢初文景年間,不能排除船場始建於漢代初年的可能。

但是江聞記得很清楚,關於造船工場的年代仍是一件模糊不明的事情,而試掘中未發現絕對紀年的資料,僅僅是依靠1號船臺據放射性碳素斷代,判斷年代爲公元前240±90年。

再者發掘者根據地層的疊壓關係及出土器物的年代特徵,並結合有關文獻史料,就船場的始建年代、廢棄填覆年代以及船場的建造與當時廣州地區發生的重大史事的關聯,作了初步的推論。

可對於這個遺蹟最大的疑議就出現在這裡。

要知道如果假定船場是始建於漢初,這期間正是趙佗割據嶺南的時候。但在趙佗統治時期,沒有任何關於水上活動的記載。再從考古發現看,漢初也有人在船場的附近曾營造過大型宮室,而且規模大,建造相當講究,船場場地亦因在建築用地範圍以內而被填平了。

因此這個船臺的功效有些模凌兩可,也可以認爲已發掘的這一段走道是屬於趙佗稱帝之後所營建的大型宮室的一個附屬部分。

換個角度來說,假設趙佗當時出於軍事或水運交通貿易的需要而創建這樣大規模的造船工場,到了文景之前就把它廢棄填覆掉,是沒有理由也不可能的。然而當時的南越國並未發生什麼激烈殘酷的水上戰爭,也不至於在宮室左近建立這樣的“兵工廠”。

因此在這個角度判斷,有人認爲這處船臺最初爲到達番禺的秦軍在此修建造船基地,主要爲這場持續多年的統一戰爭,趕製運輸急需的船隻,這樣就是一件很自然的事。因而,這個造船工場始建於秦代統一嶺南時期;到了西漢初年的文景之際,即南越趙佗割據稱帝之後不再需要,慢慢廢棄填覆的。

但以上的關於遺蹟始建於秦代的論斷,大抵都是建立在推想的基礎上的,並沒有找到更加確切的線索,也證明不了一處可以營造宮室的土地上修建船臺的必要性,這就爲後來的思辨爭論埋下伏筆。似乎在某一天,原先言之鑿鑿的發現者們不知爲何,開始不遺餘力地推翻先前的研究結論,並且越是資深、專業的考古專家,都會在深入研究後得出驚人統一的反駁觀點!

根據後來的記述,1976年3月在發掘現場召開的遺址性質鑑定會上,曾經負責發掘的華南工學院的老教授就代表發言,極力言明這裡是南越國的建築遺址,應爲南越王臺或離宮,並提請地理學者確認此處是番禺山還是海灘,避免對於這處地下五米遺蹟的深層次破壞,儘量保證古蹟完整性。

輿論風向轉變得很快,沸沸揚揚的船臺考古逐漸變成了船臺與宮室之爭,考古工作也被迫停止了下來。

1980年,華南師範學院地理系的一位資深教授在一篇論述廣州歷史地理的文章中,進一步提出了有力的質疑。

他指出“造船工場”一帶地勢偏高,“其後又是怎樣從‘造船場’變爲‘越王宮殿’的一角,這個疑問,並未得到解答”。進而“懷疑不是造船工場遺址,而更有可能是與古番禺城或古廣州城有關的建築遺址”。

等到了1997年,廣東省博物館一位研究員研究多年後也發表文章《廣州“造船工場”實爲建築遺存》,認爲“船臺說”不符合史實,應爲幹欄樓居建築,進一步發掘毫無意義,只會破壞原本的寶貴遺蹟。

但是船臺的說法仍舊存在,挖掘申請也如雪花般飄到了文物部門手中。2000年4—5月,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員、建築考古學家在《中國文物報》上連載《南越王宮殿辨——與“船臺說”商榷》一文,詳列22條理由,對“船臺說”進行辯駁,認爲這一遺址不可能是船臺,而是宮殿遺址的木構建築基礎。

針對反對者的駁議文章,楊教授於8月再發答覆文章,認爲南越王宮署遺址應定名爲宮苑遺址,船臺遺址實爲一座觀景兼具生活起居功能的大型殿堂遺存,所有提出反對意見意圖破壞文物的,“都應當承擔徹徹底底的一切責任!”

連串詭譎的線索在江聞的腦海中成型,他那顆因爲接近真相而砰砰作響的心跳也終於趨於緩慢,只覺得應老道所說出的並非是曠古爍金不曾發現的真相,而只是許許多多人費盡心思想要掩藏的一個事實,只缺了一個不知天高地厚,敢於說出皇帝沒穿衣服的孩子。

“應老前輩,你說這裡是先秦古蹟……可有其他的證據?”

江聞不知道是該反駁還是該讚賞他的求真,只得壓下腦海中翻騰的念頭,等對方給出一個答案。

面容削長的應老道毫不動搖,對江聞說起了一段罕爲人知的歷史。

“江掌門,昔年秦始皇派遣國尉屠睢發卒五十萬爲五軍,一軍塞鐔城之嶺,一軍守九嶷之塞,一軍處番禺之都,一軍殺南野之境,一軍結餘幹之水。其餘四軍皆爲步戰之君,唯獨番禺之都乃是越人水都,其人斷髮文身,舟舸密集如雨,倏忽聚散難以捉摸,秦人不擅造船,三年未立寸功,乃至於被困在番禺水城中寸步難行。”

“屠睢赫赫善戰,三年不解甲馳弩,使監祿無以轉餉,又以卒鑿渠而通糧道,乃以奇計造成水舟殺出城外,與越人戰,遂殺西甌君譯籲宋。而越人皆入叢簿中,與禽獸處,莫肯爲秦虜。”

應老道指着眼前淒涼殘破的溶洞湖泊,還有滿地殘樁剩挖的荒蕪之景,感嘆不已地說道,“屠睢的奇計就是在這處地下造船,伺機攻殺越人的水舸,故此早在城隍廟尚未建立,早在廣州府杳無蹤影,早在這還被稱作屠睢城的時候,既有這處古秦船臺了!”

這段歷史聞所未聞,可屠睢其人江聞還是聽說過的,在他爲尉的時候後來的南越王趙佗還只是個副將,只可惜因爲疏於防備越人襲擊,最終身死人手。在《淮南子》中就記載了這驚天動地的一役,越人“夜攻秦人,大破之,殺尉屠睢,伏屍流血數十萬”。

但這座掩埋在地底溶洞的古船臺,似乎仍在訴說着獨屬於他的故事,眼前碩大無比的冰夷巨像,也承載了生長於黃河流域的秦人,寄託於黃河水神威力攻破敵軍的無限期盼,從此永遠地紮根在了這片土地中。

“應老前輩,我還是不太明白你的意思。就算這裡能夠造出碾壓越人獨木舟的艨艟巨船,又該怎麼把船從地下運出去呢?”

江聞說出了自己的疑惑,卻突然發現眼前的武林人士似乎少了一些人,彷彿無聲無息地從無處可逃的地下蒸發了一般,就連袁紫衣、嚴詠春、駱霜兒也不知什麼時候消失不見了。

江聞開口想要詢問,可應老道的神情尤爲詭秘,滿是皺紋的面孔顯露出了不可言說的神色。

“江掌門,尚可喜垂涎駱家這處密道多年,其中的神異既不是三言兩語能說清,自然也不是一眼就能看透的。”

說罷他伸手指向黑漆漆的頭頂石壁,“再過三刻,你且看那裡……”

隨着話音緩緩消散,衆人驚訝地發現原本黑暗的溶洞穹頂散發出了一絲絲晶瑩的光線,彷彿石壁正被暖陽融化,變成一片片透光的玉石,從頂上滴落無數的雨絲,也紛紛飄散在了人們的臉上。

光線越來越清晰,溶洞穹頂也更加高深莫測,衆人終於驚訝地發現頭頂並非是化爲了什麼玉石,而是變成一大片連天接地的水幕,衆人的影子飄飄悠悠如水底青荇搖擺,參差交錯。

“這裡不是在都城隍廟的底下嗎?爲什麼會看見地河倒懸?!”

有人發出了驚歎,生怕萬噸海水在某一刻突破了脆弱的天頂,倒灌進這片溶洞之中,把這裡化爲無法逃身的澤國。

但應老道恰合時宜地提醒道,“前面有密道已經開啓,速速從中離開,若是晚了就要被徹底困在地下,永無翻身之日了!”

此時不消多說,江聞就看見武林人士忙不迭地按着指示之處,從碩大顢頇的冰夷石像腹部魚貫而入,推開滿地銅人闖進了一個不知去向的洞穴。

“應老前輩,你怎麼不走?”

江聞看着應老道,發現了他表情中的不對勁。

應老道在看着武林人士紛紛離開後,才神秘兮兮地對着江聞說道:“不急,咱們要走的不是這裡。既然江掌門你要與老朽同行,就隨我往另一處走吧……”

“不和他們一起走嗎?”江聞故意問道。

應老道卻言之不詳地回答道:“若是真要聯手,又何必湊在一塊兒呢?”

秦代船臺此時被水中搖曳的光芒照亮, 可光芒中卻有一個格外顯眼的陰影在緩緩涌來,投射在微茫不定的溶洞之中,就像是一塊讓人心情格外不安的烏雲,象徵着不祥的到來。

此時船臺溶洞中只剩他們兩人,頭頂的湖海江河之水聲也越發清晰,似乎隨時都會化爲滅頂之災。應老道拉着江聞往冰夷石像眇目的位置而去,走向他們該去的位置,江聞卻忍不住最後回頭看了一眼天上。

那是一艘龐大到無法形容的銅船,正肆意飄蕩在陰森冰冷的水中,鏽跡與花紋交錯的模樣、水草與碳酸鈣嵌合的外形,已經讓它在悠久的年月中失去了本貌,緩緩在倒懸的地河裡如水流淌,像個蒼矍老人正沉默不語。

但就在視線消失前的那一刻,江聞才從某個原本不應該觀察到的角度中發現,這艘銅船似乎並非孤單行走,而是依附在了一片更加黢黑、更加斑駁、更加難以言喻的影子上,即將被緩慢拖入真正漆黑一片的幽暗世界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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