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紫衣突然現身驚住衆人,隨即甩出銀絲軟鞭,幾個起落就殺入了官差之中,下過苦功的金龍鞭法紛紛擾擾如柳飄絮,登時就如同瑞雪遍空,晃住了衆人的視線。
從傳授鞭法時江聞就說過這套鞭法最注重巧勁,如果使用力道不當就會先傷己身。如今一旦精純熟練,鞭影就如同銀蛇遊身而過。
一衆官差手中兵器尚未來得及遞出,就被鞭身一卷拋到數丈開外了,緊密的陣勢當即被破,隨後袁紫衣專供下盤,頓時殺的滿場局勢搖搖欲墜。
江聞暗暗點頭,這套鞭法雖說是純粹的外功,可想要練成這般火候還是需要相當的悟性兼及毅力,相比原版金龍鞭法的創始人——江南七怪中身高一米出頭的【馬王神】韓寶駒,由袁紫衣施展出來,足以用賞心悅目來形容。
可這一切在鳳一鳴的眼中,畫面就全然不是這麼一回事了。
他父親從平南王府請來的高人前腳剛點破妖怪的根底,口稱要佈下陣法、招來壇兵,後腳這個紫衣女子就不早不晚地冒了出來,施展的鞭法也蛇影紛飛、怪異莫測,迎着江風習習甚至還能聞到一絲腥臭的氣息……
這人莫非真是蛇妖?!
人嚇人嚇死人,等到鳳一鳴瞅見了前幾天輕鬆毆打過他的古怪道士時,膽子已經快要被嚇破,扔掉摺扇就嚮往北帝廟外跑去。
江聞冷笑一聲,既然來了豈能大搖大擺地回去搬救兵,他一個箭步使出綿掌功夫與對方纏鬥起來,掌運成環內蓄剛勁,只見坐山一拳、斜門一掌,就打得鳳一鳴的方寸大亂。
從客觀上來說,鳳一鳴的功夫根底也是不淺,行走格擋即便心慌意亂也極有條理,顯然在拳腳功夫上下過苦功,稱得上嶺南的青年翹楚。
然而拳不敵功、功大欺理,這身功夫放在江聞面前瞬間破綻百出,忙亂中越打越急,似乎連壓箱底招法都用上了。
慢慢的江聞發現,他的招式細節裡除了大開大合的江湖基礎拳法,似乎還揉雜着一套極爲兇狠凌厲的殺招,舉手投足已經氣通丹田,只是因爲火候尚淺,十分功力都打不出五分的成效罷了,纔會被粗淺的綿掌功夫所化解剋制。
幾十招纏鬥下來,江聞察覺對方氣息已竭,便不再猶豫出掌擊倒對方,一腳踩在對方後背上頓時無法起身,見鳳一鳴還要掙扎,擡腳就將鳳一鳴踢昏在地,並且開口叫住了正大殺四方的袁紫衣。
“紫衣,我們今天不爲殺人而來,點到即止就可以了。”
局勢底定,被喚作李真人的術士躲在一旁全程旁觀。
他因江聞隱隱堵住廟門去路,只好躲在一旁的壯漢道童身後,三人唯唯諾諾不敢動彈,此時終於顫聲說道:“大俠說的對……我們無仇無怨,何必打打殺殺呢……”
袁紫衣兇性未消,側眼寒芒就嚇退了幾人,拾起地上的一把鋼刀,擡手劈開幾名疍民身上的繩索,伸手就要扶起跪地的疍民。
就在此時,一個眼尖的官差發現對方鬆懈,長鞭也收纏回了腰際,猛地就踩地而起,似乎要擒抱鎖拿住背對着他的袁紫衣。
袁紫衣察覺異樣來不及轉身,那名官差半空中的身影卻忽然被一柄寒芒閃閃的青銅劍當胸穿過,並且由於力氣太大,青銅劍帶着他餘勢未減地繼續後退直到釘在地上,口吐鮮血眼看是不活了。
江聞兩手空空地看着李真人,臉上露出和善的笑容,拍着他肩膀說道:“還是李真人識大體,我們兄妹倆不過是一時興起想切磋兩招,怎麼會殺人呢?”
聰明人說話不需要太多的時間,江聞這一招先禮後兵的軟硬兼施,
瞬間就讓對方明白了這是個肯講道理的狠人。
你看,想跑的被打暈、想動手的被砍死,只剩好好說話的還站着,剩下的還需要做選擇嗎?
被解開繩索的疍民們圍成一團,驚惶不安地對着袁紫衣表示感謝,老人不顧還在流血的脖頸非要在地上磕頭,隨後又面朝廟中真武大帝的方位連連合手,幾個曬的黑不溜秋的孩子也圍在她腿邊,跟着又哭又笑了起來。
“放心,有我在沒人能欺負你們。”
袁紫衣心裡忽地一動,莫名又竄起了一絲殺氣,腦子裡胡亂想着如何護住這些疍民周全,說不得就得把這些官府的人一股腦殺了,讓事情滅口消災。
她餘怒未消地來到了江聞身邊,偶然看向地上昏倒的鳳一鳴,只覺得心裡一陣陣的噁心,不知道怎地,總覺得在他溫文爾雅的臉上能看見一張血跡未乾的嘴。
江聞見她雙手青筋凸起,搶先一步笑找到了王府的李真人。
“那是自然,我看李真人就是個嫉惡如仇之輩,如何瞧得過惡吏欺壓良善,如今既然已經把兇徒格斃,你們今後也不用擔心了。”
江聞目光凝視着對方,隨後緩緩落在已經流血而死的官差殭屍之上,冷笑着不再言語。
李真人瞬間領悟,頓時朝着官差怒喝道:“全都把刀放下,解下褲腰帶綁住雙手!平日一個個跋扈成性,我早就想教訓你們了!”
說完連忙衝到屍身之前,費力地拔起青銅劍來到江聞面前,沾血的雙手在道袍上擦着,瞬間血污髒亂,“大俠,都是誤會,誤會!”
“我也覺得是誤會嘛!大白天的怎麼會鬧妖怪呢,一定是你這位手下突發癔症,自稱扶乩上身刀槍不入,這纔拿刀自戕的嘛。”江聞滿意地點點頭,輕描淡寫地就將事情定性,這才又拍着對方的肩膀,隨後壓低聲音說道,“老兄,我只能幫你到這兒了,你剛纔把我家妹子說成妖怪,其他人都能走,她說不得還想拿你祭刀啊……”
李真人身邊的壯漢道童看着威猛,實則就是銀樣蠟槍頭、一個哆嗦差點把素燒土盆扔到地上,反倒是剛纔唯唯諾諾的李真人更加沉着,對着江聞比劃出了一個手勢。
“大俠,我出來匆忙,身上就帶了三十兩紋銀,權且給女俠壓壓驚。如果不夠我城裡還有,要多少我給多少!”
江聞嘴角上揚,把沉甸甸的銀子攏入袖中,隨後正色道,“李真人,我們豈是貪財訛詐之人?豈能貪圖你城裡的錢財?”
拿錢是貪,不拿是反,李真人見對方輕易收錢剛想鬆口氣,立馬又聽到這句話便完全沒有了放下心的想法。
他想的是,對面這對雌雄大盜說的好聽,還不是怕進城落入官府的網羅?這人一邊說不貪財一邊還制着自己不放,顯然是條件不能讓對方滿意,看來加錢……
“大俠,我就知道你是光明磊落之人,尋常財貨自然不足以表達敬仰。我這裡還有一件後漢的雲雷紋玉璜,今天大俠必須收下!”
李真人臉上還在笑着,說話聲卻是從後槽牙發出的,似乎拿出這件東西對他來說肉痛不已,完全沒有了剛纔贈銀時的輕描淡寫。
如此不消多說,江聞也能猜到像這般性命攸關時還貪戀的東西,必定是某種了不得的寶物。
李真人從腰間摸索一陣,便發力扯斷了絲索,拿出一塊巴掌大的彎弧狀玉璜,上面即便土色沁透卻仍舊顯得溫潤細膩,仰頭透光可見盈盈水色。彷彿是爲了顯得豪奢,玉璜的內外周緣還都包鑲上金邊,這樣即便外行人也能一眼知道是貴重之物。
李真人掏出玉璜,卻見江聞凝視着遲遲未動,連忙出聲:“大俠,這寶物始自後漢代代相傳,乃是家祖後漢大司馬李傕受漢帝所賜之物,向來是族中有數的珍品,莫非入不了您的眼?”
說完就要往江聞的手裡塞。
“真人,你可不要欺負我讀書少啊,我看這根本不是什麼雲雷紋玉璜。”
可江聞卻看着玉璜突然出聲,把李真人嚇了一跳,隨後擲地有聲地說道,“這玉璜兩面各有不同紋路,哪是什麼雲雷紋,應分別是勾連雲紋和蟠虺紋纔對!”
江聞繼續揭破對方的小心機,雙手把玩着玉璜。
“還有這套編故事的江湖把戲還是算了吧,你用的鑲的手法太次,硬是把戰國的古物拗成了後漢的形制,簡直是暴殄天物。”
李真人嚇得右手一抖,幸好被壯漢道童扶着站住不動,才尷尬笑着看向江聞,額頭已經全是細密無比的汗珠。
“大俠好……好眼力!”
李真人沒太聽懂對方所說的名詞,但是《述異記》中記載“虺五百年化爲蛟,蛟千年化爲龍”還是知道的,不管名稱怎麼變,都改變不了這種紋路代表的時間。
古時的青銅器類似玉璜的紋飾有蟠螭紋與蟠虺紋兩種,蟠虺紋是與蟠螭紋相似,但圖案稍簡化的盤曲小蛇紋飾。
想要分辨其實也很簡單,蟠虺紋因爲這種紋路體有鱗節,呈捲曲長條形,蛇的特徵很明顯,但往往作爲附飾縮得很小,有人認爲是蠶紋,只有個別像這樣作爲主紋的。
從這塊玉璜的紋路來看,確實是盛行於春秋戰國時期的風格。畢竟商末周初的蛇紋,大多是單個排列;只有春秋戰國時代的蛇紋大多很細小,作蟠旋交連狀,纔會被稱爲“蟠虺紋”。
李真人之所以把他稱爲雲雷紋玉璜,是因爲這塊玉璜上的蟠虺紋看着總是略顯彆扭,緊盯一會兒就會眼花頭暈。這種現象,可能是由於各個蟠虺首各自向內,宛如源頭糾纏在了一處的雜亂水草,方此呈現出了怪異變形的姿態,即便是當鋪中的朝奉都極有可能將它當成奇怪的變型雷紋。
李真人這樣做不爲別的,對方拿到手總是要銷贓,壓低點價格也好到時候花錢買回來沒那麼心疼,畢竟這種孤品世間難尋,錯過了就沒有了。
江聞在揭破對方小心思後,隨即默不作聲地收下了玉璜,兩人又陷入了面對面的僵持之中。
這時的氣氛已經略顯尷尬,他很擔心江聞的笑容徹底消失——那可能就是殺人滅口的前兆。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這時候自己也不能再拿出別的東西作爲贖身之資,否則兇徒也不會放心自己的用意,只會死的更快。
“真人果然風趣,和我在王府上的聽聞一模一樣啊!”
江聞忽然哈哈大笑,毫不掩飾地說出來意,“我聽說如今尚老王爺最信賴的就是你李行合真人,衣食起居無不言聽計從,果然名不虛傳啊!”
“竟原是王府的朋友?!”
聽到這句話,李真人臉色恢復了不少,左右觀瞧着江聞的長相,卻沒辦法和自己記憶中任何一個人比對上。
“真人不用看了,我們素昧平生。只不過我奉靖南王府耿王爺之命前來拜訪,自然提前知道些消息罷了。”
江聞淡淡說道,“可看這玉璜的土色,想不到真人還對明器感興趣,這倒是耿王爺沒想到的,回去還得跟他老人家說說……”話音落下,李真人已經面如土色地看着江聞,顯然是連笑容都僞裝不出來,眼中滿是絕望驚恐之色。
江聞剛纔似乎只是說了一些見不得人的“雅好”,按理說是沒什麼干係的,這富貴人家裡誰不曾收藏點來歷不明的古董,就算是自詡清流的文人雅士,家中碑刻殘帖不也往往是從墳頭扒過來的嗎?
可問題是對方提到了靖南王府,這件事就非常危險了。
順治三年頒佈的《大清律》條款極多,此時因神州變蕩,律既多成空文,而例愈滋繁碎,偏偏其中就有一條“偷墳掘墓,斬立決”,被依律追究起來無異於自尋死路。
若是其他人還則罷了,可要知道初代靖南王耿仲明之死,就是因爲刑部官員依照新頒佈的《大清律》,狠狠參了耿仲明一本,說他“部下梅勒章京陳紹宗等縱部卒匿逃人,罪當死”,並且要按照規定嚴究,“逃人窩家正法,妻子家產,籍沒給主”,最終逼得耿仲明自殺謝罪。
這件事的起因模糊不詳,想來不外乎是天威衆怒,但當時的耿仲明“將舊兵二千五百、新增兵七千五百,合爲萬人”,正與尚可喜一同奉命征討廣東,從中獲得最大利益的人,毫無疑問就是平南王尚可喜了……
“大俠,都是誤會!這不是我的意思啊!”
李真人思考了不到一刻鐘,瞬間就倒豆子般把實話說出來,“尚老王爺年歲漸高,前幾月還上書告老,早已有了頤養天年的打算,此次尋我來只是爲了找到一處風水寶地,求一個榮蔭庇護子孫後代。”
他繪聲繪色地講着,顯露出了不容質疑的行家口吻,“我先是爲他在廣州城北找到一處‘飛鳳飲水’的上佳之穴,上有石脊脈從頂上直貫入穴,先人百年入葬此處,必然保佑子孫後輩飛騰不可限量!”
江聞不明覺厲地聽着,還恰到好處地點頭示意,等到話音結束才緩緩說道:“然後呢,這跟你偷挖明器有什麼關係?”
李真人氣勢瞬間一餒,不好意思地解釋道,“是這樣的,我雖然找到風水寶地所在卻終究學藝不精,開挖後才發現下面早上千年就已經埋了正主,如今就算有寶穴也無濟於事了……”
江聞恍然大悟般地看着對方,原來是修墳變成了挖墓,眼前這人肯定是見錢眼開地偷偷拿走了一些墓中財寶。尚可喜如今算起來還未到花甲之年,居然連修墓告老的辦法都想出來抽身而退,倒也不嫌晦氣。
“原來如此,誤會誤會,是我誤會了。”
江聞假笑着和對方寒暄,恍然不知這是今天第多少個誤會了,“李真人先前既然偶失了手,更應該將功補過纔是,怎麼跑到這野地裡消閒呢?”
“我哪裡有休息的命,這半個月我踏遍了廣州內外無數山崗,就爲了找到另一處讓王爺滿意的吉地,佛山這兒先前還沒來過,自然要順道走上一遭。”
李真人苦着臉解釋道,“我所學的堪輿之術不精,唯獨知道兩廣之中藏有一種曠世無雙的風水奇穴,名曰‘百足蜈蚣穴‘,葬入其中富貴自然不需多說,子孫後代更能頻頻絕處化吉、生機不滅,神妙莫測啊。”
江聞好奇地打聽着八卦,繼續問道:“這種風水寶地不好找吧,不知真人如今可有收穫?”
李真人見四顧無人,才小聲說道:“倒還不曾,我查遍周遭百山的龍、砂、穴、水、向,全都似是而非。別的異狀尚且不提,‘百足蜈蚣穴’非得要四周有百孔四時不竭之泉,纔算是得其正位,我這事情還得辦下去啊……”
李真人長篇大論地說了這些,當然不是與江聞一見如故無話不談,而是側面表達自己在尚可喜眼中必不可少的重要性,無形中給自己貼上了一張護身符,防止對方起了歹心。
再者偷偷泄露王府機密給江聞,也是相當於是投名狀的一種,兩人各有把柄在對方手裡,心裡也就少些無端的顧忌了。
對此江聞也只能暗暗感嘆,不愧是能忽悠到尚可喜這般人精的江湖術士,李真人已經把示敵以弱的功夫練到了深處,普通人要是被他的外表所迷惑,極可能就輕信了對方的言語。
“既然是誤會,那還是辦事要緊,李真人。”
江聞無視了一旁袁紫衣的反對,對提着褲子的官差一揮手,“你們趕緊辦事,別讓尚王爺空歡喜一場,小弟俗事纏身無法抽脫,改日一定到平南王府一聚!”
李真人的眼珠子一轉,也連忙嘆息着說道:“是呀,這趟淹死了三十幾個疍民,連官差都被浪捲走了一個,我還得趕緊回去跟世子賠罪。”
說完就看着官差小心翼翼地從北帝廟門口走出,江聞也冷冷盯着對方一羣人的動作,稍有不對勁就打算下死手。
袁紫衣斜眼看向地上昏迷的鳳一鳴,低聲對江聞說道:“江掌門,這人打算怎麼處理?”
“怎麼處理?”
江聞忍不住反問道對方,“殺了或者埋了,你選一個吧。”
袁紫衣居然很認真地思考起了處理方式,然後還冒出來幾個黝黑的中年疍民露出淳樸的笑容,表示可以代爲處理,只要把人綁在石頭上沉到海里去,保證誰都察覺不到。
“使不得,使不得!”
被江聞重點關注的李真人此時已經挪到了廟門口,聽見幾人對話卻是咬牙趕了回來,勉強擋在鳳一鳴的面前,趕忙說出自己的理由。“大俠,這鳳公子可殺不得!他爹如今正在城中陪同着御前侍衛,如果聽聞獨子被殺,恐怕王府和官府都得掀個底朝天!”
袁紫衣不忿地看着李真人。
“你這是瞧不起我們咯?”
李真人連忙擺手,卻還是堅定地站在原地。
“非是瞧不起,只是這次的兩名御前侍衛非同凡響,都名列朝廷十八大內高手‘四滿五蒙九藏僧’,二位沒必要招惹是非罷了。”
袁紫衣這才放下刻意的挑釁,詢問起了李真人詳情。
“居然是他們……來者是十八大內高手中的哪兩位?”
自古江湖不與廟堂鬥法,袁紫衣也清楚這些高手加上官府的威力會有多強,如今想殺人卻是有些棘手了。
只不過可能連她自己都沒發現,如今聽說鳳家有了這等關係的時候,心裡沒有對比和豔羨心思,似乎只剩下了隱隱的忌憚。
眼見保住了鳳一鳴的性命,李真人連忙命人將他扛出廟外,才繼續介紹起了城中的消息。
原來在天地會頻繁鬧事、江湖中動盪不安的時期,清廷也意識到江湖武林的暗中破壞力,絕不能坐視頭角崢嶸之輩四處爲禍,於是從蒙滿八旗、藏地高僧中選編出了十八名高手護衛京師,被稱爲“四滿五蒙九藏僧”,合計一十八名大內高手。
這些高手中,李真人其實也大多說不上名字,畢竟他們不像少林武當那樣經常行走江湖,但是其中最出名的那位無人不曉,就是如今倡導“大閱以講武”,親自教武進士騎射的滿洲第一勇士——鰲拜!
這次來到廣州城的兩名御前侍衛,也是鰲拜一手選拔出來的青年高手,但和聲名赫赫的滿洲第一勇士相比,兩人雖然都是貴胄,卻也顯得有些籍籍無名了。
李真人說,他們兩人一個是順治愛妃董鄂氏的侄子鄂爾多,一等輕車都尉、禮部侍郎羅碩長子。此人隸屬正白旗滿洲,從出身來看毫無疑問是順治的心頭愛將,不管於情於理都照拂有加,本次帶兵前來廣州充任護軍參領。
“他叫鄂爾多?你確定他叫這個名字?”
江聞緩緩問道。
“對!”
李真人果斷點頭。
另一個人名叫那拉南楚,來頭也是不小,祖父乃是葉赫那拉部族的金臺吉,當初曾和愛新覺羅氏的努爾哈赤並駕爭鋒。
他父親德爾格勒雖然只是授以佐領的三等男爵,但朝野向來傳說他是當朝太后的前夫。反正當朝太后很看重這位名喚南楚的年輕才俊,早早就委以重任,因此反而擔任護軍統領,壓了鄂爾多一頭。
“等一下,那拉氏是不是也可以稱作納蘭……你說他還得到皇帝賜名,從滿文的南楚改成元述?!”
江聞忽然擡頭。
“沒錯呀。”
李真人也回答的肯定無比。
江聞發現這兩位大內高手真的來頭不小啊,兩人不僅出身滿洲正牌貴族強部,名字還隱約有些不妙的氣息。
照這麼看來,鳳一鳴還真就暫時殺不得了,也難怪李真人明明膽小懦弱,還要折返回來救人回去——鳳天南也不知走的什麼路子,居然能攀上這樣的大腿?
“走走走,快帶他走。”
直到李真人帶着人一溜煙地消失不見,江聞和袁紫衣都陷入了沉思,似乎對廣州城中日漸複雜的局勢產生擔憂,也有可能是被一些似是而非的信息衝昏了頭腦。
“不對,這傢伙騙了我。”
半晌之後,江聞忽然幽幽地看着北帝廟的大門,說出了這麼一句。
袁紫衣正忙着打聽疍民的家鄉,聽到江聞這句話也明顯緊張了起來,殺氣再次顯現。
“什麼?他們會回來報復我們嗎?”
江聞搖了搖頭。
“不,我有九成把握他不會回來報仇,我們看着兇悍,實際上也就打暈鳳一鳴、看似一個官差,這在他們眼中根本不算事。但我就是覺得這人有些不對勁。”
江聞摸着下巴,琢磨着剛纔李真人話裡的內容,“你看,這人太會講故事了,從他剛纔講故事的時候開始,我們的注意力好像就被轉移,內容和節奏都跟着他在走。”
袁紫衣不解地說道:“那又怎麼樣?不過是江湖騙子那一套罷了,他要是敢講故事騙人,我們回城裡打聽一下就知道了。”
“故事不一定是假的,也不需要是假的。那有可能是他想讓我們知道的東西,剩下的甚至不需要騙我們,只需要避而不談就行了。”
江聞不置可否地繼續說道。
“他靠着故事救下了鳳一鳴,是不是有點匪夷所思了?明明前面是個貪生怕死的人,後面突然侃侃而談,如果不是他前後不一致的舉動,我恐怕也發現不了。”
江聞沉吟不語望着江心悠悠的斜陽,終於從北帝殿門外的石頭上站起身,擦去青銅古劍上剩餘的血跡,緩緩歸鞘。他此時說話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要說給真武大帝的真像,聲音卻只有他自己能聽見。
“這廣州城,越來越有意思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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